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原谅我,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也是经历了那仪式的人,理应有所察觉才是。可惜你不具备魔法天赋,感官竟然是如此的迟钝。”将军眯起了眼睛。“第一次龙变仪式后,神的旨意将我和奈尔的灵魂联结在了一起。我的肉体毁坏时,这仆人庇护了我的精神。”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阿莱克几乎不敢相信,但他想起自己见到的佩罗斯的头颅,突然觉得贝拉特的话也不是那么无法理解。“这就是他对你忠心耿耿的理由?”
“忠心?笑话,奈尔早就背叛了我。他并不是真心想帮我复活,只是厌倦了我寄生在他那副下贱的躯体上。不过嘛,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我得感谢你们。愚蠢的女王,卑鄙的七塔,还有你这叛徒。要不是有你们的帮助,我不可能回归人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莱克愕然问道。
贝拉特的笑声在宫殿中回荡不已。他笑着笑着,身体突然开始痉挛,过了好一阵才平静了下来。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淌出了一道道的鲜血,但他本人似乎不以为意。
“等着吧。”他恶狠狠地盯着阿莱克。“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宫殿的景象消散了,王座化成了一块大石头,有一个人歪歪斜斜地躺在上面。那不是银手将军,而是浑身浴血的奈尔。他全身的骨头都粉碎了——从那样的高空摔下来,能够维持人形已经是个奇迹。但他还活着,并且还斜着眼睛看向阿莱克,开口说起了话。
“愚蠢啊。”他气若游丝地说。“这十年来,我勉强维系着将军的理智,不让他彻底堕落成怪物。多亏了你们,现在再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阿莱克快步上前,要不是怕奈尔的脑袋掉下来,他就要抓起他的衣领摇晃了:“他说你们的灵魂彼此相连,这是真的吗?快说!”
奈尔艰难地咳嗽了几声,大量血沫溢出了他的嘴角。
“自从经历了那仪式,将军和我就活在了对方的脑子里,我们之间再也没有秘密。我非常尊敬将军,可是当年我确实不应该让他活下来。他寄宿在地底中,那些法师没有一个能够抑制住他的生长,只有我还能一直强迫他沉睡。我本来想找到龙域,让将军恢复人性,我也可以永远脱离他的操控。现在我不能压制他的意识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阿莱克掉头就走。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他都得尽快通知女王和七塔的人。奈尔发出一声含混的喊叫声。
“灰蛇,请你实现我最后的心愿……”
“什么事?”他停下了脚步,生硬地问道。
“杀了我。”濒死之人直直地望着他。“你看,我成了这个样子,将军却还是不放我离开。我太累了,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为他所使用。”
他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一行泪水。
“求求你……”
阿莱克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一剑砍下了他的头颅。奈尔没有再开口,这个可怜的人终于解脱了。
*
伊夫林·费斯科出生于埃尔顿,在内战那一年只有十八岁。她坚定地追随了自己的导师科瑞恩,没有和同侪一道离开七塔。按照导师的指示,这十年来她一直在磨练自己的战斗技艺,为消灭银手党做准备。这一天终于到来了,科瑞恩让她负责攻下疯牢。想到能让叛徒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她就兴奋得夜不能寐。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伊夫林调查了龙域上留下的法师尸体,用特别研发的法术模仿了逝者的外貌和魔力气息,伪装成残兵败将潜入了费里哀图奥。留守的三名法师没有起疑心,直接解开了防御法阵将他们放进了城内。等他们发觉事情不对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这三人根本不是伊夫林等人的对手,何况七塔来的人比他们要多上一倍。一人死在了决斗中;一人被毒箭射中,陷入了可能是永久性的昏迷状态。最后一人强行挣脱了束缚法术,结果一失足从被打坏的走廊边缘掉了下去。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中庭下的黑暗中。
“别做声!”伊夫林赶紧阻止下属们做出进一步的动作,集中精力聆听四周的动静,担心死去的法师会惊扰银手将军的亡魂。其余的人面面相觑,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伊夫林才放下心来。
“你太紧张了。”其中一个法师说道。这些人个个都比她年长,做事却不如她谨慎。
“按照原计划,到四个角上去设置法阵。”伊夫林装作没听见他的话。“我要到外面去,向科瑞恩师傅报告这里的情况。”
分配好工作以后,她径直走向了入口处的步道。黄金营的士兵跑过她身旁,手里拿着女王的旗帜,准备插到城楼上去。伊夫林已经提醒过他们这个地方会被彻底摧毁,可这些俗人都不听劝。她尽情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坐到在一根半风化了的石柱下面,开始给导师写信。她在信中详细描述了攻占疯牢的过程,没有漏过那个掉下中庭的人。雾鸦吃下了纸卷,振翅飞上了天空。伊夫林抬头望着变化莫测的云彩,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天空的颜色变了——碧蓝成了鲜红,让她联想到了血液。
放飞雾鸦不需要来到室外,她只是不愿意再留在那座发了疯的建筑里。残破的走廊,昏暗的环境和那些奇奇怪怪的植物无不令她心生厌恶。方才在打斗的时候,有人击中了墙面上的植物,那些灰色的气根登时冒出了鲜血似的液体。科瑞恩师傅的见解是正确的,在战役中取胜不算什么,只有把这里彻底夷为平地,他们才能安下心来。目前其他法师在城里设置的法阵属于七塔最高级的发明,可以影响时间的流速,迫使法阵范围内的一切生命走向枯萎。伊夫林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消灭怪物的方式。
一切都安排好了,可她的心跳还是如此地剧烈。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招手让不远处的小队长过来。他的名字叫做威利,在军营中以老成持重著称,也很尊重她的地位。听到她的声音,威利毕恭毕敬地弯下了腰。
“叫你的人都出去,到外面听候指示。”
“可是我们得保护各位法师大人,在他们施法的时候,可能会有隐藏的敌人出来袭击。”战士瞪大了眼睛。
“别管了,要是他们连俗人都对付不了,也不会被派到这里来。”
“那就依您的意思。”威利朝着走道那一头跑去,准备找人传令。突然之间,疯牢中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伊夫林跳了起来,只见城堡的顶部完全坍塌了,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废墟中……一个可怕的庞然大物。
它的身体几乎和疯牢等宽,那甚至仅仅是刚露出地表的上半身。伴随着它爬出来的动作,建筑的剩余部分被直接撑破了,它碾碎石墙,就像在碾碎蛋糕上的糖霜。是刚才死去的法师将它唤醒了吗?有可能,但伊夫林没有想到它会可怕到这个程度。她能够想到的任何强大魔法都不可能杀死这种体型的怪物。
她确信自己所有的同伴都死了。
“快过来!”她朝着威利喊道。威利转过身子朝这边狂奔。在他快要到达对岸的时候,走道在震动下断成了几截。伊夫林紧急召唤出一条光索,在威利摔下去以前拉住了他。她正要设法将他拉上来,一道黑影从走道下方升起,造成了一股强大的气浪,将她狠狠掀翻在地。依旧被光索捆着的威利被抛起来砸在了她身后的城门上,活像一只被拍死的胡蜂……
她只能不断地后退,用自己的双腿拼命地逃跑。只要稍微放慢速度,那巨大的生物就会赶上来把她压死,根本就来不及使用什么传送法术。一个法师怎么能够和那样的庞然大物赛跑?伊夫林绝望地转动着脑筋,却想不出有什么脱身之法。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肋骨像针刺般疼痛。可半点也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前方隐隐传来了骑兽的鸣叫声,她看见两个士兵正骑着鲶龙在空中盘旋。众神保佑,他们花在培育鲶龙上的时间没有白费,即使在这种怪物面前,这些优秀的骑兽也没有露出胆怯。伊夫林疯狂地朝着天上招手,一名士兵看见了她,赶紧操纵鲶龙下来迎接。只要飞上天空她就安全了,这怪物这么庞大,不可能追上鲶龙的速度。伊夫林用力伸手,眼看就要握住那士兵的手了,然后……
她脚下忽然踩空了。
地面裂开了一条大缝,它的宽度吞噬不了那庞然大物,却足以吞噬伊夫林。在下坠的过程中,她还不断地尝试着使用传送法术,可掌心中始终没有出现蓝光。是这怪物招来了地裂吗?她是永远不会知道的了。在坠落的时候,法师看清了那怪物丑陋的全貌。它的外貌介于恶龙和某种昆虫之间,身侧长着许多条条腿。缝隙把它绊倒了,它正用自己四肢——多肢——向外爬。那些气根一样的灰色植物像皮肤一样覆盖在它身上,层层叠叠地保护着它的骨肉,血红色的粘液不断地从外皮的缝隙处滴落,散发出一股极其刺鼻的气味,令人感到说不出的恶心。
伊夫林真不希望这就是自己人生中见到的最后一幅景象,可是她别无选择。
第11章 孤注一掷
那天在塔莫湾,站岗的士兵都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成千上万的雾鸦自北方飞来,乌云一般遮蔽了整片天空。信使带来了血色的噩耗——疯牢中的怪物被唤醒了。
前往疯牢的队伍中只有数人幸免于难,包括伊夫林在内的六名七塔法师,以及三十一名黄金营战士下落不明。在将费里哀图奥碾成了平地之后,贝拉特开始向南方移动。从报告上来看,它已经将经过的两座人类城镇破坏殆尽,这还不包括那些没人能送出雾鸦的小村落。它不但身躯庞大,而且踏足之处都发生了严重的地裂,几乎将整个南境撕成了两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没有沿商道向西前往人口稠密的王城,但是根据留守法师的说法,贝拉特造成的裂痕还在不断地向四周扩散。照这个情形来看。王城也不能幸免于难。
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以后,希伦娜和科瑞恩立即命令七塔法师及黄金营的战士前往现场阻击敌人,同时给王城和各大城镇回信,让宫廷法师安排传送法阵,将平民转移到深山里避难。两个人忙于处理事务,结果没过多长时间便收到了先遣队发出的雾鸦。这只鸟通体鲜红,身上没有携带任何信件。红鸦的出现只意味着一件事——第一批迎战贝拉特的战士全军覆没了。
“别再调他们去了,殿下。”
希伦娜刚要开口,科瑞恩就从她的表情看出了她想说的话。“我们的人手严重不足,现在必须以保护您为重。贝拉特是冲着您来的,要不是您在这里,它一定会直接前往王城。”
希伦娜把手中的信件重重地摔在桌上:“现在它去不去王城结果都是一样。裂痕一直在向那边扩散,即使安排了传送法阵,能不能赶上还不好说。再这样下去,光是艾厄尼奥斯境内就要死掉一大半人!”
“我知道,但是现在只能尽量挽回损失。”老法师脸色苍白。希伦娜真想冲他大吼大叫,问问他这本该是完美无瑕的计划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消灭了奈尔和他的同党,贝拉特还能复活?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她只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还是再派出些人手,让他们到贝拉特的必经之路上去,赶在它到达之前引导平民避难。”她叹息了一声。“只有这样了。科瑞恩师傅,既然我们知道它要去哪里,你们可以提前做准备。陷阱、魔法阵,什么都行,总有能消灭它的手段吧?”
“我们会尽力去做。”法师谨慎地说。
他的表情让她心里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之后发生的事情也证实了她的猜测。七塔又派出了数人,准备使用先前原本想用在疯牢中的法阵,在埃莫拉斯荒地上截击贝拉特。他们拟定了一个详细的作战计划——让法师和飞行部队配合扰乱它的注意力,其他人发动法阵把它的力量给吸干。可惜周密的准备也没能为他们带来胜利,科瑞恩的副手巴德里克灰溜溜地逃回到塔莫湾,感叹人类的魔法在这山峰一样大的怪物面前毫无威力,他们的计划就像是五岁小孩想通过扔泥巴块阻止一匹奔马。科瑞恩带着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吩咐他带人去救援平民,然后转向希伦娜,告诉她贝拉特会在黄昏时分到达塔莫湾。
“如果那时候还是没有能阻止它的手段,您就先躲到龙域上去吧。从目前的情报判断,这怪物没有飞行的力量。”
“那就让雷娅说中了,哪有遇事逃跑的女王?”希伦娜摇了摇头。“它要来找我,就让它来吧。能用死亡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科瑞恩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我正是担心这一点。贝拉特几乎已经不剩下一丝理性,就算杀了你,它也会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等土地的力量最终将它消灭时,地表也不会再有存活的人类,那才是真正的末日呢。”
“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希伦娜脱口而出。科瑞恩和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回答。帐内死气沉沉,女王的提问悬在了半空中。
她泄气地坐了下来,又想起了雷娅。难道她现在还在期盼雷娅的援助,期盼红龙像拯救高塔上的女孩一样拯救这个王国?这种想法简直说得上是厚颜无耻。雷娅已经走了,她是因为对他们失望才离开的。就算她愿意帮忙,那怪物像山那么大,而红龙的体型比骑兽也大不了多少。她有什么权力要求雷娅为了人类赔上性命?
“……抱歉,科瑞恩师傅,就按照您的安排处理吧。”她用尽可能自然的声音说道。七塔的法师们正要离开帐篷,一个红头发的人影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堵住了他们的去路。雷娅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满身都是泥污和血迹,可她走起路来气势十足。
“你说的没错,那东西大得吓人,喷火也烧不死它。”她没有对在场的人打招呼,径直对着科瑞恩说道。
“你……你已经见到它了?”
雷娅转头看向希伦娜,脸上到处都是难看的划痕。希伦娜后悔自己出言轻率。
“见到了,我认为它并非完全难以对付。”
*
这次离开后,她可能一百年内都不会再回来,所以她想最后看一眼自己诞生的世界。到达埃莫拉斯荒地时,她正好听见了怪物的咆哮声。眼前的景象令她坚信末日已至——大地破碎,而山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她降低高度,才发现那不是山,而是贝拉特化身成的巨兽。
这十年间奈尔和法师们不知道对它做了什么,它现在庞大得难以辨别形状,全身还覆盖着厚厚的灰色鳞甲。雷娅眼睁睁地看着它踏过一座小镇,将镇上大部分建筑踩得粉碎,而伴随它的步伐出现的裂痕又将小镇的剩余部分卷入了地下。眨眼之间,一座人类城镇消失在了世界上。
与其去思考它出现的原因,不如想办法杀死它。雷娅放慢速度接近了巨兽,用力朝着它的头部(她认为的头部)喷火。火焰熏黑了鳞甲,但是似乎没有对它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银手党法师至少在这部分上取得了成功,贝拉特的鳞甲和龙裔一样具有强大的耐火性。雷娅冒险落在它身上,用爪子抓住鳞甲的缝隙处固定住自己,又狠狠往刚才烧过的地方喷了几口。她尽了全力,终于将鳞甲熔化了一小部分。缺口处露出下层厚厚的皮肤组织,她再次喷火,却发现硬皮下面还有一层硬皮,简直就像在剥洋葱。她已经累得喘不上气来,要是还有同类帮忙,或许能通过车轮战将它消灭,但这世上哪还有其他龙呢?即便如此,雷娅也不愿意放弃,她正准备再次尝试,忽然什么东西击中,被捶得飞了出去——巨兽用它的其中一条前臂打了她,就像掸飞一只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