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笙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正在与柳清辞翻看他找来的杜满颜生平。脑中突然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骑在马上不怒自威,这样的人迟早会赢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嘴边挂起一抹淡淡的笑,然后接着低头翻看。将一张张纸从头看到尾也未发现杜满颜曾经在陀城大战之前离开过祁京。
钟离笙想过,父亲向来聪敏,不可能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她记得,曾在北漠对战夷国之时,对方迟迟幌子试探,不真正出手,拖着她不让她前往陀城支援,直到陀城兵变,夷国才反扑,就像配合好的一般。那一战,她拼尽全力才彻底将夷国击退,再无战斗之力。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事情绝不简单,仿佛一层纱遮在面前,只差半步,真相都会水落石出。
可这半步的关键在哪?
半月后,长公主府传来消息,长公主年前怀孕,为确保母子安全,隐瞒众人,如今已临盆,孩子要办满月礼,特邀请朝中权贵参加。
钟离笙知晓内情本不想去,张氏是楚北川的母亲,却不会应付这钟场合,她虽也一般,但至少镇得住场子。
参加宴会的全程,钟离笙没有一个笑脸,有人来敬酒了,夸定安王在陀城怎样威武,夸她多有福气,她都以一笑应之。
到了可以离宴的时辰,她当机立断离座,在众人诧异,祁瑶愤怒,沥清酒自责的目光中离开了。
马车在定安王府大门外停下,她与红青下车,程泽也早从马车上跳下来,车夫将马车拉走,恰一抬头就瞧见门外的石狮子旁有一个人鬼鬼祟祟探头看着府内。
钟离笙看了红青一眼,红青颔首,与那人打了几招,捉了过来。
这人是个男子,难得的身材魁梧高达,头发也不似素来的祁国人一般束发,而是扎成一股一股散在身后。
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此人。
“你是何人?在我府外鬼鬼索索想要做什么?”她冷声问。
辫子男抬头扫了她一眼,也不说话,把头低了下去。
“问你话为何不回答?”她眯起眼睛,等了一会,“既如此,红青,把此人送到大理寺。”
红青点头,看门的侍卫走上来架住辫子男就要走,一声略带玩笑妩媚的声音传来:“等一下!”
钟离笙扭头看去,一个肤白胜雪的红衣女子走过来,脸上蒙着的面纱随风飘动着,盈盈一握的腰肢尽显风华。
“王妃好。”似乎看出钟离笙打量的目光,她笑着介绍道:“奴家名唤彩鸳,此乃是我胞弟,想替我们求见王妃一面,并无恶意。至于他为何不说话......”
她那双潋滟的丹凤眼扫向辫子男,唤了一声:“阿满。”
阿满挣脱侍卫,转身面向钟离笙:“王妃好。”
这一声,带着浓浓的口音,他是夷国人。怪不得不说话。钟离笙想,只是此刻他们此时出现在这里是为何?还有,这女子口中......
\"我们?\"
彩鸳看着她的目光闪了一下,流出欣赏之意,转而笑得眼睛弯了,侧头喊:“守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还不快出来?!”
黑暗中,一个穿着月白金边华服的男子走到月光下,看着她的目光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感激、怀疑、彷徨。
她认出了他,祁帝寿宴上,呼栀带来的那个巢氏一族的巢石。
“小姐...”他的称呼让钟离笙皱了下眉头,见巢石走上来,程泽上前一步将人拦下。巢石也不气,越过程泽的肩膀看她,认真:“小姐,我有事想要告诉您,或许是您一直都想知道的事情。”
钟离笙不顾程泽反对,将人带进了府,阖上门,屋内只有她与巢石二人。
钟离笙走到主位上坐下,凌厉审视他:“说吧。”
巢石头,看了看门外,那模样似乎是害怕他们的对话有其他人会听见。
会有人听见的,门外的那两个都是武功高的,自然会关注里面的一举一动,只是他们信得过,她也没必要与巢石解释。
“不用担心,你且说。门外我已经让人守着,除你我外不会有其他人知晓我们今日的谈话。”
巢石听言,转瞬便信了她,坐在下首,正色道:“我此行是托夷王之命,向小姐说明当年钟老将军战死的内情。”
钟离笙瞳孔骤缩,咬着牙,等着下文。
“当年,楚河身陷叛国风波,在京的全家老小无一人生存,就连外出游历的小少爷回京之时也被人追杀身死。钟老将军与那楚河是挚友,当年小姐与楚家都到了订亲那一步。钟老将军为了帮挚友洗清冤屈,战乱之中赶回祁京,这正好成了别人参他的理由。”
“是以......”巢石停了一下,抿着嘴,有些悲切地望她:“朝中有人联合南离与夷两国,谎报南离太子从九阳沟通过,钟老将军心中急切要反京解决身后之事,冒险前往想要抓住太子平定战局。”
“夷国在北漠拖住小姐,不让小姐南下支援,祁京权贵放出楚河消息扰乱钟老将军心神。这一切,不是钟老将军受到连累,而是从楚河叛国开始,到之后的一切,本就是为了绞杀钟老将军而设下的陷阱。”
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有满腔的愤怒,可仅凭一人之言,她断不可失去理智。字句从她牙缝之中蹦出:“你究竟是谁?我凭什么信你?!”
“小姐,”巢石的语气忽然缓下来,“不知小姐可还记得您小时候,在北漠城外的雪地里,从几名匪徒中救下了一名妇人和一个快要气绝的小孩?”
“我......就是那个孩子。”
钟离笙眼中失焦了瞬,脑海中记得好像确实在一个冷的滴水成冰得大雪天,救下了这么两个人,那时她第一次救人,记得清楚。
巢石看出她眼中的疑惑,“小姐不记得没关系,只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帮恩人得尝心中所愿方可还报一丝半毫。”
“你......”钟离笙心中还有怀疑,此事若为真,那这般隐秘的事情,呼栀是不可能就这般轻易告诉他的,“与呼栀交换了什么他才冒险将此事告知于你?”
巢石笑:“不过一些巢氏一族防身所用的利器制作图纸而已,换这样一份消息,很值。”
巢氏一族制作的东西,无论是一件小小的供人玩笑的物件都是了不得的东西,更何况是可攻可守的利器,有了这些,夷国确实重新有了自保之力,或可几年,有与祁、南离,重回三国鼎立的局面。
此事确实值得呼栀去冒险。
“与夷、南离串通之人是谁?”
“正是当朝辅国宰相。”
“杜满颜!”
果真是他!
咚!
“一派胡言!”
门大力别人撞开,程泽怒吼着冲了进来,剑尖对准巢石就要冲来,一个红黑色的身影转眼护在巢石面前,长剑一横,拦住程泽。
程泽:“滚开!”
红青冷着脸,动都没动。
钟离笙绷着脸起身,心中的怒气忍耐许久,此刻已然临近爆发点:“程泽。退下。”
程泽怒目圆瞪看她:“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就凭我是你主子的明媒正娶的正妻,是这定安王府的女主人?!”她声音比他还要大。
程泽耷拉眼,深深呼了几口气,良久才放下剑,冷冷道:“王爷还在边关,此行祁京断不能出乱子,你不要让王爷分心。”
说完,程泽离开了。
钟离笙让红青将巢石三人带去客房,休息。按照巢石的话来说,他如今对夷国已经没用了,为了不让消息与图纸泄露,呼栀派人杀他们,他们还是从夷国逃亡而来的,如今只能投靠于她。
钟离笙也首肯了,巢石身怀绝技,倒时交给楚北川不妨为他添一员大将。
她是理智的,多年下来,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冲动不顾后果的性子,程泽说的对,楚北川边关险峻,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不说她若此时做出些什么事情回影响到他,她此刻真去行刺杜满颜也定会牵连到他。
楚北川待她不薄,又有救命之恩,连累他之事,万万不可。
她一定要找到时机,不能让人知道是她杀了杜满颜。
翌日,天起明。
两匹战马从祁京南城疾来,一人径直奔向皇宫,一人绕过南街前往定安王府。
陀城战报传来,楚北川深入敌国刺探军情,行踪被泄,被敌国围剿,身死不明。
第67章 心动
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但钟离笙没有多担心。
进宫的侍卫将情况有些夸大其词了,来到府内的说的才是最真的情况。
楚北川确实被围剿,也确实受伤,但是已经被救下,如今昏迷生命无碍,或许过些日子就醒过来了。
他狡猾,知道往宫内谎报战况约越惨烈,让祁帝越愧疚,如此,回程之时所受封赏便会更多,也让朝中人知晓这祁国他楚北川不可缺,动他,祁国便会没命。
可程泽得知这个消息后半刻都坐不住,找到她问了一句去不去,得到答案后,出门上马狂奔而去。
一个护卫都比她这个做妻子的还要关心丈夫,她这个妻子当得可真是不称职。
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了那么多年,不可能抛下转而奔波到遥远的陀城去,就为一个男子,属实不值得。
但好歹是夫妻关系,她确实不能什么都不做,又显地太凉薄。
程泽走后的第三日,她带着巢石清早出府,派人护送他前往陀城帮助楚北川,靠着巢石制作武器的能力,楚北川带伤也能轻松许多。
跟着到了城门外,巢石与身边跟随的两位坐上马车出发了。钟离笙目送马车走远后,转身回,恰走到城门下,一道声音从远方传来,听不清喊的什么,但是钟离笙还是转身看去。
宽阔的山脊下,辽阔的沙地上,两个黑点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她身前。是无故而反的程泽与本该远在陀城的杨无行。
他们二人相继下马,走至身前,杨无行先开了口,语气有些急躁:“王妃!王爷快不行了,您快去看看他吧!”
钟离笙皱眉:“不是并无生命危险?怎么忽然...”
\"那是假的!派去皇宫里的才是真的!不也是假的!\"
越听越糊涂,心口莫名有些焦急,她忙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杨无行慌乱地看向地面,长指挠头,思考着怎么说。
程泽事先了向杨无行了解过情况,看杨无行踌躇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他冷静开口:“皇宫传去的战报是假的,回府的消息也是假的,王爷真实的情况比这还严重,如今北漠的药阁阁主已经动身前往陀城,只是从北南下距离遥远,王爷如今只吊着一口气,不知能不能撑得到。如果王爷倒了,陀城必将沦陷。”
钟离笙:“那你们还不快去,为何还要回来?!”
“从祁京南下,纵马,日夜不停,半月便可到达。王爷对王妃有情,王妃若此时陪伴在王爷身边,或许能撑到药阁阁主前来。”程泽面无表情地说着,目光犀利:“这,是我与无行的想法。王妃可以选择拒绝。”
杨无行连连点头:“对啊王妃!求您了去建议下我们王爷吧!他晕倒的时候叫的都还是你王妃你的名字!”
钟离笙还是有些纠结,半月后,杜满颜会出府前往永安寺祈福,这是她最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不是何时会再遇见。
程泽看见她犹豫的样子,眯了眯眼睛,“无行,王爷让你带回来的东西呢?”
杨无行此行本是奉楚北川昏迷前下令来送和离书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若是他挺不过来了,到时仇家必定找上门,钟离笙届时可以凭借和离书摆脱与他的关系,保她无恙。
“程泽!”杨无行激动面朝他,“不是说了,此事不能说吗?!”
“难道你想抗命吗?!”
一句话,堵得杨无行哑口无言,他咬着下牙,纠结了一阵才从贴身的口袋处拉出一个信封。
钟离笙疑惑接过,摊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瞳孔猛然皱缩。
“王妃。”程泽此时不合时宜的开口,“你不是问我们为何回来?”
他闭上眼睛,仿佛再心中下了什么决心,再睁开眼时目光坚定,言语字字珠玑:“为什么王爷要谎报伤情,王妃想过为什么吗?”
钟离笙失神地抬头望他。
“因为王爷要撑到这封和离书送到王妃手中,此刻若王爷将死之事传开,您自当无疑。”
“王妃又可否知道我们王爷为何受的伤?”
钟离笙皱眉,隐隐觉得与她有关:“为何......”
程泽笑了一声,摘下杨无行马头挂着的一个灰色麻布袋:“因为我们王爷啊,知道王妃右手有疾,需要笑面阎与百面娇才能痊愈。”
钟离笙视线从程泽脸落到他手中的麻袋上,“所以...这里面是....”
“这里面正是笑面阎!”他将东西扔给红青,目光始终不移片寸。
“王爷才不是为了刺探什么狗屁军情而是为了帮你!一个夫君不在身边就敢会见其他男子,乘着夜晚胆敢偷窃帝王信函不顾王妃身份的你!”
“你以为当初王爷为什么会不顾反对,冒着君威也定要在大殿上求娶你!因为有人跟王爷说,你被下了禁婚令!”
所以,他本来就没抱着陛下会点头的期望,只是想帮她解除禁婚令吗?
“你以为当初王爷为什么要接下北漠赈灾的命令?王爷以前从来不会再大仗之后在出京,可那时仗才刚打完多久?王爷身上的伤都还未好全,可他只不过知道那是你的家乡,便要前去,哪怕心知肚明牧季霖欲鼓动你谋反,王爷想的也是如何助你!”
“……”
“大婚前,王爷亲自采来朱砂研磨,整整一月的婚书制作,全由王爷一人所做,不让他人假手。每一个字,王爷都小心极了,生怕写错写多白费了一月的心血。”
传闻,用朱砂做的婚书,上面的字千年不化,象征千年不变的爱情。
钟离笙说不出话了。
“程泽……”杨无行有些不敢置信,面前这个情绪波动的人是程泽。也更不敢相信,原来私底下王爷竟然做了这般多的事情。
“当初你掉下山,王爷比任何人都要快慌张,我们都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冲下了去。”程泽越说,一个大汉也红了眼,“王爷待你此般深情,你还要犹豫不去见王爷吗?”
此刻,钟离笙莫名想起梦中父亲说过的一句话:活着人永远比死去的人更重要,有些情错过了便是永远错过了。
她现在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何临死要给母亲和离书。
恐怕为的,是心中那份沉甸甸,不敢言说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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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祁京南下,整整半个月,她几乎没怎么阖眼,马死了一匹又一匹,人却始终不觉得累,只闭眼片刻就能赶一天的路。
到陀城那一日,场面想象不到的有序。或者说是一种常在表面的严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