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这个冬天,也是在三个月后面。
兰溪只是随便诌了个听起来不长的时间诓骗他,好像在骗一个逢场作戏的情人。
徐暮雨抿了抿唇,又道:“过几天我要出差,去楚云那个职能医疗公司。”
兰溪应了一声,弯着眼睛道:“去几天呀?”
他压下心底翻涌的躁郁和暴戾,随口道:“两到三天吧。”
“做公共交通应该没关系。”兰溪低声道,“别开车。”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几乎只有一个念头——兰溪根本不在意楚云。
她那头把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放进公司,他这边跟别的女人出差,这算什么?
他心底自嘲笑笑,还没施恩呢,就被当作恩人对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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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溪到办公室的时候,宋岱已经坐在会客室了。
宋老爷子很少来兰氏总部,有人猜是怕触景生情,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白玉茶杯,里头茶水剔透,他倒了一杯但没喝,放在桌子上,看袅袅的烟飘起来。
“外公。”
“兰溪你来了。”
兰溪长那么大,宋岱从未对她如此态度冷淡过,甚至神色平淡到冷漠的程度,她其实不想走到这一地步,她心脏微酸,但挺直了脊背。
“无论你是听说了什么,收录资料的事都可以停了。”他下了指示。
“所以,兰氏从前真的有不合规的事,对吗?”
“本朝的剑可以斩前朝的官吗?”精神矍铄的老人字字铿锵,“哪家历时几十载的企业真的干干净净?”
“那万一被别人翻出来了呢?”兰溪沉着嗓音问,“我们家是盖楼的,楼就在那里,您能保证永远不被人发现吗?”
“被发现了又怎么样?兰氏底下几万员工,现金流和社会关系——”
“所以您觉得大而不能倒了吗?”兰溪厉声打断,她起调太高,几乎破音,以至于后力不足,变得很轻,“可真的有大而不能倒这回事吗?”
宋岱皱了皱眉,似乎懒得再纠缠:“兰溪,这些事都是要追责的,你奶奶已经安息多年,你那么做,把没人知道的事再翻出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总会被翻出来的。”
“我听说,昨天有人在半山别墅看见你和徐暮雨了。”老人的眼眸忽然冷得锐利,“你是在报复吗?报复我和你妈不让你如愿,所以打算毁了一家人的心血。”
第42章 车祸
徐暮雨六点半离开了顶楼办公室,晚霞如织,橘的粉的铺满半边,他潦草望过一眼,便转身走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张颂之急急忙忙地卡着门缝进来。
“今天下班挺早?”张颂之惊讶感慨。
“嗯。”
他见徐暮雨嗯得这么爽快更惊讶了,眉飞色舞道:“去约会?”
“算是。”
电梯中途没停,直达B1停车场,张颂之连忙道:“那你是去市中心吧,载我一程,中间把我放下就行。”
他像是料定了徐暮雨会同意,徐暮雨的车刚响着开锁,就率先打开了车门,嘴里还念叨:“你今天还开辆红的,这么高调。”
“我去兰氏。”徐暮雨也没阻拦,站在那里漫不经心道。
张颂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兰氏?”
徐暮雨不再解释,只是眉峰不动地看着张颂之的脸上露出反复犹疑不敢相信也不敢多问道表情。
终于,他压低了嗓音却依旧怒气冲冲:“你疯了吗?”
“她结婚了!那天你也看到了,他们夫妻感情不错,你这样——”他顿了半天却哑口无言。
因为徐暮雨表情动也没动,也许他想过张颂之说的但无所谓,也许没想过但没办法。。
张颂之的喋喋不休只是浪费口水。
他砰地关上了车门:“你就是该的。”
“我在迪拜给你订了辆车。”徐暮雨等他说完了才道,“算你的三十岁生日礼物。”
他朋友很少,一路走过来到如今的也只有张颂之还把他当作徐暮雨而不是徐总。徐暮雨物欲低,对旁人却一向慷慨。
张颂之恨恨道:“我再管你感情上的事,我就辞职不干了!”
徐暮雨笑了笑:“车还顺路载你吗?”
“不坐了!”张颂之扭头就走,踩着斜坡往上,重色轻友的上司开着那辆扎眼骚包的红色玛莎拉蒂从他身边擦过。
他就想不通了,怎么兜兜转转又回去了?这五年到底长在谁身上了?
残阳如血,映照着那辆崭新的红车分外鲜艳,张颂之快被亮瞎了眼,忽然 眼皮一眨,转角冲出一辆货车,横冲直撞地朝着徐暮雨去。
“徐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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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溪这些时日很不顺,宋岱的阻挠并不是简单的两句话,他会落入实处,她明里暗里遭到不少阻拦,甚至几天后要召开董事会,商讨她的做法是否悖逆公司利益。
维克托在总裁办认真学习集团业务,没给她找事已经算是好消息。
兰溪打开手机看了看,她今天下午给徐暮雨发的消息对方还没回。不过徐暮雨日理万机,没工夫顾得上回她消息也很正常,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再说,她说自己今天加班,徐暮雨还在为维克托进总裁办的事生气。
她拎着外套和包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外头天黑得一颗星子都没有,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了。
电梯里信号不好,她出了电梯才发现徐暮雨刚刚给她打了个电话。
兰溪一边摸车钥匙,一边接了电话:“我给你发——”
“兰溪,暮雨出车祸了。”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地下停车场漆黑如洞。
兰溪开车的时候手指发冷,盛夏的夜里她好像在冰窖里。
可头脑又诡异地陷入冷静里。
徐暮雨不会死在这场车祸里,甚至连什么重伤都不会有。
这场车祸安排的意义只是让薛逸宣出局,楚云那样善良的人是不会要一个故意杀人的爱人的。
张颂之在住院部的电梯旁等她,脸色算不上好:“你来了。”
兰溪点了点头。
“暮雨撞断了腿,其他问题还要观察,算是万幸。”张颂之语调文静地介绍了徐暮雨的情况,最后话锋一转,“小兰总,你看起来并不担心。”
他们已经走到了病房,那扇小小的窗户透出里面的情况,楚云哭得梨花带雨坐在床头说些什么。
兰溪反问他:“我要哭吗?”
张颂之一口气被堵在嗓子里,他压重了语气:“他是开车去见你才出车祸的!”
可他眼前的女人神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冰冷而精致,像是完美的假人娃娃。
她甚至没有打任何招呼,直接开门走进了病房里。
“——我不知道他会这样,徐总,您,您给我点时间,我会给您一个交代。”
徐暮雨被开门的响动吸引,他目光看过去,没忘记回答楚云:“好。”
兰溪心想,那本书里的每一件事都在发生,一件一件,在她面前的,不在她面前的,跟她有关的,跟她无关的。
楚云只有一个对她好的亲人的,血脉相连,就算薛逸宣对她有背徳感情,她也不希望他的后半辈子毁掉。
故事里她祈求徐暮雨给薛逸宣一个改过自新机会,徐暮雨——自然是答应了。
楚云看见有人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泪,察觉到气氛不对,一边站起身一边道:“我去买点吃的。”
同兰溪擦肩而过时,没有多看一眼。
白色的绷带吊着脚,徐暮雨的神色看不出痛苦,好像无事发生。
没有人开口说话。
兰溪握紧了手,做好的美甲挤进掌心,有一些些疼痛,她没看徐暮雨,只是看着白得晃眼的床单,问道:“为什么开车?我不是让你最近不要开车吗?”
“兰溪,为什么不能开车?”徐暮雨语气古怪,“血光之灾那么多,走在路上都可能碰到高空坠物,独独不能开车吗?”
他低着嗓音好像安慰又好像意有所指:“兰溪,我没死。”
可对面的女人沉默了一会儿。
“楚云让你别计较,让你给机会,你不问为什么就答应了。却要问我为什么。”兰溪勾着唇角,眼睛里是冷的,“你没死?徐暮雨,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徐暮雨有些措不及防,他好像没想到兰溪会这么问,以至于没能接上话。
“所以为什么呢?明明也没有那么喜欢,为什么还要自贬身价当个男小三?”兰溪忍太久了,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忍着每件自己接受不了的事。
她从来都跟宽和二字没关系,她只是没办法。
“是因为我真的很好说话,对不对?”兰溪往后退了一步,她落在半边阴影里,“你勾勾手指我就上钩了,楚云就不一样了,你救她,给她安排工作,她弟弟找人撞了你也不计较,所以她比较珍贵是吧?”
兰溪颊边的长发遮住她的脸,看不清神情,她知道自己此刻丑陋而刻薄,像个只会嫉妒的配角。
甚至某一刻觉得,顺着故事下去有什么不好呢?
反正最后她什么也没有失去。
徐暮雨慌了神,下意识地往床外去,手上的吊针被扯断,腿也动了,疼得他皱眉,只会重复:“不是!”
“不是什么?”兰溪撩着头发往后,她只是眼尾有一些红,“徐暮雨,我不是非要和你在一起。”
仓皇着打算下床的男人脸色忽然白得吓人。
兰溪好像没有看见:“从头到尾,我都没有非你不可。”
那一瞬间,徐暮雨感觉不到身体上的任何痛觉,甚至他是麻木的。
“你从前每次甩我,我都可以理解,但我从没接受过。”兰溪说得很轻,却没有给徐暮雨任何开口的机会。
“如果之前不是玩玩的话,这次,是我甩你。”
第43章 成全
兰溪那天后去了临海出差。
待得时间长了,分部临时给她整理出一个办公室,可以看完横贯整个城市的江流以及两岸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
她看着手机里塞满的未接电话,把碍事的红点点掉,一个也没有回拨。
纸质资料整理到了三十年前,她需要实地寻找的范围不算大,江对面的大楼忽然开始闪烁,红的绿的灯光大片亮起,兰溪看了一会儿问进来送咖啡的秘书:“这是有活动吗?”
秘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太清楚,应该吧。”
她放下咖啡忽然想起什么:“哦我男朋友说今天是暗杀3.0的庆典。”
兰溪知道暗杀3.0是个游戏,已经更新到了3.0版本,公司下了大笔的营销费用,哪怕在欧洲都随处可见地广和大屏。
她更知道徐暮雨是靠这个游戏1.0版本起家,积攒了足够多的财富创建了子规科投,哪怕后期转型专攻智能技术,暗杀系列也依旧源源不断地为他印钞。
“8月17日,对的,他说暗杀在今天给的福利都比逢年过节大方,跟送钱似的,还会举办盛大的庆典和放烟火。”
兰溪没玩过这个游戏,她不太喜欢那些,只是随口道:“周年庆吗?”
“不是,他们都说今天是主创女朋友的生日。”秘书善意地笑笑,“程序员的浪漫吧。”
她看小兰总的脸色白了白,有些担忧道:“您不舒服吗?”
兰溪吸了一口气:“没事儿。”
她最近太忙了,都忘了楚云的生日在一个夏天。
其实她也不是完全忘了,她隐约记得,在生日这一天是宋城的场合,他们漫步在海边,宋城宽慰了面对表弟的凶狠爱恋和重伤的徐暮雨不知所措的楚云,算是冰释前嫌。
兰溪冷淡地想着,原来还有徐暮雨的事吗?
她又想徐暮雨真是没用啊,拿着楚云表弟那么大的把柄,楚云又是那么心软容易愧疚的人,居然还会输给宋城。
他总是这样,喜欢也不知道尽力去争取,一直等着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手机又亮了一下,显示是张颂之的号码,她摁灭了后拉进黑名单里。
最后眼光扫过大厦明灭的广告字体,她拉起了窗帘,告知秘书自己晚上要参加的宴会,去造型室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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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颂之看着再也打不通的号码,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她把我拉进黑名单了。”
那天兰溪走得决绝,徐暮雨从床上摔下去,刚刚接好的腿又断了一次,兰溪只是脚步停顿了一下,只有一下就头也不会地走了。
医生急急忙忙把他又送进手术室,骂声全是张颂之担了,说不能仗着年轻就这样不注意,他们做家属朋友太不小心。
徐暮雨从手术室第二次出来的,整个人跟白油漆刷过一样,张颂之怕他又跳下床,连忙道:“你要找谁我一定给你找回来,你就别跟着动了。”
徐暮雨比他想得要平静:“我知道。”
张颂之松了口气:“你这个腿再断一次保不齐会废——”
“她不会要一个残废。”
一口气堵在张颂之嗓子眼。可他也不会在这个关头找徐暮雨的不痛快:“我现在去找她。”
“你现在去把亮信集团近几年的财报整理给我,还有兰氏兰奶奶做法人的那几年资料找来。”徐暮雨嘴唇惨白,整个人沉冷。
张颂之根本想不到他究竟在做手术的时候想了些什么,怎么整个人从歇斯底里的慌张忽然变成了这副阴沉沉的模样。
但徐暮雨找别家公司财报看的可能性没几种,一般是为了收购,张颂之啧了一声:“亮信的关联企业年初暴雷了,著名灰犀牛事件,你不会是要投吧?”
徐暮雨沉默着。
张颂之越看他模样越觉得他来真的,语速飞快:“没有人能接下来的,他们家最多就是这样拖着,子规不可能这个时候入场,尽调都不会通过,不会给你钱的。”
窗户关得严实,但窗帘没拉,外头是阴天,没有光。
徐暮雨就坐在那里,沉静而冷淡,他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但张颂之知道他思考的模样就是这样。
从前徐总思考的模样总是让人安心的,那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财富,但张颂之觉得昨天到今天的徐暮雨真的昏了头了,先不说兰溪这个习惯性脱轨,他恨恨道:“那个薛逸宣,你真的就算了?”
徐暮雨抬眼:“他坐牢对我有什么好处?”
“啊?”张颂之愣了一会儿,“……但他逍遥法外你有什么好处?”
如果那本见鬼的小说说的都是真的,薛逸宣会功成名就,孤独终老,一个最后掌握资源和财富的男人的把柄——徐暮雨为什么不要?
薛逸宣今天能疯到找人撞他还不愿意自首,难道将来就会愿意坐牢了?
他就坐牢去改造去接受惩罚,徐暮雨能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