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天生就是美人坯子,怎么样都能吸引别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没一会,有几个妇人走了上来与她攀谈,各种介绍自己,然后各种夸她。钟离笙应接不暇,时而从容微笑,时而严肃点头。
在一波一波的人褪去后,她感觉到有一双带着悲凉的视线,跟着感觉望去,在一团茂密的花团旁,一个粉衣女子正注视着她,目光说不出的悲伤。而再她看过去的那一刻,女子神情渐渐变得复杂,很快就避开视线,转身消失了。
这女子她认得,曾经在公主府见过的李窦,只是相比从前,如今的李窦给钟离笙的感觉更复杂,之前遇见时觉得偏激疯魔,现在却是克制冷静。
难道短短一年一个人就能大变样吗?
可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觉得也合理。比较,她更过分,是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宴会没多久就开始了,众人纷纷上船,游湖到湖中央的大殿里。
楚北川自入宫后先是到了祁帝的议政殿与几个官员商讨了一些朝政,在宴会快开始时才与祁帝众人纷纷往湖心殿赶,他们到时已过了时辰数刻。
楚北川随众人入殿,众人齐齐起身朝祁帝行礼。他乘着间隙朝定安王府的位置看去,可座位上只有小兰一人在,她不知去了哪里。
祁帝让众人起身后,目光投向楚北川,畅快笑道:“北川,听说今日你的新妇也来了?朕也许久未见离笙了,”说着,朝定安王府的位置看去,可为瞧见人,祁帝回头疑惑地扫向楚北川。
楚北川皱着眉头,察觉到祁帝看过来,神色敛去几分,恭敬道:“回陛下,臣妇许久未入宫,对宫里的路不熟悉,想必是迷路了。臣这就派人去找找。”
说完,他看向程泽,程泽点头领命退了出去。
祁帝哈哈带笑,调侃了楚北川几句后,走上高台,宣布宴会开始。
程泽出了殿径直找到一只船往对岸划。
小兰既然在这里,那就说明钟离笙到了湖心殿。可他没打算在附近找,此前王爷曾让他查钟离笙为何出现在公主送亲的队伍中,虽没有仔细知道她与公主之间做的交易,但却明白钟离笙想从公主手中拿到某种东西,这个东西就在皇宫内。
程泽猜得没错,钟离笙却是先是到了湖心殿又寻了借口离开,为的也正是祁夭九口中放在祁帝书房的那封信。
她一直都在等这样一个机会。哪怕现在心中对楚北川还有一口气,但钟离笙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他帮了她大忙。因为他,她可以用王妃的身份名正言顺的进宫不被人怀疑;因为他,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皇宫之中通行不受阻碍。
算了吧,不该再不理他了。
平儿之事,她确实不理智。楚北川也有他自己的顾虑,出发点还是为了她。他没做错什么,不能将责任全然归在他的身上,要怪只能怪沥青酒那个负心汉!
钟离笙摇了摇头,将如何主动与楚北川搭话的想法先抛到脑后,眼下,拿到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没过多久,在避开一波又一波巡宫的侍卫后,她带着红青按着入宫时套话小兰问道的大致位置,她们到了祁帝的议政殿附近。
就算宫内举行那般大的宴会,这里也还是有许多侍卫在守着。
钟离笙打算找了一个角落藏起来,让红青先去查看如何混进去。
约莫半刻钟后,红青回来了,一脸严肃。
“如何?”钟离笙问。
红青轻皱眉,摇头:“窗户全都锁起来了,门外四个侍卫守着,很难进去。而且每半刻钟都会有巡宫的人经过一次。”
钟离笙抿着唇,良久,掀开眼认真道:“打晕他们便可,莫要杀人,更不要让他们看见你的相貌。”
红青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张黑色面巾围在脸上。眨眼间便消失在钟离笙的视线中。
钟离笙在原地等,她亲眼看着当最新的一波巡宫的侍卫消失在拐角,议政殿外站着的那四个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也是这一瞬,她从黑暗中走出,跑上台阶,红青已经打开了门,她直接跑了进去。
下一刻,门阖上,万籁寂静。
议政殿内很漆黑,也很静,静到她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呼吸声。钟离笙没有点灯,也不敢点灯,只能借着窗外泻下来的月光翻找。
只是议政殿很大,公文很多,时间也不允许她一点点翻找。她只能猜测着祁夭九能被允许看哪些,会在哪里才能看见那封信。
她先是在祁帝案桌上的公文里找了找,都是近期才上报的,很明显不再这里。她又往书架上翻了翻,都是一些将大国论的书籍。
等她找完上边两行,时间已经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越找她便越是着急。忽地,她脚尖踢中了某个物件,心下一凛,没听见外边传来声音,她松了口气,然后弯下身看去。在书架的最下一层,有个黑色的木箱,没落锁,表面亮堂堂地。
钟离笙有种预感,这个箱子里面可能有她需要找的东西。
她将这个木箱推到月光下,她心跳得有些块地把手放到拉扣上,一打开迎面扑来一层灰。她挥开,吹了几口气。
这箱子外边因有宫人打扫没落灰,但却也常年无人打开了。
钟离笙在微弱的月光下在里面翻找,也终于,在一堆发霉的信中发现了想找的那一封。
信封外边没有落款,可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字,遒劲有力,除了父亲之外,无人能写出这般的字体。
她正欲打开,门外传出了声响,开信的手却抖了抖,整颗心悬到了嗓子眼。钟离笙亲眼看见一个影子一点点靠近门,然后停住,抬手推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
“谁在那?!”
宫里巡逻的侍卫发现来了!!
钟离笙根本不敢出声,红青绕道珠帘后,打算在他们进来之时动手。可意外发生了,那个站在门外的黑影引开了大部分侍卫,只留下两个人守着,叫醒门外晕倒的人。
这是个大好的机会!
钟离笙将箱子保持原样地放回原处,无人会发现议政殿少了这么一封信的。追逐的声音跑远后,她站起身,给红青使了一个眼色。红青点头,犹如鬼魅一般闪出门,只听见啊啊两声后,红青再次打开门,钟离笙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议政殿,钟离笙刻意朝着湖心殿的反方向走,看见一条岔路就拐进一条,装作不认识宫里的路,直到遇见端着食盘准备前往湖心殿的宫人,她才跟着前往。
路上,她只觉得怀中的那封信烫极了,半刻都呆不住,只想赶快出来让她一睹真容。
终于,到了湖岸,宫人们将食物般上船,由专门负责的人运过去。钟离笙要乘坐的与他们的不同,要去到另一边。
于是她脱离了人群,与红青肚子在昏暗的小道上走,头顶是一排排柳树,柳枝垂下,风吹过时,偶尔还会扫到她的发髻。
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低着头,似乎还未从适才的惊险中回过神,忐忑道:“红青,有人跟着我们吗?”
红青:“没有,一路上我的都有注意。”
闻声,钟离笙呼了口气,咬下唇从怀中拿出那封边角发霉的书信,将里面已经发黄的纸抽出来,颇有些希冀地打开。
可当她看清信中的内容时,愣住了。
这只是一封平平无奇的——奏报。钟家军的训练情况,钟家军边关的驻守情况,什么都说了,可却仿佛什么都没说。
钟离笙捏着信,滑稽地笑了一声。
前面的柳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此时,冷冷开口:“王妃,拿到想要的了吗?”
钟离笙掀眼,那人缓缓走入月色之中,又问了一遍:“王妃可拿到想要的?!”
钟离笙皱眉,“程泽?”
“若没有,王妃告诉我想要什么,我去拿。”
在钟离笙眼中,程泽是楚北川身边三人之中话最少,情绪波动最稳重之人,可此时,他却用一种趋近于怨恨地目光盯着她,像她犯了什么杀无赦的事。
但也是程泽的话,让她反应过来,适才为她们脱险的人正是程泽。对于他身边之人,她无需隐瞒。
“是,拿到了。谢谢。”
“既拿到了,请王妃跟我走,王爷命属下已寻找王妃多时。”程泽冷淡说完,转身引路。
钟离笙转目看了灯火通明的湖心殿一眼,他派人来帮她,此时就在里面,候她多时......
第64章 陀城战变
宴会结束得很早,太后以自己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为宜早早走了,宴会也就很快散了。
回去的路上,楚北川没有多问什么,依旧想平日那副模样,找到话就与她说一句,她也时而回应着。态度不似先前那般冷淡。
往后的几日也是如此,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半字都未提。
笛宴如升迁之喜举办的那一日,天高气清,是个好天气。
宴会安排在中午,只邀请了几个熟人,史禾安、初卿云,以及有些不打眼的人。楚北川是笛宴如的伯乐,自然赫然在列,因此钟离笙也要陪同着一块去。
吃饭喝酒。
笛宴如一一敬酒,一圈下来,他就醉了,被他的夫人搀扶着回房。这本来就是一个很小的,甚至连宴会都不算的小聚,主人公一走,确实没有再带下去的必要。
楚北川与史禾安一起走在前头,身后跟着熟悉的那几个人。
钟离笙没有跟着他们,被笛夫人留了一脚。
“王妃。”
笛夫人长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给人一股小家碧玉的感觉。
“日后宴如少不了要在朝中走动,若是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还请王妃帮衬一把。”说着,朝她手上套了一个马祖绿的冰翡翠手镯。
重力生推脱,将手镯还了回去:“不可。笛先生才入朝,需要打点的地方还很多。我家王爷,”顿了一下,“他是真心要帮助笛先生,所以夫人并不需要送这东西给我。再说,我素来不爱手上带着些东西,一碰就碎,太可惜了。”
笛夫人颇为感激地收了回去。随意寒暄了几句后,钟离笙拜别她,带着小兰红青朝着男人们离开的方向去。
才到笛府门外,钟离笙就听见一声语气充满着不可思议的轻吼。
初卿云:“老师您要走了?!”
钟离笙好奇地走过去,一个十分朴素的马车旁,楚北川与史禾安对肩站着,初卿云站在杨无行身前,一张脸惊恐像是听到了什么炸裂的消息。
史禾安笑着点了点头:“卿云啊,曾早在你入朝之后便退隐,可你当初跟我,当年未完成的事情,有人能够帮我完成。如今,我年纪也大了,多年的夙愿也已经完成,你与宴如出色得已不需要为师的再操心。”笑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向往,“就让为师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
初卿云眉头紧蹙:“可是老师!您走得这般突然,我与宴如都还未与您好好道别!”
“何须道别,留有遗憾才是人生的常态。为师,就想此刻走咯。”
初卿云是陪伴再史禾安身边时间最长的人,自然看懂史禾安眼中的坚定,谁劝都没用。
可他自幼双亲已死,这么多年的师恩,如同再造,老师亦似再生父母。忽然知道这辈子可能很难再见上几面,初卿云的心中说不出的酸涩。
于是,他挺直背脊,把手中的折扇扔在地上,撩开片衫,双腿跪下。然后双手交叠,头抵着手背落到地面。
“老师的再造之恩,卿云没齿难忘。他日若世道安稳,天下太平。徒儿定当赶赴膝下,为您养老送终!”
史禾安长老眼白泛黄的眼中点上一层晶萤,欣慰地连连点头。他早年便知违逆权势不敢娶妻,是已膝下无子,初卿云自幼跟着他,早就将其看作自己的孩子。
“好,起来吧。”
初卿云站起来后,眼睛红红的,史禾安布满皱纹的手轻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好一会,史禾安收回手,转眼看楚北川,真挚恳切:“王爷,虽卿云在您身边许久,可老朽还是希望您看在我这些年帮您的份上多多照顾他。”
楚北川微笑,点头。
最后,史禾安的视线落到了钟离笙脸上,“小姑娘,我有话同你说,可否陪我走一段路?”
钟离笙眨眼,垂下眼睑思考,很快抬眼,点头:“自然。”
前往城外的只有两个马车,一个是史禾安的,一个是准备接钟离笙的,原本初卿云还想送史禾安出城,但史禾安却不允许人送,只带着钟离笙上了马车就走了。
朴素晃荡的马车内,史禾安对面而坐,看了她半晌。
最后钟离笙是在憋不住了,问道:“史老找我是为何事?”
史禾安这才将视线移开,慢慢道来:“你长得很像他,但更像你娘。”
钟离笙眼睛亮了一瞬:“您是不是认识我父亲吗?那您可知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史禾安摇头,“但当年那件事发生之时我早就离开朝堂,啸天身死的消息我与祁京其他百姓知道的时间并无不同。”
“哦。”钟离笙苦笑着垂下眼。
......
空气又安静了片刻。
钟离笙忽然问道:“史老,您与我父母是什么关系?”
史禾安眼中滑过一抹怀念,感慨道:“我与你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但我喜文,啸天喜武。我们从小到大喜欢的都是不一样的,可唯独在十二岁那年,我们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子。”
“......”
“那人,是我母亲?”
史禾安点头:“之后啸天在北漠一战成名,我还只是个连科举都考不过的废书生,你娘就在家族的建议下选择了你爹。再后来啸天被派去镇守北漠,多年未在见面。再见时,是我当朝辱骂先帝,险些被灭口,你爹来救我之时。”
“所以......”她猜测,“当初我母亲是因为家族的压力才嫁给我父亲,我母亲真正喜欢的人是你,对吗?!”
闻言,史禾安原本带笑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你竟是这般想的?”
钟离笙皱眉。可他也没解释,低低笑了两声便不再说这个话题。
“小姑娘,你可知我今日寻你是做为何?”
钟离笙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是一开始就问了吗?
“离笙不知。”
史禾安笑了一声,“无妨,你一会就知道了。”
“......”
她只觉得头顶有个锅砸了下来,眼冒金星只想翻白眼。
之后,史禾安便不再说话了,钟离笙也懒得主动搭理他。大约过了一刻钟,马车停了下来。史禾安没招呼她先走了出去。
钟离笙停下来看了一眼,然后跟上他。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她熟悉的地方,也是她生活了数年寄人篱下之地,刘府。
她走下车,疑惑地转眼看一脸带笑的史禾安。
他到此处是为何?
没过多久,疑惑骤然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