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女——空净【完结】
时间:2023-08-26 23:20:20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她弯腰作揖,一只手却突然伸了过来阻止她行礼,雨水顷刻间打湿了那只宽袖。
  钟离笙抬头,便见楚北川在看她,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正含着笑。
  钟离笙想,似乎每次她看他之时,他的脸上总是会挂着淡淡的笑容。
  不似放流浪子那般的放荡之笑,也不是待人友好的礼貌之笑。
  是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似是见了故人一般。
  楚北川:“钟姑娘,在下的马车被借了出去,不知你会否介意与我共乘一辆?”
  钟离笙笑答:“王爷说笑了,这本就是您的马车,何来离笙介意一说。”
  楚北川一笑,邀请钟离笙率先上车,她颔首踩上马扎,双脚刚落到车上时,前方的马儿叫了一声,一阵铜铃的叮铃声响起。
  钟离笙扭头看了一眼,只见这马匹周身漆黑,脖颈处还挂着一颗铜铃。
  是上午之时,她曾在街上见过的战马。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楚北川。
  此人竟用此等宝马拉车,当真是糟蹋了。
  回程的路上,天空仍旧灰沉沉的,没有丝毫复明的迹象。
  马车上,空间很小,两个人稍显拥挤。
  因为空间不大,为了避免接触,钟离笙只能并着腿,手中捏着一条黑色手帕,乖乖坐在角落里,时不时看一眼坐在对面的楚北川。
  此时的他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本游记,在低头阅看。
  气氛有些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适,楚北川合上书,扭头看她。
  这一眼,给她弄得更尴尬了。
  “钟姑娘,今日我属下在花园冒犯了姑娘,我代他向你赔罪,还望你莫要怪罪他。”他礼貌说着,口气谦逊。
  钟离笙摇头:“没......没事。”
  “可若这样,你还是气不过,那我也可帮你出了这口气。”他忍着思考着,道:“二十根军棍,你觉得如何?”
  “啊?”钟离笙连忙摇手,“不,不用。方才他已经赔过礼了,不再另行罚他了。而且……你这样对你的下属,不太好吧?”
  楚北川低沉笑答:“无妨,能为姑娘出了这口恶气,他被打就不算冤枉。”
  钟离笙低头干笑,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他。
  就为了帮她出口气吗?为了什么呢?
  她摇摇头,认真道:“王爷就莫要再罚他了,我并未生气。。”
  “撒谎。”
  “是那李家的女子吗?”
  “不是。”
  “撒谎。”
  钟离笙有些恼怒地抬头。
  楚北川低头,深深地回望着她,认真道:“你若是心里憋闷,那便怎么能出气便怎么来。若你害怕落下把柄,我可以帮你。”
  他在引诱她。
  “……”
  “谢王爷好意,可我并未想对那李窦做什么,之前没有,现下更没有,日后也不会有。所以,还请王爷莫要以小女的名义,去做任何不利之事。”
  这是马车停了下来,钟离笙掀开车帘,随后一把放下,道:“刘府已到,今日便先谢王爷的搭载之恩,小女日后必当报答。”
  她提起裙起身便走,不愿再多留一刻。
  站在刘府门前,望着那辆马车在大雨中越走越远,彻底消失在街角的尽头,钟离笙才松了口气。
  这个人实在太过危险,竟能够察觉她当时那隐隐而起的杀意,以后还是少见为妙。
  —
  是夜,暴雨骤停,整个祁京都被翻了一新,陷入深深地沉寂之中。
  而与此同时的公主府内,突然响起了一阵肉顿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尤其响亮。
  “你说什么!!”沥清酒一拍桌子,茶水一瞬间洒了出来,他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正跪在地上的贡管事,“你没有拿回百面娇?!!”
  贡管事磕头,害怕:“奴才按家主的意思,将千两黄金送去定安王府,也说明了来意。可那定安王身边的杨少将命人将黄金抬走后,竟便把奴才赶了出来!”他捏紧自己被打脱臼的手,凄沥道:“是奴才无用打不过那杨少将,没有拿回白面娇,请家主责罚!!!”
  沥清酒撑着头,深深叹了口气,“算了,贡伯你先起来吧。”
  贡管事艰难地站了起来。
  沥清酒看着他,道:“贡伯,你说,才几年不见,这人怎么就学坏了?你说说以前,以前他楚北川昂,多么一言九鼎,怎的现在……唉,”他深深叹了口气,“贡伯,我这是第几次被他骗到了?”
  贡管事颤颤巍巍答道:“第……第十次……”
第8章 祭拜(二修)
  清明时节,扫墓踏青。
  天空飘着薄薄细雨,远山之间烟雾缭绕。
  钟离笙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走在泥泞的小道上,裙边粘了黄土,布鞋上也累了一层厚厚的泥。
  她随意从路边拿了一根小棍,将鞋边的泥土全部刮掉,将小棍随意丢进林子里,才继续往前走。
  红青和钟幸一人提着一个竹篮子,在她身后紧紧跟着。
  当他们行至半山腰之时,却见远山之外,竟然出现了一条红黑相间的小道,待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小道上边全是穿着红黑军装的人。
  人海铺就的小道一直延申,延伸,朝着永安寺所在的山头而去。
  钟离笙心想,约莫着又是什么地方出现战乱匪寇,在临出发前,来永安市祈福诵经,求个平安。
  她没再多想,这种祈福之事实在寻常不过,是武将们出兵前的传统,就连当初她带兵之时,也是如此。
  按照每一次来看父亲之时的习惯,她要先去寺庙僧人栽种的荒地里,拔一些她父亲最爱的野雏菊,然后再去祭拜。
  永安寺是前朝景帝建立的皇家寺庙,祁帝继位后,便将其改为了普通寺庙。
  永安寺庙有一大一小两个山头,大的山头是供人香火的拜服之地,而小的山头则是安葬坟墓慰及亡灵之所。
  她为钟啸天造的墓,便在那里。
  钟离笙沿着竹林小道一直走,到了大小山头岔路的地方,突然,听见了一声抱怨。
  “娘的!才刚回京没多久,又要出征。这他娘的这李衡太他丫缺德了!!”
  杨无行的谩骂声传来,钟离笙才后知后觉,原来红黑相间的军队——是定安军。
  传闻定安军规行矩步,对命令言出法随,对主将更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是百年难得的出战必胜的良将军。
  在钟离笙的印象中,除非是十分严峻的战事才会让定安军出马。
  所以,又是那里发生了战乱。
  她扭头,看着那人头涌动,但依旧整齐的军队。这样的纪律,是便连她父亲当时也未能做到,可楚北川却做到了,当真是个天生的将才。
  希望此行,他也能得胜而归,护佑好大祁的百姓。
  下方的程泽无奈地叹了声气,“这话你最好别让王爷听见,否则你又得挨一顿打。再说,你抱怨的是这个吗?难道不是因为没见到你娘给你介绍的楠楠表妹?心里难受了?”
  杨无行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嘟嘟囔囔道:“是又怎样,这王爷刚赏赐给的新府邸,我屁股都还没坐热乎呢!更何况我也没说错啊,他李衡求我们王爷帮忙不成,便向官家状告我们王爷痛打他,活天冤枉!”
  不愿再听二人的闲聊,钟离笙转身离开。
  一阵湿风吹过。
  “其实就是王爷......”突然,程泽皱眉,耸了耸鼻,扭头看向上方的竹林小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酒味?”
  杨无行听话闻了闻,摇头:“没有啊。”
  -
  摘了野雏菊,用白绳将它们系在一块,钟离笙提着裙便往下边的小山头走去。
  到达父亲的坟墓之时,看到的景色让她吃了一惊。
  原本心中预想的萧条杂草横生的景象不现,坟头上,野蛮生长的草被整理得干干净净,刻着‘钟啸天之墓’的白色石块在雨水中闪着光亮。
  “阿幸,你让寺里的人来打扫了?”钟离笙扭头,望着同样一脸吃惊的钟幸。
  钟幸愣愣摇头,“没有啊......难道是因为今日是清明节,所以他们就帮着打理了?”他缓缓低头,看着竹篮子,瘪嘴埋怨道:“那这些镰具不就白带了吗?”
  钟离笙点头,从红青手里接过竹篮,“那一会进庙里,便再多给一些香火钱吧。”
  红青和钟幸附和着点头,退到了后边,以防有人上来。
  红青的目光始终停在钟离笙身上,看着她拿出一壶酒,看着她跪在地上。
  可忽然,身边传来一声冷哼。
  她转眼看去,便见钟幸朝她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她明白,这人是还记着之前她说主子不尊贵一事。
  只是她想不明白,这事儿他怎么能记那般久。
  他们二人都是钟离笙身边最亲近之人,她又怎会觉得主子不尊贵?
  红青淡漠的脸上浮现一丝无奈,道:“一件小事而已,竟能让你记这般久。”
  “小事?!”钟幸急火,“你管那叫小事?和着你便觉得主子不尊贵?那你还跟着我们干嘛!反正以你的武功,给谁当护卫都稀罕,你怎么不去呢!”
  闻言,红青深深吸了几口气,似乎也受不住了,顿感委屈,冷肃吼道:“主子尊贵,天底下第一尊贵!这样你满意了。!”
  这一吼,把钟幸吓得一愣,“你吼什么吼!”
  “可那又如何?!曾经的风光日子已经不见了!若你还是入从前那般事事偏争个对错,那便只会拖累主子!”
  呼吸急促:“整整七年时间,主子为了大将军所做的一切你我都是亲眼所见,所受的苦你我都是陪着主子一起淌过来的。可即便如此,我们能够找到的线索也是寥寥无几。”
  “我逼着自己变成一个少言寡语之人,因为我怕,害怕说多错多留下把柄,陷主子于不利之地。而你......你可知每次我都不愿带你出门,因为我害怕,怕我当初由着主子把你捡回府是一个错误!!”
  红青咬紧牙,钟幸微微张着嘴巴,眼底里浮现一丝难过。
  红青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柔声道:“从前在将军府之时,主子有大将军和一众将士保护。可如今,主子身边只有你我,遇到的任何危险只可能比以往更多,因此我必须时刻告诉自己,在他人眼里主子不似从前那般尊贵了,没有人可以为主子讨公道了。危机之时能护住她的,只有我了。”
  红青转身正对着钟幸,正色道:“钟幸,主子将你看作是亲人,我也便把你看作自己人。所以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今日所说的话。”
  钟幸眨巴着眼,无声之中轻轻点头,抬头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的白色身影。
  听见身后传来的争吵,钟离笙摇头轻笑,对着石碑无奈笑道:“父亲,他们二人又吵架了。小笙儿可拿他们没辙了,要是您在的话,应当会帮小笙儿的吧,毕竟他们二人最怕的就是你了。”
  将手中的坛子酒打开,倾到入地,酒与泥水混在了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香味。
  不知是酒味熏人还是寒风太冷,她的鼻头渐渐泛痒,吸了一下鼻。
  “这是您最喜欢的红缘酒,临出门前我去母亲院子里讨要的。母亲给我了,她应当知道我今日是要来看您的,只是她仍是没有来。母亲她......”
  “罢了,”钟离笙晃了晃脑袋,“所幸今日是您的忌日,我们便不说这个了。”
  钟离笙从怀中拿出一叠信纸,与一根火折子。将信纸烧燃,放于未积水的地方。
  “这些都是离笙这些年查到的,父亲看看,若是看出了什么便也托梦告诉小笙儿。”她叹气,“女儿不争气,那么多年了都没查到什么。但是啊,这也有你的一份责任,谁让您从小便不让我接触权谋,说什么姑娘家天真烂漫最好了。害得小笙儿花了七年时间,都还没能查清事实真相,还您一个清白。”
  说完,钟离笙沉默着,盯着石碑看了半晌。
  “父亲......到底是何缘由,为何当年朝廷上下都认定您有罪呢?倒底是何人在主导这一切呢……”
  —
  祭拜完钟啸天后,钟离笙便转进了寺庙,为了避免与楚北川碰面,还刻意绕了小路。
  寺里的大院内,有一个小和尚正拿着高粱扫帚扫着地,见到钟离笙时停下手中的活计,抬手,低头,行礼。
  “女施主。”
  钟离笙与身后的二人做出同样的姿势回应。
  钟离笙:“小和尚,你可知南无方丈此时在何处啊?”
  小和尚点头,指了指正殿,“正殿里有贵人在祈福,小师祖正在为他们渡伽。”
  “贵人?”钟离笙嘟囔,抬头,礼貌笑道:“多谢。”
  小和尚笑着点头回应,继续扫地。
  感激的话说完,钟离笙带着红青和钟幸从后门渡步进入正殿中,红色的房梁,黄色的宝幡。
  颂经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内回响,香烟的苦涩之气侵入鼻尖。
  钟离笙一步步地朝里面靠近,直到能够看清堂内的人,才停下脚步隐藏好自己。
  此时的殿中央,巨大的佛像之前,穿着一身红黑铠甲的楚北川,正虔诚地跪拜在蒲团上。
  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粗黑的眉毛,殿内的明黄色烛火一圈圈晕染在他的脸上,为这张刚硬的脸庞平添一丝柔软,忽然之间这张脸便变得柔软极了。
  南无方丈站在楚北川面前,嘴里密密麻麻地念着外行人听不懂的经文。
  不知过了多久,祈福结束。
  楚北川站了起来,朝南无方丈虔诚地行礼。殿内的众人也跟着他一起屈身低头。
  “定安王,此去北漠,一途将顺风顺水。若有所机缘,那么贫僧相信,待王爷归来之时,您所求之事必将有所转机。”
  “谢方丈。”
  楚北川低沉着嗓音,说完后提起剑,转身出殿,带着一众将士离开了寺庙。
  北漠?!
  北漠出了何事?
  钟离笙扭头看向身后的二人,可北漠那般远,除非朝廷中人,其余人根本还来不及知晓,所以他们也没法给她一个答案。
  钟离笙走了出去,“方丈!”
  她快步走到南无方丈面前,马虎行礼便急忙问道:“方丈,适才我听您说北漠?那楚将军带兵去的地方,是北漠?”
  南无方丈缓缓点头,“女施主,贫道记得您曾问过贫道一个问题,施主可还记得?”
  钟离笙点头:“记得,若一个人被全天下抛弃,他该如何救自己。”答完,她又急道:“但我现在并不想知道这个,我只想知道!”
  “佛本无缘便莫强求,佛若有缘则不可躲。”
  南无方丈的声音悠悠响起,“续上的缘还会再断,断了的缘也可再续。女施主若想知道答案,为何不亲自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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