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韩落笑着,眼睛眯眯,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抬手指着去路。
"姑娘请!"
不知是重回北漠故地重游的原因,还是眼前的人实在赤诚豪迈。
钟离笙顿时觉得心里舒坦,难得地对只见过一面的人,露出了发自内心地笑。
他们走远后。
韩落抬手,手指弯了弯,招来身边的下属。
“画儿呢?”
下属反应了一会,才明白韩落说的画是什么。他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摊开,一个扎着高马尾的英姿飒爽的女子跃然纸上。
低头看了一眼,韩落笑了一声,抬头望着钟离笙离去的方向,眼神中散着淡淡的笑意:“去,传信告诉太守,他等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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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万里,正当午后,太阳亮得没有边。
他们顺利驾马离开了凉城。
钟幸蔫巴巴地扑倒在马背上,掀起眼皮看着行在前头的钟离笙。
没什么力气地问道:“主子......那郡守是不是认识你啊?”
钟离笙揉着自己的右手,摇头:“从未见过。”
“那他为什么听了你的名字就让我们走了?”
钟离笙摇头,她也不知。
在那股热意褪却,冷静下来思考后,她也觉得那名郡守的行为,实在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可又似乎哪里都说得过去,挑不出一点有毛病的地方。
钟离笙摇头,所幸已经离开凉城安全前往北漠,能达到目的便也够了。
她低下头,看着已经跑不动,只能一蹄子一蹄子走的马。
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一颗大树。她翻身而下。
“先休息一会儿吧。”
红青点头,下马。
走到钟幸旁边,牵起他的马,跟在钟离笙后边。
到了树荫底下,钟离笙摊开包袱,拿出几个粗饼,一人一个就着清水饱腹。
正所谓酒足饭饱思淫.欲,空气燥得慌,树荫下又十分凉快。
钟幸睡着了,红青靠在树干上垂眼,不知在想什么。
没一会,钟离笙的困意也袭来了,闭上眼睛。
须臾便也思绪飘渺,似睡不睡。
突然,一股甜腻腻的暗香侵入鼻尖,脑袋逐渐变得昏昏沉沉。似乎隐隐约约听见红青叫了一声,她便觉得整个人沉沉地坠落下去。
彻底没了意识。
第11章 百面娇、笑面阎
北漠城城主府。
一只白色的信鸽从檐角飞出,扑哧着翅膀飞入高空,越过辽阔的平原,到达了二里外定安军如长龙般的队伍里。
程泽骑在铁骑上,抬手,信鸽飞入手中,将腿上的信纸展开,看了一眼后递给楚北川。
“王爷。”
楚北川接过。
程泽皱眉道:“王爷所料不错,这匪寇抓捕灾民之事是假,他牧季霖借故转移兵力是真,还真是胆大包天。只不过......他转移兵力做何用?这一点属下有些想不明白。”
杨无行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充满震惊:“难不成...他想谋逆!!”
他蹬大双眼,张着嘴巴,察觉不对后,又紧紧闭上。
程泽十分嫌弃地摇头,斜了杨无行一眼:“就这么点兵力能做什么?你当我们定安军吃素的?”
杨无行觉得有理,连连点头。
楚北川撕掉信纸,抬头眺望着远处的城墙虚影,淡淡道:“无需过多猜测,入城后再见机打探。无论他究竟有何目的,此一程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身旁二人同时点头。
“是。”
谁不知道北漠是他们家王爷心尖尖上的地盘,谁若是不长眼动到了这儿,那便是有命来没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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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北漠城城主府内。
“什么?!!”
“你说什么?”
“来的人不是李衡那个夯货,是楚北川?!”
低着头的莫管事小幅度抬头,瞥了眼坐在穿着一身红色圆领官服的人,乌纱帽被他放置在桌面上。
而他则靠坐在软椅上,手捏着太阳穴,脸色极其难看。
见这模样,莫管事又迅速低下头,很是怕眼前人的怒意波及到自己。
牧季霖闭着眼,良久后才重新扭头,耷拉着眼看莫管事。
“老莫,你确定传来的消息没错?”
莫管事:“老爷,此事千真万确,那定安王带来的兵马距咱北漠城,就只有二里路了。”
越听,牧季霖眉心越是紧紧拧在一块。
他又问:“那韩落呢?!他那边可有消息?人到了吗?!”
莫管事摇头。
要进北漠城,就必须途经凉城。他家老爷此前特意命人在凉城加重排查,为的就是一个人。
只是,从开始到现在,整整俩月有余,愣是半点儿消息也没有。
他家老爷为此饭吃不香,睡也不安稳,头发都愁掉了大半。
“老爷,前往凉城的十只信鸽,一个都没回来。”
听完莫管事的话,牧季霖沉沉叹了口气,吩咐道:“你传信,告诉梁满,事情有变,让他先消停一段时日。至于日后如何打算......”
牧季霖抬头,越过四四方方的院墙望着无云的天空,小声叹息道:“那便看她来与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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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意识从模糊开始变得清晰,钟离笙悠悠转醒。
她动了动头。
“嘶——”
头顶上撕裂般的疼痛传来,钟离笙无力地抬手,轻抚脑袋。
缓了一会儿,她才缓缓睁眼。
率先看到的,是纵横交错的三角房梁,以及身上盖着的麻布薄被。
她皱眉,撑起身。
不是在树荫下乘凉休息吗?怎么一睁眼就到屋里了?
她观察着这间屋子,不大,陈设简单。除了她此刻睡着的一张床外,仅仅只有一个木桌和一根看起来不怎么结实的小方凳。
桌上还有一方砚台与一些尚未书写完的宣纸。
正当钟离笙掀开被履,准备走下硬邦邦的木板床时,木门被推开了,光渗进来,照亮了整间屋子。
“咦!你醒啦!!”
来人是个姑娘,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两个麻花辫子从耳后一直坠到胸前,脸红扑扑的,上面还有一些密密麻麻的雀斑。
见到钟离笙醒来,小姑娘似乎很开心。
把手中的簸箕放到小方凳上,扬起笑走了过来,坐在床沿。
她问道:“你怎么样啊?”说着,抓起钟离笙的手把脉。
钟离笙望着她,面前的小姑娘看着倒不像个坏人,似乎还是个大夫。
没一会,小女孩掀开眼皮,一双眼睛亮闪闪地,口气带着庆幸道:“呼——,还好你没事了,不然你的那两个朋友不得把我给杀了。”
“朋友?杀你?”
小姑娘低头理着衣摆,嘟嘟囔囔:“对啊,之前你本来是跟其他受了伤的人睡一起的,只是后来你的那两个朋友醒了,非逼着我们给你单独劈一间房。那个黑衣女子武功实在高,我们都打不过,最后才妥协,让你睡在我这里的。”
说完猛地凑近,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她。
“你是哪里来的大小姐吗?模样倒是金贵,只是穿的太过素雅,”摇摇头,“不像,与我在北漠城里头,见过的那些柔弱小姐们都不像。”
钟离笙心里还着急前往北漠,才不管小姑娘眼中自己是不是什么金贵小姐,也不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向后退了退,拉开距离就问:“小姑娘,不知这是何处?我与我朋友不是在大树乘凉吗?怎的突然就到了这?与我随行的朋友呢?他们又在哪?”
闻言,小姑娘脸上出现一抹窘迫,琥珀色的眼睛转了转,“嗯……这个……”
“那当然是被人下药迷晕了,然后给运到这的!”带着怨气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闻声,钟离笙转头望去,已经听出了来的人是谁。
随后,便瞧见钟幸双手端着一碗正冒着气儿的白稀饭,小心翼翼地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红青抱着剑,在他身后跟着。
钟幸走过来,用身体挤开小姑娘,瞪了她一眼,才扭头看向钟离笙,神情关切。
“主子,你感觉怎么样?先喝点粥吧。”
钟离笙笑着点头,接过白粥低头吃起来。
口感一般,就是寻常大米煮熟,甚至连盐都没加,一点味道都没有。但她也是过习惯了糙日子的人,这一碗热腾腾的白粥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甚是雪中送炭。
暖气侵入心脾,身体的疲乏感在渐渐散去。
但是,钟离笙认为是美味的食物,可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
钟幸见自家主子吃一碗稀饭的享受模样,心里却难受得紧。余光瞥见坐在小方凳上捯饬药材的人,心里的气便一股脑地冲了出来。
“哼!要不是某些人胡乱抓人,主子也不会平白躺了一天一夜,最后醒来还只能吃一份连片肉都没有的大白粥!”
小姑娘看着年纪小,但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钟幸在含沙射影自己,她也不在乎,边翻着药材边随意说道:“时运不济,天降大灾,现在放眼整个北漠,这一碗白粥值多少钱?还嫌弃。而且,你家主子晕倒一天一夜也不能全怪我,你们不是作个便醒了?你们主子自己早年落下毛病,才睡了一天一夜。”扭头,看了一眼她的右手,“是那只手吧?”
话落,小姑娘又仿佛什么都没说过一般,垂眼打理药材。嫌弃辫子碍事儿,还把它们都给扔到了后边。
她是云淡风轻了。
可此话一出,在场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便都不淡定了。
主仆三人齐齐看着她,眼中满是震惊。
这可是连当朝太医院的首席御医都诊断不出的毛病,这个看着不大的姑娘却能凭借把脉便把了出来。
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知道我家主子的病?”钟幸从床沿站起来,走过去,低头不错眼地看着她。
“看得出来啊,那又怎么样?”
钟幸眼中闪着欣喜,一改此前冷嘲热讽的态度,激动道:“那……那你,那你能治好吗?!只要你肯治,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办到!”
只要主子的伤治好了,那便可重回战场再立军功,以此为大将军平冤,了却夙愿便指日可待!
可小姑娘却撇嘴,摇头。
“我治不了。”
“为何?看过我主子的郎中不说几百也有上千了,就你一个看出来了,就连那药阁的首席都看不出来。”钟幸皱着眉,想了想,“是不是因为我适才的态度不好,那我给你赔罪!你想我让我如何便如何!”
“我给你跪下赔罪!!”
钟幸性子急,说着便要跪下。
钟离笙见此,连忙叫他:“钟幸不可!”
红青一个踏步迈了上去,用剑抵住他的胳肢窝,不让他跪。
“喂!没必要吧你!”小姑娘收回落下半空的手,无语道。
钟离笙放下碗,迈步下床,走到小姑娘面前。
诚恳道:“姑娘当真可治我这顽疾?若可,只需要开出条件,离笙必当倾力为姑娘实现。”
闻言,小姑娘十分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有些生气道:“我说了治不了就是治不了!身为医者自当救人,可我又不是神仙!想要治疗你这手臂还缺两味药,我没有,所以治不了。”
钟离笙问:“什么药?”
小姑娘答:“千娇百面,百面娇。阎罗面笑,笑面阎。虽说仅仅只差俩味药,但仅仅是那前几年才出世的百面娇,也只有几株,而如今也都在一些权贵手里。更别论连我都未见过的笑面阎了。你想把它俩凑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就你吗?”
小姑娘挑眉,啧啧啧地摇头,又低下头捣鼓簸箕里的药材。
“百面娇,笑面阎......”钟离笙嘀咕。
这两味草药她听过,是两种极其稀罕的药材。
百面娇,通体雪白近乎透明的娇花,据说可以中和体内的毒素,达到美容养颜的目的,是所有贵女梦寐之物。
而那笑面阎,则更为稀少,生白骨化人肉药效极其恐怖,连阎王见了都要笑。但这也仅是传言,并未有人真的拿到过这味药材,药经里仅记载它浑身带刺,开出的花苞花似血一般红。
这两位药材属实稀有,想要遇见除了努力寻找外,还需要极大的运气。
她也并不认为,自己会有那么大的好运气.....
钟幸激动地看着小姑娘,吼道::“只有一味!能治吗。或者能不能治一半,能耍枪就行!!”
钟幸此话一出,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小姑娘:“你有?”
钟幸点头:“我有!有百面娇!”
钟离笙:“……”
他一直都跟在自己身边,又是何时拿到这等稀罕药材?
“阿幸,你当真有百面娇?何处得来的?”
钟幸背影有些发直,愣愣地一下下回身,他瞟着钟离笙,轻轻点头。
“嗯。”
“是……是……是程副将给我的。”
“程副将?”
“他……他是定安王的亲卫......”
第12章 匪寇窝
闻言,钟离笙沉下脸,“什么时候?”
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
“永.....永安寺.....前一夜。”钟幸低着头支支吾吾的,没一会儿又急切补充道:“我本来也不想收的!可是……可是那程副将说,那株药材可以帮主子你调理身子,所以我才......才......”
“钟幸你!”红青气急。
他是装傻充愣,还是当真不知,若是与不信任的权臣交往,被人发现主子在调查曾经的谋逆案,将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早几年前,大将军去世后,主子就曾拜托大将军的朝中旧人,将主子整理的案件疑点陈书给官家。
可换来的又是什么?
是被有心人知晓,是那替大将军出头的一家子,一夜之间,上到耄耋老人,下到襁褓婴儿,全都被满门屠戮了个净。
至此,主子便不再敢拜托任何人,只能一人在那阴谋诡谲的夜里,独自去寻找那几乎看不见的一丝光亮。
红青瞪着他,钟幸受不住缓缓低下头,对红青嘀嘀咕咕说着,语气中满是自责。
“我.....我知道错了。只是后来我意识到对主子不利的时候,就不敢说,打算回京后再自己拿去还的。”
听着他的话,钟离笙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才抬头望着钟幸,问道:“那药材你可收好了?可会影响了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