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从白纸往上渐渐落到一脸难受的平儿脸上。
前三日,沥清酒找的郎中和产婆已经进了王府,在平儿生的那一日,楚北川的人也会第一时间把他带来。
平儿肚子的孩子,就快出来了......
黄榜告示的一月后,殿试日,不是一个好天气,天空暗,黑云压,雨水想豆粒般下。
而也是殿试的这一天,平儿羊水破裂,定安王府的一角,忙不可焦,血水一盆一盆地望外运,平儿的嘶吼一声一声往外传。
钟离笙站在屋檐下着急的等,雨水顺着瓦片留下,在廊上聚集成水流,留下来,形成一道天然的雨幕。
没过多久,沥青酒撑着伞急冲冲跑来了,来不及收伞,到了便问:“怎么样了?!”
钟离笙自从知道平儿与他之事后对沥清酒就没什么好脸色,但好歹他是孩子的父亲,她如实道:“目前为止都好,还在等。”
沥清酒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嘴里不停念叨:“那就好,那就好。”
他缓过来后,才想起来问道:“殿试还没结束吧,楚川是不是还在宫里?”
钟离笙点头,简短回应:“恩。”
平儿生产足足生了近三个时辰都还没结束,沥清酒越来越坐不住,甚至要冲进去,可都被钟离笙让人一把拉回来按在座位上。
她此前的不满瞬间转化成怒意朝他轰了出来,连尊称都不想说了:“沥清酒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动一下我就把你打晕!”
然后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你的孩子!
沥清酒不敢说话了,只是双手抱着握拳,然后咬着嘴唇,时而看着地面,没一会又紧张地看向屋内。
若不是事先知晓,钟离笙定会以为他是个痴情的,一个很好的夫君与父亲。
钟离笙再心中冷笑,避开视线不再看他。
半个时辰后,廊外的雨停了,留下一淌淌深浅不一的水洼。
一声尖锐的啼哭从房内传了出来,钟离笙与沥清酒同时从位置上反射性地站起,举目望向屋内。
没一会门开了,小兰满头是湿汗呼着气从走出来,看见钟离笙亮着眼笑道:“王妃,平儿姑娘生了,是个男孩儿。”
钟离笙笑了,朝她点头。她看向沥清酒站的方向,他不知何时已冲了进去。她眼神一暗,给红青递了一个眼色后也紧跟着进去。
屋内很闷,还有浓浓的血味和说不出来的腥味。
此时的房内人不多,郎中在确认平儿的身体安全后便离开了,只余下产婆哄着小孩,以及床上的气息微弱的平儿。
钟离笙带着小兰进来时,便瞧见沥清酒弯腰蹲在床前已经睡着的小男孩前,一脸慈父的笑容。她只瞥了一眼,视线就转到了平儿脸上,平儿正笑着看向父子俩。
钟离笙在心中哀叹:这傻姑娘,都不知道一会被人怎么设计让她死呢,还笑得出来。
过了一会,沥清酒新鲜劲过了,目光才从孩子身上移开,缓缓地落到平儿身上,他的眼神中并无爱意,却充斥着满满的感激。
“平儿……谢谢。”
平儿虚弱地笑,“驸马爷……不必感谢平儿,应该平儿谢谢您,是您当初带平儿回府,给了平儿一个家。”
沥清酒伸出手牵住平儿的,紧紧握了握。然后,就见他目光一冷,看向随他而来的那个小厮,小厮涣散的目光聚焦,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瓶。
沥清酒拿着在手中,拇指摩挲着,少顷,他抬头,充满了歉意:“平儿,这是我为你寻来的药,吃了它,吃了就不痛了。”
“红青。”钟离笙开口打断他,声音清亮,“母亲孩子都需要休息,把沥驸马带到偏厅休息。”
红青不知什么时候带了府兵进了门,钟离笙一声令下,她带着人押着小厮出去,然后亲自夺过沥清酒手中的白瓶交给钟离笙后,不顾沥清酒的反抗给抓了出去。
等屋内安静下来后,钟离笙才走到平儿的床边坐下。
平儿一脸疑惑地看着她,“王妃,您......”
钟离笙握着白瓶的手紧了紧,:“平儿,你可知道这个白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平儿无辜者一双眼,摇头。
“这是......”她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会要你命的毒药!沥清酒,他只要孩子,没想你活。”
平儿的目光瞬间失焦变得朦胧,很快又变得渐渐清晰。
钟离笙继续说完:“我始终相信,从这几个月的相处我知道,你很爱你的孩子。我可以帮你,帮你带着孩子出祁京,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生活。你愿意吗?”
平儿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钟离笙没那么多耐心等,再等下去楚北川回来了,他与她的想法不一,到时候就走不了了。
“红青,让钟幸把马车赶到偏门。”
说完,红青点头出去,她将小白瓶随手放在床边的矮桌上,伸出手就要扶平儿起身。
平儿被她扶起来,正准备下床的那一刻,一只大手从烛光中袭来,抓起她的手硬拽,身体由着惯性往后跌,平儿因为没力靠在床柱上。
钟离笙还没稳住脚,楚北川劈头盖脸的怒马就从头顶传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站稳后,她才抬眼看他。他抓着她的手很用力,非常痛。可她也固执,硬将那只手紧紧握成拳。
她冷笑一声,“我在做什么?”一字一句铿锵,“我在救人命!”
“钟离笙!”楚北川用力把她朝他拉近,呼吸之间全是彼此的气息,“我告诉你,你做什么我都可以由着你,但是唯独这件不行!”
“为何?!”她大声质问。
“你可知祁遥是什么样人?!先皇走后,你以为她还能呆在这个位置是凭这什么?!”他伸出另一只手点平儿,“你若帮他们,这母子今日若是走不出祁京最好,若是真的走远了,也别等祁遥了,我也会先将他们抓回来杀了!”
钟离笙眉头拧成一条线,不敢置信地摇头,她挣脱开楚北川的手,“你什么意思?”
楚北川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平静了一会,似乎是怕真吓到她,慢慢开口解释道:“他们母子存在一日,便是祁遥为之一生的耻辱。她知道后一时找不到他们,所有的最不理智的怨气都会倾注到帮助他们母子的人身上。你,首当其冲。”
“我不怕!”她想都没想便吼。
“我怕!”他声音比她还大,“你呆我身边,我自可倾尽全力就算搭上性命也会护你周全,可我也是人!不是神!我也有弱点,有我护不住你的时候!”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颤抖,说到最后,他的眼角竟然红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想到有一日护不住她,再坚强如铁的他也止不住的害怕,慌乱。
钟离笙沉默了,一颗心在胸口剧烈跳动。
楚北川确实待她很好,可即便如此,她不希望这是以一对母子之间的情谊为代价,她太知道这东西多宝贵,半点都替代不了。
只是一瞬间,她便在心中做好了决定,正准备开口。忽然咚的一声,某个轻巧的物件撞到了地上,伴随着突然想起的婴儿啼哭声传进了钟离笙的耳中。
她木楞地扭头看去。
平儿虚弱地靠在床柱上,右手垂落床沿,手与身体的间隙是她刚出生正啼哭的孩子,顺着手的地上,是那瓶已经打开空了的白瓶。
“......”
下一刻,平儿的嘴角流出一条细细的血,与脸上滚出的泪珠交融,滴在了她白色的衣衫上。
同一时,楚北川的人把沥清酒放了出来,他奔进屋,看见眼前的景象时愣住了,半晌,他一步一步靠近平儿,在平儿闭眼前的那一刻,双膝跪地,垂手,低头在她面前忏悔。
钟离笙没有走近,可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平儿走前说的那句话。
——“少爷...那夜,你并非....并非强迫平儿。平儿,平儿是愿意的......在您带平儿回府的那天起,平儿愿为你做任何事。所以少爷如今想要平儿去死,平儿也甘之...如饴......”
一颗眼泪从她眼泪夺眶而出,钟离笙伸手粗暴地抹去,转身朝门外大步走。
楚北川追上她,见她朝府外走,在花园处拦住了她,一脸警惕:“你要出府?去做什么?”
钟离笙停住,挣开手,冷冷地掀开眼看他:“我要去告诉所有人,这孩子是平儿生的,不是沥清酒与长公主的!”
“你疯了?!”他不可置信。
“我疯了?!呵!”她笑出声,讽刺道:“我是疯了。比起一个到死都那般善良的人,活生生与我相处了三月的人,是我疯了才没有护住她!”
“我不允许你这么做。”他很冷淡,说完再次抓上她的手往回走。
钟离笙甩开,猛地退后,忽略手腕带来的刺痛,她朝着他就吼:“楚北川!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个小孩以后会有多不幸?!”
“不幸?”他朝她走了几步,皱眉:“沥清酒会是个好父亲,很爱他,不会不幸。”
“呵,那祁遥呢?长公主会接受他吗?”
“会。”他肯定点头,“我说过,清酒爱祁遥,祁遥也不输他。二人多年未有子嗣,她虽不承认,但也定是知晓问题出在自身。不忍清酒无后,她会接受。”
“是,”她觉得好笑一般地频繁点头,“她是会接受。”
“可她爱吗?”钟离笙猛地抬头,狠厉地目光投向他,楚北川心口狠狠颤了一下。
“她爱这个孩子吗?”
“她会给他爱吗?!!”
“你不知道,你不懂,哪怕父爱再怎么伟大,可一个从小就没有母爱的孩子,他会有多痛苦......”
说着,她哭了,眼角落下一滴泪。
“阿笙......”楚北川朝她走了一步。
“所以......”她抬头,“请你不要阻我。”
她这般模样,他怎么舍得阻她。但凡换做其他事,只要他只能在她身后,什么不能过去。可祁遥,人毒,心狠,根本不会顾忌他定安王的身份。
如今好不容易以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危险,他也不能让它存在。
所以,哪怕不忍,他也要狠心道:“阿笙......我还是不能让你去。”
他肉眼可见钟离笙的目光冷了下来,眼中淬满了对他浓浓的失望,心跟着撕扯。
“人,是自私的动物。”
“你也是这样吗?”
他点头,“无可厚非,我是。”
她笑了,很平静。也不想出府了,在错身的那一刹,又听他说:
“你父亲为了护住心中所爱,愿孤身犯险。清酒为了维护夫妻之情放弃一个婢女的生命。平儿为了恩人愿意主动赴死。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钟离笙耷拉着眼,语气冰冷:“不要为你的自私找借口,更不要提到我父亲。如果不是你阻我,平儿也不会死。”
“就算没有我她也会蹲下那瓶毒药!”楚北川转身,看着她侧颜的眼格外认真,一字一句刻在心里:“为所爱之人,别说是死,就算是承受蚀骨刨心求死无能的痛苦,哪怕只能护住她半分,就是值得!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面对这般似有似无的情话,钟离笙不受,反而冷漠道:“楚北川,你不要以为我如今嫁给了你,你便可以教训我,规戒我。你莫忘了,我们之间的婚姻,没有爱。”
“......”
\"在下,片刻不曾忘。\"
第63章 议政殿偷信
殿试之后,笛宴如确实没让人失望,拿了榜首状元。原本一个平平无奇没什么名气的小子拿了状元,这让朝中的大官员们都很疑惑。可在知道此子的靠山是定安王后,议论声立马没有了,纷纷备礼准备祝贺。
但无奈,笛宴如人十分低调,并不准备大开宴席。再者,没过多久就是太后的寿诞,此时人何人开宴无异于往火坑里跳。
而距今已一月有余,楚北川天未亮出门,夜黑才归,所见不过潦潦数面,此间未曾说过一句话。
太后寿诞那一日,出于身份,他们要乘坐一辆马车入宫,也是许久共处一个空间。
楚北川有意与她说话,钟离笙却不愿与他多说,问什么便答什么,绝不会超过两句话。他也消了再攀谈的心思。
办个时辰后,马车进了宫,楚北川先下马车,伸手要扶她,钟离笙草草瞥了一眼,伸手拍开,自己提着裙摆跳下去。
随后侍卫将马车牵走。
她看着纵横交错的宫道,多年未来过,路早忘了:“小兰,你认识路吗?”
小兰看了沉着脸的自家王爷,又看了看自家王妃,对比之下,她二话不说地选择了对她颇为照顾的后者:“知道,从前老夫人参加宫宴的时候小兰常常跟来。”
她走到钟离笙身侧,指着正对着她们的宫道,“王妃,走这边。”
钟离笙颔首,完全忽略身后之人,带着红青大步朝前走去,
楚北川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心底的戾气陡地升上来,抿着唇,目光深沉,“长公主府的马车到哪了?”
程泽叫来登记的侍卫,那侍卫看见楚北川的模样吓得浑身都在发抖,颤颤巍巍地答:“半...半个时辰前,就,就入宫了。”
初卿云就站在楚北川身边,很明显看到楚北川的眼神暗了一下,不太确定地确定道:“王爷,您不会是想在宫里把沥驸马爷再揍一顿吧......”
不怪初卿云会这么想,在钟离笙冷淡他的第二天,楚北川就单枪匹马走进沥清酒的别院,解释沥清酒还在抱着怀中的小人乐得开花,下一刻,却跟楚北川拳拳到肉得打起来。
沥清酒虽也是武将出身,但毕竟多年未上战场,大鱼大肉惯了,自是打不过,被楚北川揍了个鼻青脸肿。
这伤才刚好吧......
初卿云心中默默为沥清酒胆寒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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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太后得寿诞要在湖心殿举行,宴会开始才让宫人游船送人前往,在此之前,男宾女眷都要在湖边的殿内等候。
定安王府算是晚到的一波,钟离笙进入偏殿时,熙来攘往,许多早前熟稔或者夫家有交情的聚在一块低头窃窃私语,说着最近祁京城内某些不便铺开明面尚的事儿,不亦乐乎。
钟离笙没有什么熟稔的朋友,早年结交的那些早就因为钟家落魄与她撇得一干二净,不过索性如今她已不是喜爱与人攀谈之人,找了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安静地等着宴会开始。
可她不想与人交往,不代表别人不想。以她如今的身份,想要攀附的人可不在少数。
果不其然,她才进来没多久,就有一些人注意到了她。
从前,她酷喜红衣,眉眼飞扬,像一只难以让人忽视的火凤凰,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成为真正的凤凰,可后来凤凰落成鸡,掉落泥潭里。
如今她只身着一色青衣,头发盘起,发间只装饰了桃木簪子和简单的簪花,脸上未施粉黛,鬓间的头发随意散落下来几根,简简单单的,可依旧难掩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