霍宁珩仅仅是看了一眼,便再也忘不了,他开始在脑中不住幻想,她为他披上嫁衣的那天,该是多么的美丽,惊艳绝伦。
与此相伴的是,他内心里一颗名为疑惑的种子,也在角落悄悄生长:为何她那日会身着嫁衣呢,她在回到这个世界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属于他未知的领域,除了从她那里得到答案,他几乎无处探寻,这也令霍宁珩感到止不住的无助与恐慌。
“云裳,我知道这不是我该管的事情,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在另一个世界,是不是……”话到临头,霍宁珩又止了下来。
他的眉间出现了焦躁与不安,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诉,停顿了好久,才重新开口。
“你那天穿的裙子,很好看。”卡了半天,竟也只憋出这样一句话来,霍宁珩沉默了下去。
云裳捉过他滚烫的手,与他十指交缠,手心微微用力,她无声地笑了笑,尔后启唇:“殿下一定很好奇吧,我那天为什么会穿着婚服。”
她看见,霍宁珩的耳尖颤了颤,接着道:“那件裙子当然好看,因为那可是殿下亲手设计的纹样啊。”
霍宁珩惊愕地抬头望着她,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这么大面积的茫然,云裳伸手抚摸他的侧脸:“在那个世界里,也有一个殿下,他就如殿下你一般喜欢我。”
“而殿下你知道的,我是这么的喜欢你,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我都无法拒绝你,无法不被你吸引。”
云裳的话,温柔又多情,仿佛说着世间最深情炽热的情话,但霍宁珩却在这一刻,如坠冰窖。
他从未感受到过,这般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知道,云裳很喜欢他身上的一切,这也是他有时候得以自傲的资本,可若这些资本不再是独一无二。
他的肌肉突然紧绷起来,迅速地将另一个世界的他,当成了最大的假想敌。
霍宁珩甚至都不知道此时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恐慌,云裳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喜欢的也还是“霍宁珩”,是不是说明,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无人能动摇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她也更加不可能看上那些凡夫俗子。
但偏偏,他所要面对的情敌,就是他自己。
他不敢想象他们进行到了哪一步,那个人如今在云裳心中的份量又有多少,他只能默默地抱紧她,想着,一定要快点成婚。
接下来的将近一月的时间里,霍宁珩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场大婚的准备中,他不是奢侈好排场之人,但这次,他极尽自己的所能,将这场婚礼在储君规制允许的范围内,安排到了最隆重的程度。
太子大婚那日,满城红绸吊缎,百姓倾家而出,纷纷来围观此次盛礼。
霍宁珩亦是带上了难得的盛大笑意,这是云裳很少在这个霍宁珩身上看到的,仿佛没有任何阴暗的纯粹笑意。
在那么一瞬,她微微一愣,几乎以为眼前之人是另一个世界的霍宁珩。
霍宁珩也发现了她那一瞬的凝滞,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僵了一下,泄露出了一丝一直被他掩藏得十分好的黑暗气息。
云裳也在他露出破绽的那一刻,反应了过来,他不是另外那个人,他是已经残缺了的,再也回不去的霍凝珩。
就像光洁清雅的玉器被碰出一个缺口,纵然用黄金弥补,打造成一样典雅贵气的金镶玉器,和原本的,终究是两个味道。
云裳的手,停留在了她玉器的“缺口”上,那里如今被一面银质面具所修补,仿佛生下来便嵌合在他脸上一般,十分衬他的气质,甚至还为他添上一丝额外的神秘气息。
她一边摸着他面具上的纹路,一边问:“殿下在想什么,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便将其他的人和事都放在一旁,好不好?”
殊不知,霍宁珩想的就是大喜之日的事,他想起那日她亦着一身嫁衣,但看上去婚典未成,只要他们今日不出意外,那他们会先于天地日月之前昭告婚事,他会成为她最名正言顺的丈夫。
想到此处,霍宁珩竟然
当众将云裳拦腰抱起,踏入了婚轿。
周边观礼的人大惊,有礼官欲上前阻拦:“殿下,这于理不合啊,入洞房之前,您都不能再和新娘独处了。”
但霍宁珩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依旧我行我素,反正,他来亲迎云裳,就已经是破了一回礼了,再破一回,也无所谓。
与那些虚礼相比,抱在臂弯间的云裳才是最真实的。
他并不是无的放矢,冲动行事,反而,是在利用仅有的信息点,进行分析以后得出来了结论,才进行了上述举动。
云裳前两次消失,都是一人独处之时,那是不是只要他一直和她在一起,她就不会再消失了。
霍宁珩甚至在想,云裳身着婚服,从那个世界来到了这个世界,或许就是在成婚的路上消失的。
他绝对不能重蹈另一个他的覆辙,他要让婚礼顺利举行完毕。
霍宁珩抱云裳上婚轿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的吃惊,不过结合他近期的异常举动来说,好像也不是那么奇怪。
三日之前,是新婚夫妇最后的见面期限,过了这日以后,就要等到大婚之日才能相见。
那天霍宁珩硬是要拉着她去兰若寺,她还以为他有什么要事,却没想到他一路拉着她行到供奉她娘亲的庙堂里,然后当着她的面,扑通跪在了牌位前。
“小婿霍宁珩今日前来拜见岳母,岳母爱女,珩必珍之重之,如有违誓,珩世间不容,天诛地灭。”一开口便是下了毒誓,后面又陆陆续续说了其他很多,譬如叶夫人若有心指教,希望她托梦于他,他亦会恭敬受诫,只望云裳能开心顺遂。
再又是说他对云裳如今或许还不是很了解,不如叶夫人清楚女儿,但万请叶夫人放心,他一定会尽自己最大所能,令她能认可,世间不会有任何男人比他做得更好。
说到动情之处,霍宁珩甚至深深伏跪于地,长长的衣袍逶迤了满地,眼眶发红,垂泪而下。
就连云裳这等见多识广之人,亦在此时留下了深深的震撼。
回忆被打断,云裳低眸,发现霍宁珩的指尖不知何时爬到了她的手腕上,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颈侧,缠绵而又暧昧,她听他语气里似带笑:“云裳,我们先前去佛照寺求的姻缘之物,应该还在你这里吧。”
“不若你现在就拿出来,我亲自为你戴上。”
第43章 洞房
云裳身形一顿, 片刻之后,她侧脸笑着对霍宁珩道:“殿下也知道,那次在佛照寺, 一来一去折腾了好久,中间又出了些旁的事, 就将殿下的那根手链不知在何时弄掉了。”
她神色坦然, 毫无心虚之意, 又歉意道:“不若改日我再去佛照寺替殿下重新买一条,这回请住持亲自开光加持,或许比先前的还更好些。”
霍宁珩不语,只是用手指拨开了她的袖口, 露出她凝脂般的皓腕,上面此时正挂着一根红绳,因肤色对比,越发显得红如艳血。
他盯着那根红绳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解开锁扣, 取了下来。
云裳没料到他会如此行动, 等她反应过来时,霍宁珩已将解开来的红绳握在了手心, 慢条斯理地收回衣袖:“不用了, 掉了的东西,细究也是无缘,无缘之物,自然不用继续佩戴了。”
他又抬眼,对她露出温柔笑意:“以后, 我们再换更好的,红绳而已, 掉了就掉了,你不必因此歉疚什么。”
云裳听在心中,总觉得他的话意有所指,但看着他依旧温暖澄净的双眸,又不太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她只觉是自己多想,也是,他们二人分别在两个世界,眼前的霍宁珩怎么可能知道在另一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呢?
只是——若她是真弄丢了手链,他这般安慰,她肯定很受用,但偏偏她并不是弄丢了,而是将另一根送给了另一个霍宁珩,他将她的手链要了回去,说这是无用之物,就又是其他感觉了。
云裳望着空荡荡的手腕,轻叹了一口气,只愿将来去到那个世界的时候,那个霍宁珩不要也一样借同一件事问她。
或许是因为有霍宁珩陪伴在身侧,这次的婚仪进行得很是顺利,路上的车程较长,他居然亲自备了不少点心,一路问她有无饥饿,其实云裳自己也带了吃食,但都不及霍宁珩带的精巧美味,便安心享受着他的投喂,过起了被伺候的生活。
两人进入东宫,在礼官的引领下举行完了三拜之礼,云裳又从礼官的手里接过太子妃金宝金册,方才行夫妻对拜之礼时,她悄悄地从红盖头的缝隙中觑霍宁珩的脸,发现他满脸熏红,好似偷饮了美酒,尚余着青涩的眼角眉梢上,都是压不住的喜意。
看起来,他是真的很高兴。
云裳不由得亦勾起了唇角,想起如今的霍宁珩甚至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遇到她之前,尚是一片干干净净的白纸,就连如今的一切痕迹,也都是她亲手书写上去的,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已经受到了她深深的影响。
她不禁觉得心情无比愉快。她是喜欢看旁人因她而产生难以启齿,欲语还羞的羞涩的,尤其是少年。情窦初开的少年,因她,眉间眼眸染上瑰丽的色彩,满心满眼都是她,想亲近她又不好意思,她仅仅是看着这副样子,都十分享受。
这时,她又偷偷去看他,只见霍宁珩长身玉立,半侧着身子背对着她,正面带微笑与贺喜大臣来回问候,他手持酒樽,声音清朗,唇角的弧度一展无余,以往看起来有些单薄的少年肩膀,此时因其上覆盖着红底紫金龙纹锦缎衣料,凭空厚重了几分,居然让人感觉能担得起许多重量。
今日的霍宁珩,相比先前的,好像又成长了不少,清冷的眉角似乎多了几分成熟坚毅,云裳看在眼里,心下有几分怅然,又有几分高兴,他仿佛是在这一日之间发生了许多变化,多的那一分,或许可以称作“人夫感”。
是属于她的,纯情又脆弱,情绪不稳定却满心只有她的,人夫。
云裳舔了舔唇角,忽然觉得有几分刺激,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兴味。
此时的霍宁珩,自然不知道,云裳在他的身后都想了什么,他只想维持体面和礼节,尽快应付完这些大臣,好回到他们的新房去陪伴他的新娘。
大婚之礼完成后,新郎官本要前去宴席招待宾客,接受祝福,一一回敬,但霍宁珩直接省略了这个环节,将入洞房提到了前面,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将将举行完婚礼的时候,这些人才有机会上来将他堵住。
今日是大喜之日,他也不好拂了他们的面子,破坏了这份喜庆,再加上上来贺喜的人大多说话好听,霍宁珩听着心里也泛起蜜意,也不太像往常一样觉得他们话多听得烦。
不知不觉就多耽误了会。
但也没耽误太久,而他们婚仪已成,只差入洞房之礼,一切皆是尘埃落定,霍宁珩也不由得放松了些警惕。
他心怀激动与喜悦地快步踏入房门,脑中还未消散关于云裳的幻想——她此时在做什么呢?是满心羞怯地端坐在床前吗?按照她的性子好像不太可能,那就是仰倒在床上,四肢张开地舒缓身骨,或是端来了一桌美食,正大快朵颐。
对于旁的新嫁娘来说,这或许是不太合规矩的,但在霍宁珩眼里,纵使是这样,又有什么呢。云裳能嫁给他,已经是他今生最大的福分,他捧着她哄着她还来不及,岂会因为不值一提的规矩来约束她。
婚礼就是应让她感到舒适开心的,若是她不开心,这婚礼不办也罢。
但当霍宁珩踏入房门之际,他却发现,铺满玲珑珍宝的婚床上,原本应在此处的他的妻子,却凭空消失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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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裳也不知怎的,或许是为繁文缛节劳累了一天太困了,婚房里也没其他人,她便不顾形象地径直躺下去睡觉。
当她再度睁眼的时候,感觉头脑有
些晕眩,于是她从婚床上爬起来,准备去旁边的桌子处喝口水。
但却只见到酒壶,没见到白水,她现下还不太想喝酒,怕提前醉了,便出声唤宫人拿水进来。
不一会儿,便有个小宫女跑进来,但看到她以后,面上却露出古怪混合着恐慌的神色,还没有应下她的话,就一溜烟又跑开了。
她看着莫名其妙离开的小宫女,突然感觉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譬如,今日是太子大婚,来宾众多,此时外殿应还有许多未散的宾客,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声音或多或少地会传至这里——正如她睡着前那般,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安静。
正思索间,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轰地一声震颤,被推了开来,云裳恰好和来者对上眼睛。
是霍宁珩,她正准备出声唤他,话说到一半,却凭空止了下来,她的目光停留在他光洁无暇的脸颊上——那里没有丝毫疤痕。
云裳意识到,自己是再度穿越了,微微愣神间,霍宁珩已快步向前,走到了她的面前,单膝跪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坐在床边,而他半跪于她身前,她甚至还要低头望他。
“云裳,你去了哪里?”她看见他的眼眶发红,往日的清冷矜贵,在此刻尽数破碎,她想起了自己消失的地点,正是在婚轿当中,也难怪他会这般焦急失控,大婚之日,新娘却凭空消失,遍寻不至,而后面的婚仪还未开始。
霍宁珩看见她突然沉默,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将她的手托到自己的面前,低头吻着她的手背:“你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