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们二人没有退相,反而想赖着不走。府兵们心里升起不耐,抬起木棍就朝她们主仆挥来。而红青却始终如一座摧不动得大山一般始终站在钟离笙面前,一手提着贺礼,一手挥着剑鞘。仿佛不管来人是谁,来多少人,红青都能挡在前面,一人可抵御千军万马,无人能伤及钟离笙分毫。
没一会,府兵们纷纷倒作一片。
中年男人见此,边退边指着红青,“好......好啊!你......你们竟敢在公主府门外闹事,给我等着!”话没说完,他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钟离笙没有老老实实的真的在原地等,此时已经没人拦着,她便带着红青走了进去。
进府后,钟离笙想找个丫鬟引路,只是估计大家都去为宴会忙着了,这前院别说丫头,甚至连个人也没有。她只能按着记忆中的路朝后院去。
半晌后,她踏上鹅卵石铺就的小路。
过了这个花园应便是后院了吧。
钟离笙心想。
钟离笙不爱闲聊,红青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主仆二人安静地走在花园里,没一会,前方传来丝竹乐舞声。
隔着假山与一棵含苞待放的桃树,钟离笙望见的另一边,是男子的会客之地。此时的驸马爷高高地坐在主位上,其余则次第而下,按身份就坐。
丝竹之乐于场内盘旋,舞姬在台下踩着曲展现曼妙舞姿。
场内的宾客们一些在举杯对邀,一些沉迷于舞姬的摇曳生姿。
唯有两人与之不同。
一个是坐在高位的驸马,他的注意力几乎全放在了,坐在他右首的黑衣男子身上。而还有一个便也是那名男子,他端坐着,一手反扣膝盖,一手在轻抚杯沿。他周围的气息威严而沉寂,似乎丝竹声入不了耳,曼妙舞入不了眼。
红青提醒:“主子。”
于此同时,黑衣男子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抬眼看来,与钟离笙正欲移开的视线撞到一起。
半响,他弯指钩住酒杯,朝钟离笙举了举。
驸马见他突然出现的敬酒动作,朝着那方向看去,可除了一棵刚冒新芽的桃树,却什么也没看到。
“楚川?你这是?”
楚北川一笑,把手伸回,“郡王可曾听闻,若在吉日向那桃树敬酒,便可得一段旷世佳缘?”
沥清酒放下酒杯,一脸不置信地道:“哦?你竟也会信这坊间传闻?”
楚北川的目光凝在适才钟离笙消失的地方,片刻后才举杯道:“信与不信并没有何区别,不过是突然想到便敬了一杯,图个吉福罢了。”
沥清酒闻言哈哈大笑,仰头喝净了酒。
没一会儿,不知从哪来的小厮过来耳语了几句,沥清酒转头看了看四周,便又对楚北川笑道:“我知你向来酷爱桃花,可这小花园里的又属实不够看。我家下人说,那后院的桃花倒是开得好,不如你跟我一道去看看?”
楚北川单手敲击着桌面,抬眼笑答:“也好。”
第4章 红缘酒(二修)
钟离笙离开的步伐飞快,脚底的鹅卵石透过厚鞋板,刺痛着她脚底的神经。
红青抱着贺礼紧跟着,两坛红缘酒稳稳当当的置在上边。
脚下飞快,脑子里也飞快。
适才向她举杯敬酒的男子是谁?
什么样的人才能坐在堂堂长公主驸马郡王的身边,得那般敬待?又是何等地位才能有资格在这样的宴会,身边能站着一个带剑的护卫?
传闻那郡王沥清酒在成为驸马前,曾也是一代枭雄。
只是这再强的枭雄却也不是无敌的。在与南离国的战争中,他不敌对方首将险些丧命,是被楚北川救下他。
二人便也借此结下了莫逆之交,是过了命的硬交情。
沥清酒曾这么高度评价过楚北川:“若这世上真有战神存在,那他一定是转世为了楚北川。若这世上真有抓鬼阎罗存在,那他一定恨透了楚北川。”
按理来说,武将出身的钟离笙,本该很欣赏像楚北川这样巾帼英雄。
可若是这英雄与她的终生大事挂钩,阻碍她为钟家平反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昨日,知道楚北川求娶她后,钟幸便已将楚北川的一干传言打探了个遍。
传闻他有俩喜,一是桃树满园,二是女子挂坠。
常年流转花巷,弱冠未到便已经有四个美娇通房。
钟离笙无声地摇了摇头。
且不说他如今是为何要求娶于自己,有何目的。而单若嫁了他,便只能永远困在后宅里。
她还未洗刷父帅的冤情,怎能被困!
钟离笙的步伐越来越快,就好似后面的猎人正拿着一座巨大的铁笼追赶自己,意图将一只困兽彻底圈.锢。
心中想着事,脚步不停须臾。
“哎呀!”
当她走过一个假山拐口时,倏地撞到一个黄衣女子。女子大叫一声,手中端着的果盘滑落。
钟离笙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
女子平稳住身体后,急忙看向果盘,发现没事才拍了拍胸脯,安慰自己道:“还好还好”从钟离笙手中接过果盘,笑着道谢:“谢谢小姐......小姐是来赴宴的吗?”
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钟离笙点头,这时候出现在府里的人,应该都是来赴宴的吧。
女子又笑了,“那小姐可走错了,这边啊不是去宴会堂的路。奴婢名叫平儿,如若小姐不嫌弃,就由平儿带您过去吧。”
钟离笙看了眼四通八达的鹅卵石小道,的确还是太逞强了,她根本不认识路。
她无奈谢道:“那便麻烦平儿姑娘了。”
“您叫我平儿就好啦。”平儿走在前面,小心护着果盘的间隙,扭回头跟钟离笙说话,“何况这也不麻烦的,正好奴婢也要去后院给夫人送果盘。而且要不是小姐帮奴婢接住了果盘,奴婢指不定要挨一顿罚呢。”她笑着,左边的牙齿有一颗虎牙,尖尖的,笑起来俏皮极了。
钟离笙颔首轻笑,望着依旧没什么人的花园。
“平儿。”
平儿回头笑:“嗯,小姐,怎么啦?”
“公主府的人向来都这么少吗?”
平儿噗呲一笑:“不是的。是我们夫人最近痴迷蹴鞠,恰逢生辰,后园桃花开得好,郡王便让我们在桃园里,弄一个蹴鞠场。”
钟离笙有些持疑,弄一个场地而已,就算大到三十二人玩的大蹴鞠场,也至多只要三四十人。
“弄一个场地而已,得用上那么多人吗?”
“本是用不上那么多,但今日不一样,九公主也要来给夫人贺寿。”平儿补充道:“公主眼疾才康复,还见不得强光。夫人又素来疼爱公主,便说要在那蹴鞠场旁再搭建一个遮阳的台子。这才动用了几乎府里所有的人,甚至还请了楚将军的护卫帮忙呢!”
钟离笙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间,宴客堂便出现在了眼前。
“哎呀!到了!”平儿望着不远处红墙青瓦的院落,“那便是宴客堂了。小姐快进去吧,开席都有一段时间了呢。”
钟离笙笑着点头回应。平儿开开心心地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前方。
“陈婆?怎么是你在这?燕嬷嬷呢?”平儿行近,对着站在门外的一个看门婆子笑道。
陈婆打量钟离笙,扬起嘴角道:“平儿,这位贵人是?”
平儿扭头,“哦,这位是.......”有些窘迫,“奴婢忘记问小姐身份了......”
钟离笙满不在乎一笑,“我是特进府刘夫人的女儿,特来为长公主贺寿。”
“刘夫人?刘黛夫人?”陈婆眉头一拧,看了看周围:“今日到的宾客里并未见她,她没来吗?”
陈婆的语气里带了些责备。
长公主是何人?她刘黛又不是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了,竟敢只派个女儿过来,还是个被废了位的。
陈婆的话中之意钟离笙明白,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垂着眼皮,道:“家母前些日子染了疾,却始终念着长公主。想亲自来又怕传染给了长公主和府内的贵客们,这才让我送来。”
陈婆上下打量了一眼钟离笙,“行了。”指着另一边的偏殿,语气十分不耐:“你将寿礼拿过去,登记好便可以走了。”
钟离笙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家母还有话托我说与长公主,不知嬷嬷可否让我。”
“你懂不懂什么叫尊卑有别啊?!”陈婆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挥了挥手:“长公主还要宴客,没时间见你,赶紧走吧。”
钟离笙低垂着眼。为了进府她都已经把人给打了,若还是不能完成母亲交待的,那便是白废力了。
她抬眼看向陈婆。只是这面前的婆子并未对她做什么,若是硬闯,就真的要连累舅父与母亲了。
她叹气,从怀里拿出一个银锭子,塞进陈婆手中,妥协道:“嬷嬷可否帮我告知公主,家母听闻府内桃花开得好,想问问等桃树谢了之时,可否向公主讨几根到特进府去?”
陈婆眼神飘飘忽忽,把锭子掩藏在宽袖下,耷拉着眼讽刺笑了一声,道:“行,我知道了。”
钟离笙颔首,不管陈婆最后会不会将她的话告诉长公主。现下,也只能听从陈婆的安排。
告别平儿后,钟离笙向偏殿走去。
等再回来时,便见那陈婆正低眉顺眼地,站在一个穿着深红色织洛杉的妇人面前,笑得一脸谄媚。
余光瞥见钟离笙回来,陈婆指着她懊恼道:“哎呀,这不回来了嘛!”
她满脸和煦地快步走到跟前,“钟姑娘呀,刚才奴婢话都还没说完呢,您就往偏殿走。您不是要见我们夫人吗?夫人也想着见您呢。”
钟离笙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将目光越过陈婆,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那名身着华贵之人。
妇人走了过来,行了个半礼:“钟姑娘,奴婢姓燕,是这府里的管事嬷嬷,也是夫人的奶娘。夫人知道姑娘来了,特命奴婢来请你过去。”
燕嬷嬷抬手摊开掌,递给钟离笙一锭银子,“至于姑娘的银钱,还需得保管好了才是。”抬手指路:“姑娘请跟我来。”
陈婆脸色有些难看:“嬷嬷,我。”
“二十个手板子,自去领罚。”燕嬷嬷不容置喙,带着钟离笙走了。
一路上,燕嬷嬷在前方带路,没再开过口。
行过一条路旁铺满盆栽花的小道,便走到了宴会堂。与男客所在的花园不同,这里没有丝竹舞姬,只有些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从堂内传出。
燕嬷嬷什么都没交代就快步走了进去,与长公主耳语了几句后,便恭敬地站在了长公主身侧。
长公主断了与贵妇们的交谈,抬首望向正对面。钟离笙走了进来,见她穿着的衣服颜色和素雅的打扮,长公主眉头忍不住微蹙。
此时的宴会堂也因为这一蹙,陷入短暂的沉默。须臾,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低语声。
“她怎么来了?”
“嗯?此人是谁?今日可是长公主寿辰,怎穿得这般素雅?”她望向旁边,一身鹅黄色华服的女子。
“呵,伯父才刚调入祁京两年而已,你当也是不知晓的。不过,我若说出她的姓氏,你便道她是谁了。”
“你且说说看。”
“她姓钟,金字钟。”
各种疑惑、怨怼、嫌弃的话全部一股脑冲入钟离笙耳中,言语的伤害有多巨大,此刻她的内心便有多平静。
行至长公主跟前,钟离笙随身份行了个大礼。
“参见长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吧。”祁颜撇了撇嘴,兴致恹恹道:“听说刘黛有话要告诉本宫?什么话?”
钟离笙答:“大祁北漠盛产桃树,而在祁京之内桃树却极不易存活,只有公主府的福气鸿泽才养活了一整个桃园。家母素爱酿酒,以落下的桃花瓣酿制的红缘酒最是香醇,便也想蹭一蹭这个福气。想待桃树谢了之时,向公主讨要几颗,并求栽种之法。”
祁颜倚在金椅上,满不介意地道:“无妨,刘黛对本宫有救命之恩,几颗桃树而已,等花期结束,本宫命人挖几颗棵送去便是。”
钟离笙侧过头,红青将适才拿回的贺礼送了上去。
她笑道:“这是家母亲自酿的红缘酒,七年才能成一盅,用此贺公主生辰吉康。”
“红缘酒?”祁颜喃喃自语,再看向钟离笙时,眼中多了一股玩味。
轻轻一笑:“本宫明白了,你也托本宫给刘黛带个话,花期过后桃树达,我欠她的便是彻底还清了。”
钟离笙拜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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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贺礼带了话。
钟离笙便带着红青离开了宴客堂,以她的身份是没有资格,与权臣的妻女们共坐一堂的。
出府的路依旧是燕嬷嬷带路,只是与来时的不是一条。对于这点不同,钟离笙没多想,只觉得应该是有她不知道的缘由吧。
没行多久,便到了一个岔口。钟嬷嬷指着一条鹅软石小路,道:“钟姑娘,这边是出府的路,你顺着走便是。夫人那边还要奴婢去伺候,便不多送了。”
“谢谢嬷嬷。”钟离笙看向另一条路,只见路旁掉了许多木屑,好奇道:“嬷嬷,这边走的道便是桃园?”
燕嬷嬷笑着点头。
钟离笙见此一愣。
定定地望着燕嬷嬷,只见对方脸上始终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面对这样的没有偏见的善意,钟离笙也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
知晓不该再耽搁,告别了燕嬷嬷便打算离开。可也就在这时,有人叫住了她。
“笙笙!”
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跑近,似乎怕错过什么,她跑得有些着急,站到跟前时还在喘着。在她身后,拿着一壶酒的丫鬟站定时,更是不稳当。
她先是朝燕嬷嬷施礼,才扭头看向钟离笙:“笙笙,你怎走得那般快,害我追好久啊。”
燕嬷嬷见人来,没说什么,看了一眼钟离笙便走了。钟离笙的视线跟随着嬷嬷,待她身影彻底消失后,才转移到面前的人身上。
只是,
这个人,她并不认识。
眼前的女子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下还有一颗小痣。
“你是?”钟离笙疑惑问道。
“你不记得我了吗?”她瞪大双眼,玉手纤长轻轻盖住嘴巴:“你真的不记得我啦?!我,李窦啊,我父亲是辅国大将军李衡,我们小时候还见过的!”
她叹气:“不过也是,我们都快七年未见了,你不记得我也很正常。”
李窦从丫鬟手里拿过两个酒杯,盛满了酒。
“笙笙,我记得你以前喜爱饮酒。这桃酿虽然不如红缘酒那般珍稀,却也是千金难求的。听闻郡王为了长公主的生辰,将整个祁京的桃酿都买来了。”把一杯递给钟离笙:“不如我们喝一杯如何?”
钟离笙眼神落在酒杯上,柳眉微微蹙起,对李窦的敬酒行为感到奇怪,更对她的一声声“笙笙”感到一丝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