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朝衣落落鞠了一躬，试探道：“贵客，用不用再为这妖、这位另准备一个房间？”据她所知，许多豢养妖奴的人族本质上对妖奴格外嫌恶，除了使用的时候，其他时候并不希望妖奴随身侍奉。
“不用，和我住一间。”衣落落一抬下巴，瞥了一眼身后的妖族：“买回来本小姐自然是要物尽其用，新开一间房做什么，还浪费本小姐的灵石。”
客栈老板：“......”
原来这位大小姐还有这样“节省”的一面。
他疯狂点头，目送一人一妖离开。
待两人终于回到房间，江晦立即在四周设上屏障。他转过身，正想细细问问关于那名魔族的事，却见衣落落在储物袋里掏啊掏，掏出蚌壳空间丢到墙上：“你受伤了，要不要进温泉里泡泡？”
江晦垂眼看了看身上的伤口，细细密密的好几条，看着吓人，但实际都不深。上斗妖台上，那些修士虽然依旧没有解开对他妖力的限制，但也给他身上加了一道防护法术。
想来也是害怕毁容或者缺胳膊少腿后衣落落不愿购买，让他早些被打败再洗干净给买主送过去。他被虎妖砸进坑底的时候身上的防护法术起效，没有让他受到那样残暴的一击。
他本想说无妨，可心思一转，却又改了主意。
于是他低低应了一声：“好。”
两人一同进入蚌壳空间。
之前衣落落在这里搜罗法器的时候没有收拾，本就凌乱的东西被她那样一翻找变得更加混乱。江晦走在前面，衣落落就心虚得跟在后面把滚落在路中间的法器堆到角落。
江晦没有回头，但是身后人的动静却一点没有落下。走了好一会儿，江晦实在忍不住，轻声道：“不用管了。”
“到时候我来收拾就好。”
散落在路中央的一把长剑刚被衣落落捡起来，她胡乱应了一声想要把它放回原处，面前的人却突然转过身，一把拉过她的手腕。
长剑掉落，却在半空中被不知名力量托起，快速送回原本位置。
“这处空间属于我，我来收拾，会更节省时间。”江晦没有松开手，拉着衣落落肩并肩一同向前，“不是说好了，让我进来泡温泉。”
“......好。”衣落落注视手腕的位置，只觉还没到温泉，周围的空气竟又热起来了。
终于，当温度到达一定高度的时候，温泉终于出现在眼前。江晦也终于松开握住衣落落手腕的手，穿着单薄里衣迈进了温泉。
温暖甚至有些滚烫的水瞬间浸湿白色衫衣，衣服下线条流畅的躯体又一次暴露无遗。水流包裹身体，蛮横迅速地治愈着身体上的每一道伤口。
衣落落蹲在温泉池边，扫了一眼远处的江晦就立刻低头，试探把双手浸入温泉中，心不在焉地制造水波。
“上次和你见面之后，我发现人族管理区有魔族闯入。”水雾蒸腾，衣落落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雾蒙蒙。
“那人叫沈宴，原来也是定云宗的人，后被逐出宗门。他和魔族有联系，甚至求魔族助他成魔。”
“那日闯入的魔族，就是今天你看到的那只。他自称楃晅，但不知真假。”
“如此一来，我猜测映州城中，或许有魔族的手笔。人族和魔族有交易已是事实，楃晅今日出现在斗妖场，应当是魔族那边派来处理映州斗妖场事务。但妖族那边......我现在还不能确定。”
“或许也要像这次一样，深入斗场才能窥探到真相。”
衣落落自顾自说着，迫切地把这段日子收集到的线索分享给江晦：“白乔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应当已经查到不少东西。我之前试探过，但她一直没有什么反应。”
“月狐族衰落，甚至被肆意残杀，我怀疑和当年的映州之乱有关。”
“若是有机会，我们或许可再过去和她见上一面。”
“那魔族实力强大，我不知道他和之前追杀你的魔族有没有关系。如果百年前映州之乱也有魔族手笔，如今的妖域不知道还安不安全。”
许久没有听到回应，衣落落皱眉：“江晦，能听到吗？”
“我在听。”熟悉声音迅速响起。
衣落落心下稍安，继续道：“所以接下来——”
她突然顿住。
她后知后觉发现，江晦的声音......就响在耳畔。
他们的距离应当近得过分。
很快，衣落落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没有错。
年轻妖族不知什么时候游了过来，此时骤然从水中探出身，左臂扶在她身侧的池沿，右臂抬起，潮湿的手轻柔灵巧地摘下她脸上的宝石面具。
第85章 凌迟之痛
这面具......回来之后她竟忘记摘下。
衣落落因妖族的动作怔住, 连面具落在地面上发出的清脆响声都没有听见。
江晦的动作很快。
也很克制。
那是一个空隙很大的环抱。但他欺身而上的一瞬，衣落落还是觉得自己被他牢牢拢在怀里。潮湿冷冽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渗进肌肤，似乎还有几滴溅起的水珠落在脸颊, 带来细微的温与冷。
濡湿眼睫迷茫抬起，却只能看清水汽之中那幽深漆黑的眼瞳。
摘完面具之后江晦就游到旁边，和衣落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长发也全部浸湿, 垂在赤.裸而微粉的肩上。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衣落落的异样一般，如常浸在水里，甚至还邀请道：“你也可以下来泡一泡。今日水温适宜，不会烫到你。”
衣落落好不容易缓过神，又被江晦这句话弄得浑身僵硬：“这......不太好吧。”
虽然刚来的时候见过更过分的场景, 但是现在......和当初的心境也不一样了啊！
江晦闻言却是有些意外, 好笑望着她, 声音里也带着笑意：“有什么不好？”
“你我衣衫俱全, 相隔甚远。”
“况且......该看不该看的，你不是已经都看过了吗？”
衣落落：“！！！”
胸腔中的心脏又开始不安分，她猝然抬头, 虽恒定躯体显不出爆红的脸色, 但表情和动作已经将她出卖得彻底。
江晦松弛靠在池壁，双眼微眯，促狭道：“我不过是随口提议你不必想太多。我见今日你凝结出的身躯已经可以流血甚至缔结契约，猜测泉水或许对你也有好处。”
“这温泉是聚天地灵气所形成, 对妖族和人族大有裨益。”
“治愈血肉就是它的作用之一吗？”
“不算是......仅仅对我。”
“你说这温泉对人族和妖族好, 那对魔族呢？”
“凌迟之痛。”江晦神色不变, 轻描淡写道。
“之前师尊寻来这个温泉帮我压制体内魔息, 之后意外发现它对我还有治愈之能。”
衣落落闻言立刻紧张道：“那你现在——”
“我这么多年已然习惯，此时并没有什么感觉。”江晦散漫道, 身体舒展，并未出现疼痛之下的躯体紧绷等反应。
但其实凌迟之痛从未消失过。
只是日复一日的浸泡强迫他适应，强迫他麻木应对。至少现在对于江晦来说，妖族发情期的反应比这麻烦痛苦得多得多。
骤然沉重的话题驱散了方才水雾中升起的粉红气息，短暂的沉默之后，衣落落突然脱下鞋袜，试探迈入温泉池中。
江晦的眼睫颤了颤，望着衣落落的位置，却没有动作，依旧和她保持着礼貌距离。
衣落落没有脱掉外衣——当然这衣服也脱不掉。她贸然下池纯属听完江晦一席话之后的冲动，但仗着衣服厚，现在就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能忍受。
可谁知金色厚衣袍刚触碰到水面就自动变为松垮轻薄的浴衣，依旧是金色，但面料顺滑微透，被水浸湿之后更是过分，轻松勾勒出少女的躯体线条。
这衣服是叛徒！
衣落落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哀嚎，在起身爬上去和潜入水底中选择了后者，身子往下沉了沉，只留一个脑袋在水面上呼吸。
江晦眼中也有惊诧闪过，但很快被更深的眸色遮盖。浸在水中的手指发出淡淡灵光，泉水温度上升些许，弥散着书面上方的水雾增多变厚，将两人更明显地分隔开来。
江晦看不到穿着半透浴衣的衣落落，衣落落也看不见对面江晦粉红的耳尖。
气氛又一次发生变化，最终两人在升温的水汽中，熨帖克制地商议出了下一步计划。
去妖族中心区的人族斗场一探究竟，而后和白乔摊牌，再前往妖域。
他们动作需要尽量快，同时不管魔族那边有什么计划，他们的路线不会也不能出现大的偏移。
江晦身体的伤痕已经尽数消失，他率先迈出温泉，用灵力将潮湿的衣服和头发蒸干。耳朵的脖颈的温度已经恢复如常，他背对着衣落落的方向，轻声道：“我先走，顺路收拾一下这里。你慢慢泡，想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
“若是暂时不想出去，可以在这里睡一觉。”
“你知道床在哪里。”
蚌壳空间可以延展至很大，和外面逼仄的房间相比，自然这里更加舒适。
“......好。”衣落落立刻应了一声，下意识想要坐直，身体刚离开水面又快速缩了回去，“好的。”
她似乎听到江晦发出一声低笑，但是水雾弥散她看不清楚。待泉水温度不知不觉下降，水雾散去不少之后，面前早已没有妖族的身影。
衣落落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无人后终于从水里坐起来，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膝盖。但很快不适感就消失，被涌动的水流尽数带走。
这处温泉的确如江晦猜测的那样，对自己也有好处。她觉得这几日的疲惫焦躁尽数被驱散，蕴含灵力的泉水将她包裹，就像陷在柔软的云朵里。
衣落落倚在池壁，半眯着眼，光幕在眼前闪烁。她现在的这具身体可以进食、可以流血、可以感知灵力也可以建立契约。
契约。
她突然想起来和江晦的契约还没有解。之前是为了真实，现在倒是没有那个必要了。
等一会出去要赶紧和江晦说。
思绪飘飞片刻，又重新聚焦回自己身上。
这应当是一个真实的身体，但这身体究竟是否真正属于她？这是聿岁创造出的身躯，还是本就是她的身体。衣落落发现这时关于穿越之前的记忆尽数模糊，她现在竟然连自己本身的样子都不记得。
但如果这就是属于她的身体，那原世界中的她还存在吗？聿岁向她保证，只要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但随着在这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感知到、了解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她开始对发布任务时聿岁的话产生怀疑。
莫名其妙就会的文字、灵技，持续进入的迷离幻梦，镌刻在本能中的直觉......
她似乎和这个世界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到底来自哪里。
她究竟是谁？
衣落落重新睁开眼怔怔望着上方，蚌壳空间是晚上，上空闪烁的星辰像是在和她对视。星星们回答不了衣落落的问题，她自己也一样。
可不止是温暖的水流还是熟悉的气息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和归属感，纠缠复杂的谜题没有解开，疲惫和困倦悄悄找了过来。
衣落落决定先眯一会。
最后果不其然沉沉睡去。
*
江晦一边向外走一边把散落在地上的法器收回原位。蚌壳空间中除了被拿走很多样法器，囤积的灵石山似乎也矮了一截。
他想起之前衣落落关于“省钱”的劝诫之语，忽而勾唇笑了。之前为了省钱开一间房，现在倒是自己扮成挥霍千金的大小姐，还泄洪一样往斗妖场中投钱。
也不知按她的性子，会不会就让那些钱和灵石就那样算了。
他离开蚌壳空间后立刻按照衣落落所说深入映州城转了一圈。摸清不同区域，也探明了妖族区域中人族斗场的位置。
那里同样在中心区，看来这样残暴奢靡的游戏很受权贵喜欢。人族如此，妖族亦然。他突然想到白乔无意说的话——
“人族妖族又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一个样子罢了。”
她都知道。
江晦如此想着，便又暗中潜入白乔所处的宅院之中，只是这一次他悄悄解除了而对自己妖力的部分限制，达到白乔无法察觉的程度。
这里是一如既往的安静，甚至比之前还要安静。
白乔并不在这里。
江晦皱眉深入宅院，最终只看见那个瘦小的小妖。
小妖正在清洗衣物，他在井边打水，将全部衣服浸泡在水中。他的鞋放在装着一副的木盆旁边，那是双长靴，有很高很高的鞋跟。
待江晦打探一圈重新回到客栈，发现衣落落并不在屋内。他检查了一下放置的屏障，确认无虞后进入蚌壳空间。
从斗妖场出来之后，妖力回归，但灵力暴动却没有再出现。现在正是夜晚，可妖力和魔息老老实实待在体内，一个安静处于上风，一个默默接受压制。
白乔既然能把他送进斗妖场，应当也知道自己已经离开。现在收手，不过是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江晦周身溢出戾气，却又强制驱散。他准备前往蚌壳空间专门的修炼区尽快促进血脉融合。不知名的野兽在黑暗中窥探，虎视眈眈，他必须要尽力变强。
修炼位置需要经过蚌壳空间中搭建的大床，江晦快速经过，还是没有忍住朝那边远远望了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