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于结束告别,江晦在晨光熹微之中飞身掠过无数安静的楼宇。白乔在门前伫立许久才重新回到小院,只是这一次,她在树下角落捡起了那块割下的月狐法袍碎片。
“看来白乔和申诏的感情确实很好。”衣落落对自己现在的身份认知并不清晰,自然也没把自己联想成白乔那席话中的主角。她只当这是白乔有感而发,倒是有些唏嘘。
江晦沉默了一会,不知是庆幸还是什么其他的微妙感觉,只淡淡“嗯”了一声。
“不过你有些奇怪。”
江晦冷不丁听到衣落落接下来的话,耳朵竖起:“怎么了?”
“我还记得当初,你还怪我多管闲事,怎么现在你到应下那么多承诺?”
江晦飙升的心跳恢复正常,他若无其事捏了捏手指,淡淡道:“要你管。”
这是句有些熟悉的回应。
衣落落:“......”
果真少年意气,嘴上的亏一点也不能吃。
两人向妖域快速飞去,衣落落也回到江晦灵台中。脱离安全区后此起彼伏的叫喊争执声又一次闯进耳朵。江晦俯瞰下方,发现聚集的争斗人群比之前少了些。
这是人族妖族为了可持续获利进行的“妥协”。
满腔热血的人族妖族并不知道,那管理者身上沉寂冰冷的血液浸在他们身上,变成了无影无形的利刃。
对于“资源”的筛选,江晦方才问过白乔。
“那些既得利益者怎么确定,只有他们毫不在意的族人才会成为资源?而且......沦落到斗场的人族或者妖族,他们的亲人或朋友就没有发现过吗?”
“这里是映州,穿云大陆上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一处战乱频发的地方。或许这里并不像传言那样,但是来到这里的外人很少会离开。”
“除却仓促路过的,剩余的就是最好的资源。在动荡的映州失去性命,应当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又或者,在妖域边界被异族杀害,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至于那些和管理者高层有关系的,他们会受到庇护,削弱声音对他们的影响。这种类似家族的联盟中,也有更为严密的保护手段。而且一旦泄露秘密,他们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扔去斗场。”
“情分是附属,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那些沦落到斗场的妖族或者人族,他们的的家人与朋友不会怀疑,和每日声音播报的数据有关。被选中的人或妖,会被加入死亡通报中。”
“安全区之外交手死亡,尸体直接被焚烧。因而他们很难怀疑。”
这就是映州城管理者打造的“完美”链条。生命在这里,是价值最高也最低的东西。
待越过城门,身后的声音渐渐飘远。巨大石门上的“映州”二字被风沙侵蚀得有些看不出原本的样子,靠近妖域的这侧城门,应当许久没有修缮。
江晦回身望去,身上沾染的关于映州成的一切似乎被风吹散。可是他也清楚,有些遗留下的嵌入身体,让他一直铭记。
映州虽是妖域和人族领地的分界,但实际上距离妖域还有一定距离。这一段路并没有什么人,走了很远只偶尔看到零星几个妖族。
江晦一袭黑袍,走得飞快。不仅是衣落落,自从见过那位......风骚谄媚的魔族后,他的本能也在劝他尽快离开。
“到妖域还要多久?”
衣落落感到莫名紧张,这条路太过空旷,在她眼中是极好的动手地方。从定云宗出来这一路她都没有这样担忧过,甚至与姬婼当面对峙时也是那样。
“按照现在的速度,晚上便到了。”
其实最快的方式是御剑或使用法器,只是那样气息泄露更多,定云宗相关的功法可能也会被远处的妖族察觉。因而为了稳妥,只能选择更为费时的方式。
好在时间并不算久,衣落落看着沿途的沙石,竭力压住不断涌上来的焦躁。从交通角度看,映州和妖域之间的路实在简陋。这里应也属于原来映州的一部分,在映州之乱中沦为战场并荒废。大片的空地上荒芜无比,也难怪没什么妖族人族愿意前来。
若是修为较低的妖族人族走这段路会耗费更多的时间,可沿途一处落脚地方都没有。
一路无事。待过了午时,也基本走到这段路途的正中。
与之前相比这里更为静谧,放眼望去,空无一人。
风乍起,江晦脚步倏然止住。妖力逸散,手中诛神现出,一剑将身后的隐秘气息斩断。那气息骤然出现,却更让人心惊。如此看来,对方从容而毫无破绽地在他身后跟了许久。
力量充斥灵府,耳朵和尾巴出现,江晦瞬间切换至战斗状态,瞳孔中浮现点点碎金。
“唔,想不到你反应还挺快。”稍显熟悉的声音响起,里面竟有些赞赏意外,“血脉这么强大,难怪非要把这糟心差事交到我手里。”
幽蓝色的魔息海洋中,楃晅握着扇子悠哉扇风。扇子依旧是之前拿着的那把,只是这时每一根扇骨变为锋利长刃,上面浮着一层寒霜。
眼前人释放的强大妖力似乎没有影响他分毫。他站在原地,没有向后挪动半步。
“你家主人在哪?”楃晅在凝滞的氛围中开口,问的话让气氛更为僵硬,“之前在什御海我看到你们一起出来,之前你们还去斗妖场演戏,她将你买了回来嘛。”
“难不成那姑娘对你厌烦了,就不跟你接着走了?”
这几句话阴阳怪气的腔调被楃晅拿捏得十分到位,他双眼微眯,笑得肆意:“江晦小朋友,你怎么不说话呀?”
说个屁。
江晦拳头攥紧,挺直的背脊上渗出点点细汗。四周除了风再无其他,可无法窥见的强大魔息潮水般袭来,携裹着巨大的危机感席卷全身。
黄沙悄无声息地淹没双脚,渐渐地,这一整片荒芜土地都开始微微震动。
楃晅风轻云淡之间,笑着释放出足够毁灭一座城池的力量。
体内的妖力不停被调动,压制魔息的封印也在激荡浪潮下破除。原本强弱分明的两种血脉力量现在变得势均力敌。
幽蓝色和碎金混合在一起,使得眼瞳中出现星辰漩涡。周身的压力随着魔息释放减弱许多,但剩余的仍是不容忽视。
“果真是半妖半魔。”对面的魔息和妖力一同卷来,楃晅脸上的神情终于变了变,双眉微皱。手中扇子挽了个扇花,扇身陡然发生变幻,幽蓝色的冰棱从扇骨处射出。
与此同时,掌心中的幽蓝魔息持续释放,繁复法纹闪现,腾空而起,直直朝下方江晦压去。
诛神飞起迎面接上,江晦周身气势节节攀升,压制住的修为终于恢复到原来的位置。长剑击碎魔息,在法纹正中留下一个巨大窟窿后重新回到江晦手中。
楃晅见状不气反笑。他饶有兴致打量着江晦,眼中多了几分郑重。江晦身上强大的并不只是血脉,还有他自己修炼掌握的全部。各族功法并不相通,但他却可以用人族的功法将妖力和魔息发挥大极致。
还是在这么短时间做到的。
楃晅手指在扇身上摩挲,怪不得那人对江晦如此看中,怪不得之前派过去的魔族死无全尸。也是,那样的废物们,前去不过是送死。
楃晅的心境发生微妙的变化,除却那位总是玩失踪的姑娘,眼前这个小朋友也开始挑起他的兴趣。这样有前途的年轻人,早早杀掉真是有些可惜。
楃晅遗憾地摇了摇头,在风暴之中缓缓从朝江晦走去。他们身边早早设置了巨大屏障,这处战场不会被任何人打扰。江晦唇角溢出鲜血,体内的力量不停调用,却还是没办法阻挡眼前人的脚步。
这个魔族......太强。
比他目前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强。
魔族有这样强大的魔坐镇,想要毁掉满是漏洞疮痍的人族,实在是再轻易不过。
“你是个好苗子,若是生在妖域或者魔域,能走得更远更轻松。”楃晅在江晦面前停住,两双有些相似的眼瞳相触,“只是我身负命令,实在没什么办法。”
他遗憾地摆了摆手,“贴心”提出建议:“不过比起那些打打杀杀血肉模糊的,我可以为你提供一种更舒适的死亡方式。”
“你身边那位姑娘是修士?”楃晅直接忽视江晦脸上难看的表情,继续道,“你放心,我的目标只有你一个,绝不会伤害她。”
“我看我和那姑娘也颇有缘分,若是有机会,我——”
江晦面色极冷,闻言终于忍耐不住,凌厉长剑朝着楃晅脸上击出。这一击蕴藏力量极大,即使楃晅很快在面前凝出屏障,还是被长剑刺破,在脸侧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楃晅脸上的笑意骤然散去。凤眸倏冷,他退后一步,声音冷冽几分:“小朋友,敬酒不吃吃罚酒和打人就打脸,在你身上体现的很是全面。”
“看来你并不喜欢我的提议,而是主动要求一种更惨烈的死法。”楃晅活动手腕,手上扇子消失,变幻为一把长枪,“我很愿意满足你。”
“怎么,还想和我继续打?”看到江晦身边重新凝聚的力量团 ,楃晅挑眉,“你应该很清楚,你打不过我。”
“看你现在的状态,你体内的血脉并没有彻底融合。魔族血脉和其他血脉相斥,你靠自己融合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但是还差得远。”
楃晅用最平静的话简述事实——像一把尖刀一样的事实。
他打不过他。
江晦......确实清楚。
体内的力量在冰冷的注视下渐渐波动暴起,它们拼命决绝地跨越那道限制。本就不算平静的湖面终于彻底沸腾。
衣落落察觉到江晦体内不寻常的反应,顿时知道他越过了那条线——他动用了全部的力量。
楃晅依旧手握长枪站在原地,瞧见江晦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目光微闪。衣落落本以为楃晅此次只是过来处理映州事务,没想到他还要来杀江晦。
按他所说,早在什御海他就已经开始跟踪自己,可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动手。是这里更加方便,更加有恃无恐么?
之前秘境的几名魔族和楃晅比起来......或许根本没有比较的必要。
衣落落点开光幕,快速浏览着目前剩余的能量值。楃晅是实力极为强大的魔族,甚至可以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以目前的力量,衣落落根本无法确定她是否能够带着江晦一同离开。
然而战争一触即发。
长枪和长剑相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江晦忍耐体内力量暴.动带来的撕裂剧痛,用力抵挡楃晅的攻击。
两人陷入地面又很快冲天而起,偌大的地方风沙扬起,昏暗模糊之中是无尽的魔息和妖力。法器发出持续的铮鸣,两人身上也渐渐出现交错的伤痕。江晦力量暴.动之下极大的力量巨大,撕裂经脉的同时也帮他抵抗住楃晅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楃晅脸色也很不好看。除了屡次攻击失败带来的气恼,还有江晦魔息之中隐晦的气息。有些熟悉,让他想起一些并不算好的记忆。
“这样下去,你还是会死,而且会死得更惨。”枪剑相抵,楃晅开口道,“强弩之末,不过徒劳。”
“要你管。”江晦冷哼一声,擦掉眼睫上粘稠血迹。
而后他力陡然一松,身体向后,飞身间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体内溢出,在身前凝聚成巨大的圆盘。诛神汇入圆盘正中,上面的法纹亮起,携裹巨大力量直冲云霄!
定云宗第八阶——问天!
蓝金交织的庞然大物向自己袭来,楃晅面色一变,迅速祭出长枪。圆盘和灰尘笼罩四周,以至于他没有看见江晦使出这全力一击后怆然倒地。
这一招,很强。
楃晅许久没有动用这么多的魔息,此时眼中兴奋亮起,愈战愈勇。小朋友临死之前能让他如何酣畅淋漓打上一场,这次任务不算毫无意义。
半晌,圆盘终于消散。楃晅从这一攻击造成的巨大深坑中跃出,擦了擦唇角的血。白皙俊逸的脸上又多了许多道血痕,手指在上面触了触,带来细密的刺痛。
楃晅并不在意,眼瞳已变成更为通透澄净的蓝色,他终于看到不远处伏在地上的人。
干裂的唇勾起,长枪在地上震了震,他瞬间移动到江晦面前。
青年倒在地上毫无声息,只有胸腔微微起伏。
“啧,不听我的话啊。”楃晅遗憾摇头,手中长枪抵上江晦的咽喉。
人已经昏了过去,他说话也没有人听。楃晅不再多言,手上用力,打算直接挑起他的头颅。只是心念已定,手中的长枪却无法再动半分。
他骤然抬眼,才发现周身金光弥散,早多了一人。
长枪从手中脱落,只在江晦脖颈处留下淡淡红痕。锋利的扇面抵在自己脖颈上,上面还是他亲手画的那副画。
瞬时形势逆转。
楃晅魔息凝滞,身体僵直。
衣落落身体后撤,只留那把扇子悬在半空。
她沉默扫了一眼楃晅,很快转过身。地上的青年被她熟稔又轻松地抱在怀里,碎金浮动,两人很快在眼前消失。
直到空中扬起的烟尘全数回归地面,楃晅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动作。这是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他转动唯一自由的眼球,垂眼看向地面,觉得插在地上的长枪都在嘲笑自己。
仔细一看,才发现长枪上似乎还贴了一张留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