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钟幸猛地抬头,以为自家主子担心药效,怕到时候用不了。急忙笑着保证道:“绝对不会影响!我按程副将说的方法,好好养着呢!”
钟离笙小幅度的点头:“好,那回去之后,便立马把东西归还给人家。”
“啊?”钟幸脸上的欣喜不再,愣愣地张着嘴。当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后,刚想说什么,却在看见钟离笙不容拒绝的眼神后,低垂下着头,脸笼罩在阴影中,辨不清神色。
瞧见他这般丧气的模样,钟离笙心里也有些不畅快,她当然知道钟幸是为了自己好。可不论出于何原因,楚北川给她的如此珍贵的药材,她都还不起。
“嗤,真扭捏。”
嘲笑声传来,钟离笙扭头望去,便见小姑娘扔掉手中的药材朝她看来,小小的年纪,眼神中却带着满满的戏谑。
“人家既然敢给了你那么贵重的东西,要么是心仪于你,要么就是欠了你什么。你在借故欲情故纵吗?如若不是,那干干脆脆收下便是,推来推去的。真是奇怪。”
钟离笙:......
堂堂功勋王爷,能欠她什么?心仪?就公主府的一面之缘吗?欲情故纵?更是想都不敢想。
她叹了口气。
算了,小姑娘家家的,什么都不懂也很正常。
摘完草药,小姑娘拍了拍手,站起来,单手架起簸箕夹在腰间,道:“好了!反正你也没什么大事儿了,我走啦。”
说罢,她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钟离笙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沉默着,片刻后才将视线转向还在自责的钟幸身上。
无奈地摇摇头,安慰道:“知道你也是好意,只是日后便不可再那般收下别人的东西了,可知晓了?”
不知为何,不论钟幸犯错了何事,她总愿意无限地包容他。
听到钟离笙温和的语气,钟幸抬起头,眼睛泛红,鼻尖犯酸,轻轻点了点头。
“阿幸明白了。”
钟离笙叹气,迈步走了出去。
本以为这是什么农户之家,可当看清外面的景象时,心中陡然一惊。
这哪里是什么农户?根本就是一个很宽敞的山庄,与其说是山庄不如说是一个藏于山中的寨子更妥帖。
寨子的四周,全是高耸错乱的长青松,一层叠一层几乎望不到边。
而此时寨子的大院内,正架着许多兵用营帐,帐与帐之间托足无门的地方,不断有人走来走去,这些人的额头上都带着一条红色冠巾,让她有些觉得似曾相识。
钟离笙迈步走下台阶,咚咚响。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这阶梯竟是木板砌成,而且这木板看着却像刚用没多久的样子,边缘还流着粘腻的树油。
这是军中新建的救济所吗?
钟离笙心中率先涌出这个想法。
“这是……难民营吗?可为何修建在深山里?”她问向钟幸。
钟幸撇了她一眼,怼怼道:“这哪是什么难民营啊。”
钟离笙:“嗯?”
钟幸憋嘴:“主子还记得,之前那个官爷说的专门抓灾民的匪寇吗?”
钟离笙点头
“这儿就是了,咱们也是被他们当成灾民给抓来的。”钟幸低头看了自己,又看了看钟离笙和红青,嘀咕道:“不就穿得素了点儿嘛,哪像灾民了。”
“这真是山寨?!”钟离笙有些吃惊,看着不远处分发食物的‘匪寇们’,再联想到适才见过的小医女,有些发笑。
“有这样治病救人,负责吃食的山寨吗?”
钟幸与红青其实也很诧异。
红青是他们三人中最早醒来的,起先还为了找钟离笙把整个寨子闹得人仰马翻。最后,还是那个小医女找出了钟离笙和钟幸,发现他们只是晕着后,红青才停了手。
红青点头:“我只知醒来之时,整个寨子便都是这模样,时不时还会运进一些晕了的灾民进来。但也都好生照顾着,未见他们残害一人。”
正当主仆三人在这满腹犹疑时,不远处有人叫了他们。
“喂!那边三个!放饭了!!”
他们扭头,便见不远处,乘粥的人拿着大勺子挥舞,催促着。
走了过去。
“来,一人一碗稀粥,一个馒头。”
一旁有人抱怨道:“前几日不还是一人每顿两个馒头吗?今日怎么就一个了?”
乘粥的人答:“有得吃就不错了!你要不愿便倒回来!”
那人连忙噤声,端着自己的一碗粥和馒头,走进正在吃饭的人堆里。
轮到钟离笙。
她接过稀粥和馒头后,笑着问道:“这位......大哥,不知这是何地?离北漠城远吗?”
他一扔大勺子,不耐吼道:“诶,我说你们这些人,给你们吃的住的,那就给什么就拿什么不行吗?!非得给老子添乱!真不知道头儿抓你们来这干嘛!真是浪费粮食!”
他看了一眼钟离笙身后的长长队伍,嘬了一口,抓起勺子敲击粥盆,催促着:“走走走!”
钟离笙无奈,端着粥离开。
后方传来了那人的碎碎念。
“真烦,前线不给上,天天让伺候着这些个穷酸,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
是夜。
月色正浓,墨色的天空上繁星点点。蝉鸣虫叫声萦绕在整个山寨中。
钟离笙还是住在原来的屋子里,至于小医女去了何处休息,她也不知道。所幸看小医女在这寨子中的地位,当该是不愁没地方去的。
钟离笙坐在小方凳上,盯着眼前的一碗清水发愣。
红青则是双手交叠地站立在一旁。
没一会儿,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钟幸轻喘,先是迈进一只腿,看了看身后,确定没人注意他后,才关上门,走到钟离笙旁边。
见他来,钟离笙将面前的水推给他。
钟幸接过,喝了一口,把碗放到桌上,边摇头边摆手道:“没有,没有了。我问了一圈,那些人都说,抓他们来的人让他们在这呆着,时候到了就会放他们出去。那些灾民颠沛流离久了,便觉得有吃的有喝的,很舒服。没人愿意走,也没人想走。”
钟离笙叹气。
今日天明之时,他们曾想要离开山寨,可寨子外面一圈都有人把守着,目的就是防止有人离开。
她想要赶紧到达北漠城的心急切,便想着反正看守的人也不多,而灾民却很多。她就想让大家一起攻出山寨,有红青在,只要再多一些人便可无忧。
但没曾想,居然没人愿意离开!
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时候到了便会放他们离开?可何时才是‘时候到了’?
一天?一周?又或是一月?
她可等不起!
钟离笙抬头,轻哼:“没法子了,便只能动用老办法了。”
闻言,钟幸和红青眨巴眼,十分默契地笑了。
—
次日天明,钟离笙睡了个好觉,起了个大早。
此时正是发放早食的时辰,门外的灾民在放饭桌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已经饿了一夜,大家都有些受不住了。
可等了许久,还没人来。
经历过饥饿的人,最害怕的就是再度受饿。
饿得前胸贴后背,所有人的眼睛里,布满了急迫与焦躁。
“吃的怎么还没来?”
旁边的人捂着肚子,不停看着大门,烦躁道:“不知道!”
有人大吼:“饭呢?!”
有人抱怨哀哭:“我就说怎么会有人那么好心,现在终于暴露了他们真正的目的了吗?”
就在人群即将暴动不受控制之时,寨子大门打开,昨日放饭的那人走了进来。
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双颊凹陷,瘦得只剩皮包骨。
“大人,您确定我那么做就能去前线了?”
被叫大人那人点头,笑道:“嗯,梁中将最厌恶的便是那钟家女,只要你把她的名声坏掉,他梁中将自会重用于你,离开这个地方指日可待。”
沉雨点头,笑得苹果肌高高隆起,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未来的坦途官道。
当二人走到放饭点,底下灾民的视线齐刷刷地全都落到了他们身上。
全场安静了。
当看见他身后没有像往常一样有人端着食物时,人群躁动了些许,却也没人多说话。
食之父母,无人敢抵抗。
沈雨清了清嗓,放大声音吼道:“咱们山寨外围被人包了!吃的运不进来,运吃的人也被抓了!所以今日无法放饭,大家且都忍着吧!”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人群彻底疯魔。
曾丰衣足食的人经历饥饿后,会比原就贫苦的人更向往温饱。
若突然断了他们粮食,那他们便会如恶狗一般扑咬护食。不管你是谁,不论你之前是否对他们有恩,都无一例外。
“为什么啊?”
“我草.你娘的!!你们他娘把我抓来,又不给吃的什么意思?!”
“我不信!一定是你把吃的克扣了!”
“给我们吃的!”
“我好饿......我要吃的!”
“吃的!!”
有人冲了上去,想抓住沉雨。沉雨却叫了一声,一瞬间大门外便涌进来一堆拿着刀头戴红色冠巾的人,将灾民们团团围住。
钟离笙冷漠的望着反扑的灾民和端架子的沉雨,随后跟身边的红青和钟幸说道:“就是现在了,我们走吧。”
红青点头,按照昨夜既定好的逃跑路线,在前面引路。
沉雨:“我知道大家都很饿了!我们头儿也很体谅大家。只是这我们也没办法啊,天怒要降灾也不是我们能够管得了的。如果大家要怪,那就怪那钟家祸女!”
“是她!如果不是她曾经害死那么多人,怨气太重,老天爷也不会降下惩罚,让我们老百姓无辜受遭!”
闻言,钟离笙离开的脚步一顿,转回身,定定地看着台上的人。
心中顿感委屈,愤恨。
钟家祸女.....
又是钟家......祸女......
她究竟要背负这个骂名到何时?她钟家究竟何时才能不受世人污蔑!
第13章 曙光
哐当一声——
一个破旧的瓷碗飞到沉雨头上,碎裂为两半,又啪的一声落到地面,变得粉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钟离笙一愣,她扭头看过去。便见本该躁动的灾民全都安静了。
人群中,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妇人,佝偻着身子,愤恨地瞪着沉雨。
她颤抖着,用沙哑的嗓音喊道:“你胡说!”
沉雨发笑:“我胡说?!哈哈哈,你一老妇能懂什么?!我有没有胡说大家心知肚明!”
“那钟家家主钟啸天,他当初信誓旦旦说什么忠于大祁,可最后不还是叛国了!而那钟家女钟离笙,最后更是弃陀城不顾!害死了万千将士!这些种种,不都是他钟家造成的?!”
不知为何,老妇人听这话,气愤得晕过去了,她身旁的一个瘦弱的男子接住了她。
双手圈扶着老妇人,抬头,朝沉雨反驳吼道:“心知肚明?呵。你只说钟大将一家如何不好,那你又为何不说他们的好!!”
“钟大将一生鞠躬尽瘁,为我大祁守住多少江山,救下我大祁多少百姓,这你为何不说!”
“钟将军虽一介女子,却年少成名,最后父亲受冤死于战场,却能抛弃情谊,守住要塞,护住万千百姓,这些你又为何不说!!”
“钟大将一家对我们北漠的功有多大,你们这些人又岂会知晓!!”
沉雨似乎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面对大汉的质问,正支支吾吾地有些惶恐,不知如何回答时,他身旁的人开口了。
他眯眼,眼角的眼骨突了出来,怒吼:“迂腐!钟啸天的叛国之罪如何冤枉了他?那可是官家,”他抬手握拳,施礼,“严令大理寺彻查核实的,如何冤枉?!”
人群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子向前大踏一步,身上的肥膘抖了三抖,用雄浑的声音大吼:“你他丫地放屁!!大理寺彻查?哈哈哈,他娘的,大理寺的就一定清白吗?!咱北漠人豪放!老子只听老子自己听见的,感受到老子感受到的!至于什么大理寺?那就让他娘地见鬼去吧!!”
人群中想起一阵阵的低笑。
大汉又转头看了看周围,突然笑了一声,“呵,这破地方现在就算给老子吃猪蹄,给老子睡八方塌,老子也不呆了!钟家军曾救过我的命!如果我饿死了,就当去陪大将了!!”
他说完,便开始朝人群外边挤。
破头人一出,瞬间冰点撕裂。
除了个别胆小的人还在观察形势之外,灾民们都十分默契地一起跟着那个大汉,朝山寨大门挤。
沉雨:“不可!给我围住!不能让他们离开!!”
若是连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都没法拦住,那还谈什么官途?可能连命都得没了!
灾民往大门处涌,越来越躁动,越来越吵闹。
“让我们出去!”
“我要出去!!”
看守的人拼命拦着,可灾民人多势众,又不能杀人,眼见着即将控制不住。
“把那领头的杀了。”沉雨身旁,淬了寒的声音冷冷响起。
沉雨扭头,身旁的人眼球凹陷,神色冰冷,他顺着视线望去,便见那大汉即将带领一群灾民,快要破开了他的人。
“这……可是我们头的命令是不能杀人……”
“眼下的局面你带的人手根本不够压制这些灾民,杀鸡儆猴明白吗?或者说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解决办法?”
“我…我…”
沉雨心中忐忑,他也在赌,赌如果真的把人杀了,被中将知道,他还能不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
可是若他不赌,让这些灾民逃出去,下场便也只有一个——以死谢罪。
想清利害关系,他下定决心,拔出腰间的刀,眼神凝在灾民中那个肥大身影上。
不远处,钟离笙愣住了。
原来,并非全天下都认为她钟家,是逆贼,她,钟离笙,是祸女。
原来,还有人愿意相信她,相信她父亲。
相信她钟氏一家。
永远不叛国!
鼻尖泛酸,泪水在眼眶中涌动,迷糊了视线。
她轻道:“红青,去帮帮他们。”一字一句:“今日,我钟离笙以性命起誓,势必要把他们,全都,一个不落地,带走。”
“是。”
—
“给老子起开!!”
大汉怒吼着,一双手抓着拦路的木棍,拼命往后扯,向前推,就在拦路的人快要受不住时,沉雨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