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就在此别过，有事及时联系。”谢蕴之点了点腕上的手环，深深看了一眼脸颊不知何时变得微红的江晦。
可惜江晦心不在此，没注意到自家大师兄投过来的目光。
到北部的月狐族领地需要穿越许多森林湖泊，甚至最后还需要跨越一片不小的海域。在妖都尽量不动用飞行法器，以他们的速度，也需要走上几日才能到达海边。
他们从外围绕行，尽量避开妖族聚集的地方，这样也少些忌讳。江晦本觉得这样的安排甚好，但很快就后悔了。
空安似乎也意识到了人少好办事。素来喜欢清静的佛子不知怎么回事，格外喜欢往衣落落身边凑。不仅凑上前，还总会有意无意将他隔开。
因而走着走着，很快就变成空安和衣落落走在前面，江晦一人落在后面。顶着白耳朵的妖族烦躁地踢了踢路边的石子，看着前面两个背影，很想直接插在他们中间把两人隔开。
可惜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落落也不会希望他那么做。
于是他只是紧紧抿着唇，抓住身后因坏心情而不断乱动的尾巴。
空安和衣落落的交谈没有用传音，江晦虽在后面，但一字一句听得很是分明。空安问得都是些寻常问题，只是许多个寻常问题组到一起，就会让人格外不悦。
“落落姑娘，不知你今年多少岁？”
“落落姑娘，小僧对妖族生活很是好奇，可否帮我答疑解惑一番？”
“落落姑娘，之后有什么打算？”
“......”
衣落落一边瞎编一遍胡扯，时不时插上几句真话。空安是个极好的聆听者，认真听的同时还会找些其他的话题，给衣落落讲述很多关于法衍宗、关于佛修的趣事。这些书上并没有，衣落落也从未听过。因此到后面，提问者也不知不觉从空安变成了衣落落。
“小僧小时候在通天石旁顿悟，之后便可以听到神谕。”空安拨弄手里的佛珠，神色淡淡，声音清越，“小僧能成为佛子，也是因通天石中传来的神谕。”
“唔，我曾听江晦讲过。”
“噢？”空安闻言眉尾挑起，“落落姑娘和江晦情意深重，他竟把这些事也讲与你听了。”
衣落落闻言一怔，而后转过身笑着看了一眼身后闷闷不乐的白衣妖族，闲适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契合的人。”
“不过也并不是相处时间越长，感情越深。像我和佛子，虽然刚刚认识，但我已经把佛子视为我很好的朋友。”
“的确如此。”空安手指一顿，“小僧亦然。”
“不仅如此，恕小僧唐突，小僧总觉得落落姑娘有一种熟悉之感，让人想要亲近。”佛珠金光微闪，额前的莲花印也亮起一瞬，“可能是因为落落姑娘的声音。”
“我的声音？”衣落落下意识想要继续问，却突然想起记忆角落中的某个片段。秘境之中，她曾怀疑过空安能够听到她的声音。虽然后来她试探并无异常，但现在空安提到这里，她的想法却有些改变。
如果空安能听到呢。
那现在他的话就不是寻常聊天，而是试探。
虽然她并未从空安身上感受到半点恶意，但谁能确定这是真实的？
“穿云大陆这么大，声音相似的肯定不少。比如我们族中，我舅妈三姨女儿丈夫姐姐女儿的声音和我的就很像。”衣落落扬起浅笑，继续补充道。
空安：“？？？”
“是通天——”
佛子没想到谈话会突然变成这样，刚想再说些什么挽回一下，脚步声突然逼近，肩膀被人用力一推，让他踉跄两步。
江晦终于忍受不住，好脾气的妖族以一种略显强硬的姿势挤进两人中间，强势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佛子，你渴了吧。”江晦眨了眨金色的瞳孔，贴心提醒，“说这么久，应当喝些水。”
“落落，这是你的。”他转过头，从储物袋中掏出一瓶灵泉水递给衣落落，“快喝些润润嗓子。”
“呃......好。”衣落落在江晦温柔的目光中接过水瓶喝了两口。
空安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和江晦颇为显眼的后脑勺，冷笑一声停下脚步。
确实有点渴了。他喝完水，眯着眼看着前方和自己拉出一段距离的两人。两条白尾巴随着走路一晃一晃，摇动的节奏频率十分一致。
受不受魔息影响，本质都是一个样子。江晦今日看着颇像个人，心思却和之前没有区别，还是带着点黑色。佛子在心中暗骂两声，又忏悔片刻，才提起步子赶了过去。
“你怎么突然过来。”衣落落把水瓶转进储物袋，随口问道。
“觉得过这么久，你们可能有些渴，就过来了。”江晦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轻颤。
“你是不是在偷听我们说话？”衣落落不得不承认善兽版的江晦看起来格外乖巧可爱，让人格外怜惜又想要欺负。
“落落觉得那是偷听吗？”江晦双眉轻蹙，声音轻轻，“那些话，只能说给好朋友佛子听吗？”
衣落落：“？？？”
好啊。
原来善兽版江晦走的是隐晦的绿茶道路。吃醋了不高兴了不明说，喜欢拐着弯说。
衣落落看着两汪金色的星辰海，好笑地踮脚揪了揪他的耳朵：“你吃醋了？”
“......我没有。”江晦喉结滚了滚，也没躲开，“只要落落喜欢就好。”
“行啦，我知道你是特意过来的。”衣落落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你是不是也怀疑佛子之前听到过我的声音。”
衣落落突然的靠近让江晦耳朵红了几分，他点点头，轻声道：“不过他应该没有恶意。”
江晦和空安自小相识，世人眼中不沾凡尘的佛子和江晦说话都能毫不掩饰地肆意阴阳怪气。
衣落落颔首，她并不担心这个，现在的心思也更放在佛子那被打断的半句话上。
佛子想说的......是通天石里的声音吗？
*
当晚三人随意露宿，衣落落看了眼对面树下的空安，推了推身边的江晦。
“你觉得今晚过后，你会不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事？”她留恋地看了一眼光幕上的能量值，传音道。
“应该......不会吧。”江晦犹豫地皱起眉，不确定道，“他也是个体面人。”
“是么。”衣落落存疑，并提出建议，“你昨日极力反对佛子同行，万一控制不住刀了佛子可没法交代。”
“要不要把我们绑在一起，就算你——”
“要。”江晦回答的速度快得惊人，直接坐下并递上缚灵绳，“还是落落考虑周到。”
缚灵绳用处不大，但江晦现在的实力估计什么绳子都没有用。绑起来更多是为了提醒，而不是束缚。
“还有......不只是他。”江晦侧过头，小声反驳，“我也反对，只是因为......才同意的。”
“快绑吧，落落。”
空安是个讲究的佛修，都说以地为席以天为被，但他觉得这不行。他刚铺好被子，想问问江晦和衣落落需不需要。结果一抬头，就看见江晦乖乖举着手，让衣落落在他手腕上缠缚灵绳。
缚灵绳可以锁住部分灵力，但是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修士却没有实质性作用。因而他认为江晦和衣落落这个行为，一定不是为了什么正经目的。
空安快速而尴尬地移开视线，没想到心思深沉的江晦竟喜欢这样的东西。
他默默束起屏障，将自己和外面隔绝起来，以免看到或者听到什么不该看不该听的东西。
“佛子怎么突然立起屏障？”衣落落终于把缚灵绳绑好，在两人紧贴的手腕上系了个蝴蝶结。
“佛子喜静。”深处起波澜的金眸扫过对面，江晦柔声回答衣落落的话。
温热触感传来，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有些紧。
他很满意。
“噢噢。”衣落落点点头，“也挺好，要是你半夜或者明天早上暴起要打他，屏障还能拦一拦。”
江晦：“......落落说得对。”
衣落落是被手腕的拉扯感惊醒的。
天还未大亮，她睁眼第一时间看向手腕，打得结并没有散。只是系带被人拉扯，力度直接把她带到身边人怀里。
佛子已经醒了，屏障撤下的一瞬正好看见两人的动作。
这动作正好让他把对江晦换装换发色的疑惑转为非礼勿视的尴尬。
江晦摩挲着缚灵绳，看着对面，却也没有动。还是自己了解自己，江晦就算变成魔族，也是个体面人。
“是不是该解开了。”江晦搂着衣落落抬起相缠的手腕，语气轻佻，“我保证不对空安动手，但若继续绑下去，我可不保证不对你做些什么。”
爱过嘴硬的某人又回来了。
衣落落翻了个白眼，一把抓住系带解开缚灵绳，并快速从江晦怀里站起身，“走吧。”
这一日空安几乎没有找到任何时机和衣落落说话。
江晦和昨日大为不同，除了舌枪唇剑，阴阳怪气甚至还直接动手。性情阴晴不定的江晦揽着衣落落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时不时扭头嘲讽一番：“佛子怎么今日走得这样慢，是腿脚出什么问题了吗？”
他用着水魔独有的天赋快速前行，比使用法器都要快。
空安在后面走得满头大汗，又累又气，甚至没有功夫骂回来。
衣落落还想着通天石的事，见状拍了拍按在腰上的某人爪子：“你悠着点，别把佛子累坏了。”
“落落心疼你的好朋友？”
衣落落闭上了嘴。
这话没法答。
她保持沉默，半晌过后，江晦的速度自己慢了下来。
芜湖。
待江晦体内的血脉又打了两次架，他们终于到了那片海域。
空安此时已经习惯了一日一个样的江晦，放弃这段时间和衣落落沟通，和他们隔了段距离，安安静静站在旁边。
这片海域嵌在妖都北部中央，延展到更远的北方洛海。越过这里就是边境，也是月狐族的领地。
衣落落望着面前翻滚的波涛，扯了扯江晦的小辫：“求你个事。”
“进入月狐族领地后，我希望你能尽量让妖族血脉占据主导。”衣落落放软声音，继续道，“月狐族领地情况未知，我能使用的力量和你的状态挂钩，若是妖族血脉主导，我能动用的能量更多。若是遇到意外，我也能帮你。”
“你觉得凭我现在的修为，会遇到意外？”
衣落落扯辫子的力度重了些，没好气道：“若是遇到楃晅那样的，你能打过？”
江晦抿唇，半天挤出一句：“那只魔那样的......几乎找不到。”
“几乎。”
“再说。”江晦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握着衣落落的手让她松开辫子，“要把头发拽掉了。”
“我们如何渡过这片海？”柔和的金色佛光溢出，向前笼罩部分海域，“听说这片海域也有妖族生活，御剑、乘灵舟或者使用飞行法器都不能直接跨越。如果想要经过这里，需要这里妖族的应许。”
空安捏了捏眉心，低声道。
“海里的妖族？”衣落落望着湛蓝海面，好奇道，“这里生活着什么妖族？”
空安摇头，他的灵力暂时无法感知海底。
“佛子不知道。”江晦拉着衣落落转回来，慢吞吞道，“问他做什么，不如问我。”
“行，那这片海域里生活着什么妖族？”
“逆戟鲸。”
江晦话音落下的一瞬，海面剧烈震动。巨大的浪花从中央不断向岸边翻滚逼近，几乎要将他们全部吞噬。
江晦岿然不动，额前印记闪烁，血脉威压即将释放。与此同时，巨浪中白光一闪，身着黑白相间长袍的妖族登时出现。
这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妖族，视线快速扫了一圈，而后她径直走向衣落落。
“许久没有妖族到这片海域边，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她朝衣落落开口，语气还算温和。
“我们的目的地并不是这里。”衣落落思忖片刻开口，“我们想要跨越这片海域。”
“你们想去外面的洛海？”女妖族皱眉道，“去洛海完全可以不用经过这里。”
“你们既知道我们是逆戟鲸，也应当知道我们族类并不喜，也不常接待外族。”她瞥了一眼衣落落身边的江晦，他的血脉威压并没有释放，但是额前的印记光芒还未消失。女妖族眉间褶皱更深，面上多了几分不快。
“你误会了，我们并不是想去洛海。”衣落落瞥见江晦逐渐不好的脸色，把他往身后拦了拦，“我们是想跨越这里，去北部边境。”
听到“北部边境”四字后，逆戟鲸妖身后波涛乍起，重重落在海面上，溅起的水花落在三人身上，濡湿了长长的衣摆。
衣落落等人这才注意到，广阔海域的左侧，海面震动波涛涌起后，竟显出一道极深的沟壑。以那道沟壑为界，底部海水分割，一面深蓝，一面是空荡光秃的土地。
“为何要去北部边境。”黑白衣袍亮起白光，转瞬变为厚重的铠甲。逆戟鲸妖抚上腰间的长鞭，语气不善，“现在那里可不是个好去处。”
她身上的威压很重。逆戟鲸妖是妖族中血脉强大的妖族之一，相传带有古老鲲族的血脉。这位女逆戟鲸妖修为不低，压得能量没有多少的衣落落有些喘不过气。
衣落落第一万次怒骂总台和聿岁。
江晦手指轻动，却被人用力抓住。
衣落落朝另一侧的空安摇摇头，继续道：“姐姐你生活在这里，应当比我更清楚。生活北部边境的妖族，只有一种。他们现在的情况，妖都中也是众妖皆知。”
“妖族并发布过任何禁止前往那里的禁令，不知姐姐今日拦我，是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