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别看她们,我不冷。”然后她的视线落到了那个面生的男子身上,“这位是?”
楚北川包着她的手揉,一边揉一边介绍:“笛宴如,史老的关门弟子。”
她恍然,这就是那个有可能改变朝堂,冒险也要成为寒门子弟入朝为官希望的人吗?
钟离笙看这笛宴如的目光不由得变得敬佩了几分。
忽然,她想起什么,收回目光转向楚北川:“对了,我来是跟你说,我已经命厨房备好饭菜,来叫你们一齐过去。”转向其余三人,“大家身不由己都没法回家过除夕,那便在王府吃一顿好的吧。”
那怎么行!年后便是科举,他们三人本打算与王爷商讨完后各自回去苦读的苦读,巡营的巡营,哪还敢想在王府吃顿饭,别说现在,从前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楚北川牵着她望门外走,发觉身后的三人没跟上来,转头命令道:“王妃让你们留下来,怎么?不动?”
初卿云先开口:“王爷,这我与师弟一会还要回去找老师对题,我们就不留了吧......”
杨无行倒是不介意,只是如果就他一个人,他不敢:“呃......对对,我害的回军营,雪堆得厚,程泽一人铁定忙不过来。”
闻言,楚北川站着,不说话了。
钟离笙能感觉到他周身冷下来的气场,出言朝三人笑道:“你们也别不自在了,就是顿普通的年夜饭。你们跟在楚川身边多年,就当是我这个新入府的,与大家吃顿饭,这你们总不能推却了吧?”
反倒是笛宴如颔首,颇具大方道:“王妃说笑了,在下也是第一次到王府。”他合时宜地顿了顿,“如此,多谢王爷、王妃。”
钟离笙眸光落到他身上,不愧是肩负大事之人,说话的语气,仪态,皆是身正风骨,气宇轩昂。
穿过花园,没多久就到了正堂吃年夜饭的地方。
张氏没留在府内,去了城东楚北川为她娘家人安排的别院。重力神给也是从此刻才知道,张氏从来没有跟楚北川一起过除夕,就算在同一个府内,她也是跟那一家子在一块。除了今年,每年的这个时候,楚北川都在军营里面过。
一顿饭的时间很快过去,初卿云三人没多留,很快便走了。
钟离笙与楚北川在雪中漫步走着,他怕她着凉了,抱着她,将他的披风紧紧裹在她身上,只露出一颗圆圆的眼睛。
“担心吗?”她的声音闷闷传来。
“担心什么?”
“自从知晓你要做什么,我找人打听过,笛先生若是真的进入了朝堂......他的处境会很危险。”
满朝文官,几乎全是世家子弟,他们就像被圈养在圈内的猪,不用做什么就可以不愁吃喝,可若是有一日猪圈里进了一只狼,逼着他们动,逼着他改变。显而易见,这只狼只会被群起而攻之,成为猪食。
虽只短暂的接触了笛宴如,钟离笙却觉得,他是一个了不得的人,她并不希望这样的人会遗失在这样腐败的洪流之中。
楚北川低头,看着她泛红的鼻头,紧皱的眉眼,笑了一声,紧了紧手,“放心,他为我办事,我自会保住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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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的第二日,钟离笙醒来时,楚北川已一早就去了军营。他们睡在一个屋里,却不在一张床上,楚北川睡在软榻上。
钟离笙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她是愿意的,认为夫妻之间行那床第之事是一种责任。可新婚夜她睡过去了,事后楚北川也没提,她一个女人就更不可能提了。
于是从新婚到现在便一直这般,她睡床,他睡榻。
洗漱完毕,小兰才刚为她绾发好,前院的看门小厮就跑到了她的院子说沥驸马来拜访。
钟离笙匆匆收拾好就朝大堂去,一进去就沥清酒一脸愁容地坐在右边第一个宽椅上,他此行仅带了两个一男一女的随从,看着模样等许久了。
她走上前,“楚川去军营了,你要见他可能得晚些。”
沥清酒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醒了过来,起身,“无妨,他在不在都没事,我之前同他说过了。”
说着,他侧头对他带来的那个绿衣女子勾了勾手臂,她低着头走上来。
钟离笙觉得此女有些眼熟,在脑中回想才想起来,之前长公主寿辰,刘黛让她送酒之时,此女有帮过她,好像是叫平儿。
钟离笙上下看了看。
只是比起之前,她要圆润许多,尤其是腹部似乎还微微凸起。
平儿走上前,沥清酒转着眼球看了一眼平儿,上下唇张了又张,良久才道:“定王妃。”
“你唤我名字便可。”
沥清酒快速点头:“好,你是楚川的妻子,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他指着身旁的平儿,“这是我府内的一个女婢,此前不知与谁有染,现怀身孕。”似是觉得羞耻,难以言说,他神色复杂地停了一下,须臾,继续:“但我与瑶儿自成婚多年也未能有孩子,于心不忍。你也知道,皇家对这一方面管得极严,若是一不小心宫里的人知道了,平儿与她肚子里的孩子定然活不了。”
他说到这里,钟离笙明白了。
“所以,你想让她呆在定安王府,直至孩子出生?”
沥清酒点头,诚恳地望着她,眼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乞求。
钟离笙看不明白,是真的看不明白。
一个婢女怀孕,若主子怜惜,找个别院养着便是,为何这般小心翼翼,还要他亲自送来?
“可以吗?”沥清酒见她久不说话,有些焦急。
钟离笙拧着眉看了他一眼,应:“自然可以。”目光投向始终不敢抬头的平儿,“只是不知她......几个月了?”
“六个月!”沥清酒忙答。
钟离笙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好。”
“定安王府自从表亲们都走后,诺大的府里就没多少人了。她往后就住在我的院子里,起居一起照顾了。这样可行?”她又想了想,“若是驸马觉得不妥,等年后开市了,我派人出府再买些人回来专门伺候她。”
沥清酒:“你看着办,只要她能平安产子就行。”
钟离笙:“......”
说他关心,她好像也不是很关心。可说他不关心,满脸又写着:我很担心。
“那等年后...”
“奴婢......”
平儿小而稀碎的声音传来,说出了进屋后的第一句话。
“奴婢跟在王妃身边,伺候王妃。”
沥清酒好像还想说什么,最后又不说了,潦草说了一句,“便就这样吧。”然后朝钟离笙告辞,匆匆带着另一个随从离开了。
平儿始终低着头,哪怕在说话的时候也不敢乱动分毫。自沥清酒离开后,钟离笙的视线就落到了她身上,平儿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衣衫,连一件披风都没有,脸冻得裂开,指尖冷得发红。钟离笙二话不说将自己的披风接下来披到她身上。
在披风搭上肩的那一刻,平儿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红着眼张惶地抬头望她,推拒着就要拂开她的手。钟离笙却立马制止她,强势地收拢披风,系上绳。
“既然要跟我,那就听我的话,我让你系上披风,你就要乖乖系上。明白了吗?”
她说着说着,就看见平儿眼角落下来一滴泪,然后重重点头,又低下头,不敢看她了。
钟离笙还记得,这是个笑起来很可爱,很乐观的姑娘,怎么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傍晚,当天便最后一抹彩霞消散于天际之时,楚北川带着一身寒霜回来了,可进屋的第一句不是向往日一般问她今日过得如何,而是劈头盖脸吼了一句:“沥清酒带来的那女婢留在府内的事情是你点的头?”
钟离笙为他倒热茶的手一抖,一脸疑惑地放下茶盏,看着他,“是。”
“你为什么答应?!”
不是你先答应的吗?!
可她没有这样说:“沥清酒亲自上门,又是鲜活的两条生命,我自然要答应。”
楚北川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
“那女婢身怀有孕,已经显怀!你信不信明日花街柳巷就会传出定安王养外妾,怀有身孕带回府内之事?!”
届时说什么的都有,说定安王花天酒地,宠妾灭妻,定安王妃不受宠迟早被废!
“那有如何?”
可她从不在乎世俗的目光,否则也不会一口应沥清酒。
“那有如何?!”楚北川气笑了,“你难道不在乎吗?!”
第62章 她该死,必须死
钟离笙不知怎么回答。
她为什么要在乎?
于是问:“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
楚北川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猛地转头,“当然不是!除了你,我不会碰任何女人!”
不是就不是,让你加后面那句话了吗?
钟离笙抿嘴,眨了眨眼,收拾了下情绪,平静道:“既不是,我又为何要气?”
楚北川好似被噎了一下,他闭上嘴。
是,是不气,何故为子虚乌有之事动怒。可至于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吗?!
楚北川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没说什么,一屁股坐到她对面。钟离笙以为他不气,将热茶推给他,可楚北川没接,捞过一个空茶杯自己倒了喝,喝干后,他下意识举起茶杯就要扔,余光注意她视线投来,才收回手,把茶杯噔地扑在桌上。
然后坐得板正鼓着眼,不打算再开口。
钟离笙看他这副模样,耷下眼皮。
怎么还气着呢?她说得不对吗?
想不明白,于是她选择岔开话题:“平儿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她问出了烦扰了她大半天的问题。
“反正怎样都不是我的。”楚北川又强调了一遍,头没动,转着漆黑的眼珠子望她:“你问这做什么?”
钟离笙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任谁能想到,在外声名赫赫、令人闻风丧胆的定安王,私底下与妻子相处回是这副模样?
盯着他看了会,须臾,她才收回心绪,正色道:“那孩子,”微微倾身,“是沥驸马的,对吗?”
她刚说完这话,看见楚北川的下颚很明显地紧绷了一瞬,然后转头看向她,眼底地赌气消散,蒙上了一层严肃,一副谈正事地模样。
“猜到了?”他微微抬额,将事实娓娓道来。
原来,在祁夭九出嫁的那一夜,祁遥,也就是长公主喝得伶仃大醉,在皇宫内歇下。沥清酒也陪喝了不少,却没睡在宫里而是回了府。后来也不知怎的,平儿来服侍他,他却把平儿强要了,事后,也没人说出去。
直到平儿发现自己怀孕了,因为害怕,私逃出府。祁遥以为就是个下人手脚不干净逃走了,但沥清酒却暗中寻到了平儿怀孕的消息,遂拜托楚北川慢祁京找。可平儿却似人间蒸发了一般,直到半月前才在城外的一个农户家找到她,彼时她已经显怀。
沥清酒知晓祁遥的性子,若是祁遥直到此事,平儿与她腹中的胎儿定然活不了。这说到底也是沥清酒的错,出于愧疚之心,想私底下保住她们母子。
沥清酒的主意就打到了楚北川身上,试问整个祁京,最安全的地方,除却皇宫便是定安王府。只要平儿呆在定安王府,产子之前,就算祁遥发现,手也伸不进来。
沥清酒一开始同楚北川说起此事之时,楚北川为了不让钟离笙多想,二话没说直接拒绝。可沥清酒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于是刻意挑楚北川不在的日子这般匆匆来,又匆匆走。
钟离笙既然点头答应,楚北川就算再怎么气,也只能当个哑巴,将百般不满搅和着吞下去。
“清酒家族历代只有一个子嗣,可他与长公主成婚数年,仍未有子,这是想冒死也要保住这个孩子。”
钟离笙:“那他会给平儿一个名分吗?长公主能接受平儿吗?”
“......”楚北川看着她,用那双多情眼,说出了最无情的话,“清酒很爱祁遥,此生都不会纳妾。所以,那个女婢会死。”
“这不公平。”钟离笙摇头,“难道平儿生下孩子之后就要死吗?她可是孩子的母亲啊。”
见楚北川没什么反应,她眉头动了一下,“难道......你也认为平儿应该死吗?”
楚北川半合眼,长长的睫在眼角拉长一条弧度,良久,他才冷漠道:“孩子与她只能活一个。若想祁遥接受孩子,她就必须死。”
钟离笙不赞同楚北川的想法,一个孩子失去爱他的母亲,永远蒙在鼓里不知自己还有个生母,甚至为了让他活而选择去死。
平儿知道自己的命运吗?直到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可能都见不上一面便要天人永隔了吗?!
这样的做法,她不敢苟同。所以,自那一夜起,她对楚北川的态度变得冷了许多。她不想与他睡在一个屋子,想搬到其他小院,楚北川不同意。她不让步,最后楚北川妥协,自己搬到了书房。
正好,科举就快到了,他去书房恰好看公文谋划计策。
她没什么好愧疚的。
看着坐在院内坐在石凳上,摸着肚子一脸柔和的平儿正一脸微笑地同钟幸说着肚子里的小孩是如何动,还会因为他们说话而给反应的模样。
钟离笙决定,她一定要保护住平儿,以及平儿肚子里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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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倥偬而过,一转眼就到了春天,青葱翠绿,万物复苏的季节。
春季的科举考也自然而然紧接着来了。
楚北川与祁帝拿了守为考场的职责。
他下令在每个考生进考场之时,必须脱衣洗净,换上提早准备好的服饰进入考场,在每一个考生的号房外都有一个定安军把守。考生们的吃喝拉撒都在号房内解决,考试结束前不得出考场。
此外,为了保证没人敢趁机暗中帮考生作弊。楚北川还亲自带人巡视每一个考场。
他的这番独断又狠辣的手段,使得此次科举考成为祁京有史以来最公正,也是最公平的一次考试。
可仅仅之时考试时的公正还是远远不够的,之后的批改阅卷,任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因此,从考试考试到结束后的三日阅卷时间,他整个人都呆在考试院,一刻都未出来过。
三日后,黄榜在城门上张贴,这一日,整个祁京闹翻了天。
唯独定安王府,依旧平静如往常。
钟离笙彼时正在院内的榻上帮平儿缓解即将临盆的不适,钟幸拿着一张转抄了黄榜的纸,跑了进来。
“王妃!”他站定在钟离笙身前,“这是科举考试前二十的名单。”
钟离笙低头接过,摊开,视线落在了第一个名字上——苗宴如。
她知道,他成功了。
以苗宴如的才情与能力,定能在殿试中夺魁。有他的保护,苗宴如往后将官运亨通,所向披靡。
这场暖冬过后,寒门子弟的春天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