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到他这个地步,公平和正义他可以自己讨了,现在不作为只是利益不够大。
张颂之很快也想明白:“你想拿这件事要挟他,还是要挟楚云?你这是与虎谋——”
他最后息声,只是想到徐暮雨这一路如履薄冰走钢丝到今天从来都是虎口夺食与虎谋皮。
他被欺骗过,也被人堵过,甚至被陷害带到警局盘问过。
恍然惊觉,原来自己是被兰溪带偏了。
只有那位兰大小姐才会觉得,徐暮雨是个好人。
抢占市场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咒骂他去死。
张颂之想起那一次他去派出所保释徐暮雨,他被人诬陷在派出所关了十五天,出来时和往常没有差别,感谢了张颂之在他没有家人时站出来,那天徐暮雨身上一点伤也没有,但张颂之却闻到了隐约的血腥气。
和这一刻一样。
徐暮雨笑了笑,似乎在自言自语:“我和兰溪都是非常自我的人,认定了一件事很难改变,也很难沟通。”
两个强硬又自我的人在一起如果步调不完全一致的话,总会沉默以对或者话不投机,哪怕用力去演也漏洞百出。
他们彼此隐瞒又彼此粉饰,以至于爱恨道界限模糊不清,连爱也看不见。
“可都今时今日了。”他摩挲着手机屏幕,是个女人的脸,“我从来没顾及过她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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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溪在宴会里找到了之前一直在找的倒闭水泥厂的话事人,他早就不干这行了,却在兰溪追问时落荒而逃,兰溪不用追都知道自己又缩小了范围。
她今夜的事情做完了,抱着胳膊站在宴会定二楼的露台上,忽然落了雨。
夏天的阵雨降温,让闷热的天气忽然宜人,兰溪觉得凉爽,往外走了几步。
楼下露天的宾客匆匆赶回厅内,兵荒马乱,她又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回去吧。”她来外地时特意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保镖,怕被人阻挠。
她提早离场,路上空无一人,路灯明灭,雨水湿透街道,风也萧瑟起来。
顶空忽然升起烟火,铺满夜空,连路边的积水都映出色彩。
身后的保镖亦步亦趋,守着单薄的大小姐。
晚会出逃的碎钻鱼尾裙映衬花火,分外漂亮。
兰溪手腕微抬,她看了一眼就又撑着伞遮住眼睛。
她拨了电话,又把手机扔给保镖:“让她把商业区的灯关了。”
兰溪像是喝醉了一样:“听说雨后的夜空最适合放烟火,天公作美,我也,呵,成全这场烟火。”
保镖按照吩咐做了。
“兰小姐,您有电话。”
兰溪垂着眼睛看了备注,是兰澜。
她接起电话:“妈。”
意料之中的训斥没有发生,她环游世界的母亲微微不好意思:“都怪时差,我都忘了,我的宝贝女儿生日快乐。”
兰溪眉眼一愣。
兰澜在耳边絮絮叨叨。
“有了女儿就只记得女儿的生日了,是不是没吃蛋糕——”
保镖不明所以,接过被抛下的伞,沉默地伫立着,看着忽然流泪的雇主擦眼泪。
漂亮的女人慢慢哭得好似崩溃。
在一场盛大的烟火下。
第44章 破局
兰溪找到了那片楼,是废弃的科技园区。
建筑倒塌是因为军部试飞产生音爆,引起共振,震塌了偷工减料的高楼。
兰溪没有办法拿到军部的演习的时间和地址,她能拿到的话应该是比建筑不合规更大的罪过。
除了建筑倒塌更严重的是,那天有人来科技园区做测量,为拆除做准备,倒下来的砖石钢筋砸死了十个人。
事情发生的下一个小时,吸引了全网的关注和讨论,以及铺天盖地的愤怒。
做工简陋的建筑因为过早废弃,迟迟没有人发现问题,可最后还是得到了报应。
兰溪依然没有任何证据,曾经的水泥厂已经倒闭,相关的资料她在仓库里找到,但是最关键的部分消失不见。
她已经实名举报了兰氏建筑违规,抄送告知了负责拆迁的工作单位。
并且安排封锁了园区的所有入口,确保任何人都没有可能进入这里。
宋岱在她发送举报邮件的五个小时内就给她打了电话,她一个没接,最后收到了官方部门要求兰氏的执行总裁马上回去接受调查的通知。
不过这一切都发生得非常客气,毕竟无事发生,内斗的可能性很大。
不然好好的兰氏唯一的继承人闲着没事举报自己家里建筑公司干什么?
执法办只是简单地上了家里问了几句话,兰溪全部承认,并允许他们进行彻查,把缺失了关键资料的账本上交。
宋岱在兰溪没回来的时候拼命打电话,在兰溪回来后却不再寻找,董事会得知消息,召回了兰澜,对兰溪做出停职处理。
兰澜回来的那天,和宋岱一起来到了半山别墅。
兰溪其实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和家人对峙的一天,但发生的时候却也不疾不徐。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她精神矍铄的外公好像彻底老去,成为了符合他年纪的苍老老人,“为什么?”
“外公,那栋楼会塌的。”
“它已经废弃了,马上就要拆除了!”
“您从小教育我,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或早或晚。”
“所以你就可以自诩正义,审判你已经死掉很多年的奶奶了吗?”宋岱眼睛通红,“她对你不好吗?”
兰溪鼻尖一酸,建筑建造的时候兰奶奶是法人,相关文件的签名也都是她的。
“她是杰出企业家,是被歌颂颁发徽章的民族企业家,有传记,有纪录片,捐出那么多教学楼,因为你!——”
“——她死了都要被剥夺这一切,成为被人唾骂的过街老鼠!”宋岱愤怒至极,青筋暴跳,“这是你想要的吗?”
兰溪的眼泪立刻往下掉,但她依旧坚持地道:“如果这栋楼在我举报前塌了,就不只是剥夺名誉了。你怎么办?妈妈怎么——”
“啪——!”
兰溪被打得一踉跄,脸蛋马上肿起来。
“你是为了我们吗?你难道没有为了自己吗?”宋岱也在流泪,“阿兰有什么办法?她当时被卡了土地证,如果不讨好当时的长官,她的资金就全砸里面了,这种事当时遍地都是。如果不是你奶奶那么努力,你还是你吗,兰溪?”
兰溪脑子嗡嗡地响,兰澜从动手那一刻就冲了过来,挡在她面前:“爸,事情已经发生了。”
“你们都忘记阿兰了,是不是?”宋岱说话哽咽,眼白布满血丝,甚至眼球开始浑浊,“就算那栋楼真的会塌,那又怎么样,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我们兰氏家大业大,难道会被一栋楼害死吗?”
不会的。
那本小说没怎么写,但兰溪很清楚,那栋楼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涉事方要么已经死了要么退休。兰氏是纳税大户,就业和上下游生产链,一发而动全身,上上下下都会保。
除非上面透露出意思不保了。
所以,兰溪必须赶在换届之前把这颗雷引爆。
上面还没换人,兰氏才能被保全。
可兰溪的脸太疼了,所以她不想说了。
兰澜握着她的手,反反复复地道:“活人比死人更重要。”
把兰溪推出了家门,小声道:“等你外公气消了再回来,君子我会去接。”
兰溪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她走在山间的车道上,像个孤魂野鬼。
她知道家里人最后会原谅她的,就算她什么也不解释。
但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落。
兰溪很少困惑,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能看到结果,既明白过程的坎坷,也明白结局的不如意。
但她生命里如意的事太多了,那些不如意就显得微不足道。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传来拨出电话的声响。
那边接得很快,又急又快地喊她的名字:“兰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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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暮雨接到电话的时候,在私人飞机上,他得知了兰氏地产秘而不宣的传闻和显而易见的人事变动,抛下了事务往回赶,又怕自己在飞机上错过消息,去借了私人飞机。
好在这些折腾没有白费。
兰溪的哭声很轻,她没有说话,甚至在三秒后急匆匆地挂了。
归心似箭,居然是这种感受。
徐暮雨落地后换了车,鬼使神差的,他去到了兰溪老小区的房子。
五年过去了,这里还是非常老旧,徐暮雨从记忆里藏钥匙的地方摸出了钥匙,打开了房门。
屋内昏暗,沙发上的女人怔愣地看过来。
她哭得眼睛红肿,看见徐暮雨后眼泪掉得更凶,却不说话。
男人还没来得及产生心疼情绪,就看见了她脸上肿得老高的巴掌印,下手很重。
“你外公打的?”徐暮雨大步走过去,把她的碎发撩开,露出完整的脸。
兰溪点了点头,又不想被他看见,侧脸想藏,却听到他问:“你打算原谅他吗?”
女人懵了一下,没太听懂。
徐暮雨非常认真:“打算原谅的话,他还是你外公,不打算的话,我——”
他很轻地摸着红肿的边缘,眼神露出一丝狠意。
“我外公七十的人了!”兰溪有点被吓到,急忙开口。
徐暮雨腮帮子咬紧,有些不情愿,很低地说:“那也不能打你。”
第45章 那我叫什么
兰溪抬头看他,晶莹的眼泪顺着她往上仰的动作滑到下巴,垂下来一滴。
可怜的,无助的,在雨天里走丢的小猫。
她张开了手。
徐暮雨心中叹息,弯腰把她抱进怀里。
兰溪膝盖被抄起来,她环着男人的脖子,把没有受伤的那边脸贴着徐暮雨的胸膛,那里可以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徐暮雨用膝盖顶开半掩着的门,里头干净得像是很久没人住过。
他的脚步停下,问怀里的女人:“去我那里?”
“……好。”
徐暮雨在大厦顶楼有一层私人住所,阳台和卧室都是玻璃隔层,人脸识别后他抱着兰溪走了进去,放在了双人床上。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被牵住了手,兰溪问他:“去哪里?”
男人单膝跪在她跟前,很轻地注视着她的半边脸:“拿药给你擦,宝宝。”
他想了想又把人抱起来:“带你去。”
徐暮雨上药的时候一直在皱眉,兰溪的脸肿得老高,红得血丝都能看见,甚至泛青,但忍着没抱怨。
兰溪在他收手的那瞬间,就把头发放下来遮住。徐暮雨还在皱眉,伸手想帮她撩起来:“药水晾晾。”
“丑死了。”
徐暮雨蹭了蹭她的鼻尖:“我忍很久了,要骂宋岱了。”
“不能叫名字,没礼貌。”兰溪微微仰头,亲了他一下,“不生气吗?我话说得那么难听又抛下你不管。”
兰溪其实也明白自己做的事很不好,拖着不离婚又吊着他,看见人出车祸了只顾着自己发脾气,话说得那么难听,遭罪了又眼巴巴地打电话。
任性又不讲理,她才没礼貌。
徐暮雨没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是实话吗?”
“……你想听实话吗?”
“连撒谎骗我也不愿意吗?”
“不一样的。我确实那么想的,但——”徐暮雨永远在她的计划外。
兰溪整个计划里都没有跟徐暮雨有关系的地方,不会牵连他,也不会依赖他。
但她的唇瓣被男人的手指摩挲着,徐暮雨对她笑了笑:“没关系的,兰溪。”
“亮信集团的财报我看了,也让子规研究所的人写报告了。你知道的,行业默认报喜不报忧,不看好股价的事从来不说,毕竟市场上没有做空机构。如果你不离婚的话,亮信的研报就会发出来。”
兰溪睁大了眼睛。
“我现在说的这些话,李德会说给维克托听,会发生什么后果,他也会说给那个蠢货听,维克托听不懂,亮信的董事长总会明白。”
“等我脸好了,我就去找他离婚,你不用——”
“离婚协议书我已经寄过去了,条例都是倾向你的,你手里的亮信股份有点多了,还要再谈。”徐暮雨平静陈述,“君子以后叫我爸爸。还有什么问题吗?”
兰溪见过很多男人,有的人只会说,有的人说的比做的多,有的人只做不说。
徐暮雨在他们之外。
她有时候会搞不懂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那我叫什么?老公吗?”
徐暮雨愣住,顿了几秒钟刻意地咳嗽了几声:“可以。”
兰溪黏黏糊糊道:“我真的打算跟维克托离婚的,没有骗你。”
“嗯。”徐暮雨漫不经心。
“你看起来一点也没信。”
“这不重要,你只能跟他离婚。”
兰溪一噎,转了转眼珠:“你工作也那么强硬吗?”
徐暮雨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然?”
“那我是工作吗?”
“你比工作难搞多了。”
“……”兰溪觉得徐暮雨现在很有一种,反正他已经决定自己处理兰溪的所有事情,所以其他的全部无所谓了。
“老公,你不用考虑我的意愿吗?”
徐暮雨勾了勾唇角又拉平,但忽然想起了什么,严肃问道:“你喊过别人吗?”
兰溪失笑,摇头。
于是徐暮雨的眉头舒展开:“考虑了,但我等不及。”
兰溪咬唇,这是嫌她磨叽的意思。
男人又伸手把她抱起来,抱回床上,他手指蹭了蹭兰溪的唇珠,又亲了亲,另一只手掐着兰溪的腰。
兰溪眼皮往下,闭着眼任人亲。
但徐暮雨忽然又离开,声音沙哑:“等我半分钟。”
他从外面不知道什么地方搬过来一个半人高的箱子,一边把箱子放在兰溪脚边,一边道:“我在夜总会把楚云捞出来……”
“徐暮雨你滚出去吧。”兰溪撩了下眼皮,缩着脚往床边滚,背着不再看他。
“……花了一笔钱,夜总会把我当大客户,给我寄了一箱东西到公司。”他抓着兰溪的脚踝往怀里拖,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她的脚踝。
她定睛一看,那玩意儿一看就是情趣用品。
兰溪挣了挣 ,徐暮雨没放手,她也就不浪费力气了,冷笑道:“跟她用不上了,就跟我用啊?”
“没想过。”徐暮雨摸索着兰溪细窄的腕骨,“兰溪,我只对你产生过欲望。”
他说这话的语气跟他在峰会上讲话也没什么不一样,一股子衣冠楚楚的正经味,只是摸法实在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