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怎么站在门外不进去?”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钟离笙转头看去,楚北川一身黑色劲装,眼尾带笑地朝她走来,熟稔至及。
他的身后还跟着杨无行与程泽二人,二人见到她齐喊了一声“王妃”。
说实话,她很不习惯,非常不习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习惯,总之浑身别扭极了。
阖上手中的花名册,抬头看他,“无事,刚从母亲院子出来。”想起小兰说楚北川每日至少酉时才归,“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楚北川的眼睛很明显地愉悦了下,笑着点头,“恩,本来就不该去。”
谁家新婚第二日,新娘天亮见不到人的?
楚北川冷冷地侧头,睥了杨无行一眼,杨无行原本还在揉着适才因为谎报军情被打的屁股,突然觉得一阵冷风吹来,瑟缩了一下。
“恩?”钟离笙歪头。
楚北川收回视线,笑着半怀住她朝院子进,“先换身衣服,待会有贵客来访,你与我一起。”
钟离笙闻声,疑惑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一身青衫,大方得体。
楚北川低头瞧见她的模样,闷闷笑了一声:“夫人,是为夫要换。”
钟离笙:“啊?”
她抬头,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在望进他同深渊引人深陷的漆黑瞳孔之时,心猛地窒了一下。
随后,后知后觉地低下头,耳尖发烧。
他口中的夫人......
说的是她呀...
她双手交叠,避开视线,一脸无辜地坐在软榻上,对不远处正在换衣的楚北川恍若未见。
楚北川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拘谨与害羞,余光看了一眼,然后嘴角微勾,放下手,将为他更衣的婢女挥了出去。
钟离笙虽然刻意不去看,但好奇心加上一些七七八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视线总会十有八次地朝那边瞟一眼。陡地发现婢女全都走了,然后楚北川端起装着一套苍紫色衣服的托盘,胸前散着衣服就朝她踱步过来。
她避开视线,吞咽了一下,然后屁股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沉沉地说了一句:“娘子?”
耳朵有些痒,怎么又唤她娘子了?
“干,干干嘛?”她磕磕巴巴,眼神都不敢动一下。
见她这般模样,楚北川更加使坏,弯下腰靠近她,本来就系得松松垮垮的衣带随着他倾身的动作松开。
随后,她只觉得一片衣角擦过她的耳尖,她反射性地别过头,闭上眼,不敢看了。
沉沉的笑在耳边响起,一字一句缓而柔:“夫人为我换。”
闻言,钟离笙耳根一烧:“你...你自己不会换吗?”
“唉。”他叹了一声,“此前摔下山的伤还未好,鹿老说尽量少动。”
“......”
“那我帮你把人重新叫进来!”说着,钟离笙眼睛眯开一条缝隙,就要钻出去。
咚!
一只手撑在她前进的路上,白色的衣衫滑下,露出肌肉紧实的手大臂与胸肌。
眼睛猛地闭上。世界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能感觉他还在靠近。
“夫人竟这般容易害羞?”
“......”
“那这往后,可该如何是好?”
钟离笙顿时脸烧的慌,可她决不甘心这般随意任人拿捏牵着鼻子走了。
不就是给他换衣服吗?!
猛地,她张开眼睛站起来,楚北川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得后退。然后便看见她瞪着眼,盯着他身前空旷得一览无遗的胸口上
细长如竹节般的小手捏住他的衣带,轻轻划过他炙热的皮肤,最后于里衣腰侧的系带绑在一起。
他的心跳得又凶又快!
随后,她面色不改,拿起束腰,双手绕道他身后,脸若有似无地贴近他的胸膛,似乎是害怕她听到他不受控制的心跳声,也或许是因为其他,楚北川蓦地主动退了一步。
她的手在他细又紧实的腰间滑了一个圈,拿着束腰楞楞地瞧他。早在钟离笙抛弃羞耻心后,她就感觉不到害羞了。
可现在娇羞的人变成了楚北川。
楚北川掩饰咳了一声,闪躲着视线不看她:“我自己来。”
说完,他慌忙地捞过衣服跑到了屏风后边。
没一会他衣着得体地走出来,还是那个霸气外露的定安王。
-
当钟离笙与楚北川一起到大堂时,已经有一个人早早就等在了那里,此人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一身灰色的布衣,端坐在那里,也不失一身的儒雅风骨。
更稀罕的是,向来眼高,风流的初卿云在这个人身后站着,收敛了浑身气质,像个乖学生。
楚北川先是朝那白发老者施礼,钟离笙跟着也行了个半礼,蹲下的那一刹目光正好与白发老者对上,他温和笑着,眼神和蔼。
楚北川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笙,这是史禾安,史老,竹雅书院的首座,也是初卿云的老师。”
钟离笙朝史禾安点头。
“史老,”楚北川温柔地看向钟离笙,“这是我夫人。”语气是那般自豪,仿佛能介绍她像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钟离笙被楚北川口中的炫耀惊的控惚了下,直到那个叫史禾安的老者出声叫她,思绪才回笼。
“你叫钟离笙?”史禾安探身,想要仔细看她。
钟离笙颔首,“是的。”
“真像啊。”他的目光却像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回忆着什么。
“像谁?”钟离笙忍不住好奇问。
史禾安却仿佛从遥远的回忆中抽回神,再看向她时,再没了那种怀念的神情。他不再看钟离笙,转而看向楚北川:“小川,你娶了个好夫人啊。”
楚北川对颔首微笑,似乎也是这般认为的,坦然答:“是,她是很好。”
楚北川对史禾安格外尊敬,这份特殊的尊敬让钟离笙心中泛起一丝疑惑,能让楚北川与初卿云这般身有常物的人都敬畏三分,会只是一个说书先生吗?
她不免对史禾安的是否还有其他身份怀疑起来。
这时,一只乖巧站在后方沉默的初卿云开口了,“王爷,您上次说得让老师——”
一听他们便是腰开始谈论正事,望后的就不是钟离笙可以听的了。
“你们要说正事,那我便先告退了。”说完,她转身欲走,手却被楚北川拉住,“无妨,留下一起听。”
于是,楚北川与钟离笙一起再主为上坐下来。
初卿云瞧见也没多说什么,反而继续道:“您上次让老师培养的那人,火候已经到了,明年开春的科举考,只要王爷替他守住公正,此人定能夺魁,状元及第。”
史禾安如放下重担一般呼了口气,目光带笑:“小川,当初你父亲找到我,他也如你一般有鸿鹄之志想为寒门子弟谋一条出路啊,可惜了.....幸而子承父业,你没有辜负你父亲临终时得托付。”
父亲?寒门子弟?
这几个敏感的字眼。
钟离笙不由得转头,从侧面看,楚北川始终垂着眼,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他嘴角始终带着笑,却笑中让她感受到了一抹悲哀。
她记得他曾对她说过——“我爹逼我读书想让我考状元,可我想学武,他死活不让,我就离家出走了。”
小兰又跟她说——“偶尔有一次我碰巧听老夫人的亲戚们谈起王爷,说王爷是被老夫人从路上捡来的,瞧着模样好看就要卖给人当男侍......”
“......”
所以,他曾经有一个了不得的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可后拉不知发生了什么,全家只剩他一人,于是他改头换面,打马而来,为父报仇!
这是钟离笙脑子中第一个想到的可能,须臾,她自己在心里头笑了。看多了画本子,给了两句话,她都在脑中想了一部复仇大戏。
可虽然没有她想的那么波折,但楚北川的身上一定有过巨变,这一点确实是无疑的。
送走史禾安,钟离笙与楚北川相携走回后院。钟离笙始终垂着头,楚北川注意到了,柔声唤她:“阿笙,怎么了?”
钟离笙的脚步变慢,然后停了下来,抬起头。
“虽然我知道不该问,但我还是想问。”她望着他的眼睛,格外认真,“你是不是在谋划什么大事?”
他沉沉地回望着她,没有回话。
“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说。”
空气安静了片刻,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想帮我?”
钟离笙望进他犹如深海的瞳孔,心口一窒:“你救过我,我理应帮你。”
楚北川的眼神落寞了一瞬,很快消失,笑道:“好,有事,我一定不客气。”
不要着急楚川,已经很好了,至少现在她就在你身边,望后的日子还长,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慢慢来。
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回归正常。
钟离笙:“你与史老是怎么认识的?”
楚北川直到她在见道史老的时候便好奇了,到现在才问出口吗,也是难为她。
“你听说过《丧国赋》吗?”
钟离笙低眉沉思,想起来曾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就听过一件举国震惊的大事,就算远在北漠的钟啸天都受到了波及。
当年一首名叫《丧国赋》的词流传民间,不是什么情爱、也不是赞国的大作,而是一个没什么文化措辞,但却字字讥讽如今的科举考,为寒门子弟有满腔抱负却无处施展的无奈而报不平。
上到小儿,上到老人,全都听过这首词。原本这首词的作词人要被斩首,却因为百姓陈词,暴怒,最后那人免去一死,上下九系永不得入朝为官。
那人更是在众目睽睽的刑场上高喊——君不枉正,臣等何如效忠!——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后来却不此人去了哪?没了一点消息,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被人暗中灭了口。
钟离笙瞪大眼:“你是说......”
“没错,史老正是作这首词的人。当年他被人暗中追杀灭口......”
“是你父亲暗中救下他。史老有一身才情,钟大将军不忍辱没,便替他换了名姓,送到竹雅山庄,也就是如今的竹雅书院。”
“我父亲!那他!”
楚北川摇头:“史老许久不入朝堂,更不理外事,当初钟大将军一事他并不知。”
闻言,钟离笙眼神暗了下去,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道:“所以,你让他培养一个人,那个人是寒门子弟?”
楚北川抿嘴,点首。
“你,是想像他一样为寒门子弟发声?”楚北川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她摇头,“不对,他刚才提起了你父亲,你说你父亲是个文官,”她猛地抬头,“所以你是为了你父亲?!这是你父亲的夙愿?!”
他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欣喜、有无奈、更多的则是纵容。
一阵裹挟着兰花香气的微风拂来,吹动他们鬓角的发。
钟离笙愣了一下,察觉自己说的有些多了,立马闭嘴低下头,满是歉意:“抱歉,我就是有点好奇......”
“没错。”
“这是他临死之时也不愿闭眼的夙愿。”
他说这话之时语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悲伤,她抬头,那股悲伤很遥远,遥远得仿佛再次掀开都不觉得痛,可却一点点浸染了她,看着他,眼中是越来越多的怜惜。
“你一定会成功的。”
就像她始终记得她父亲临死之时,记挂的依旧是守护百姓,守护祁京。
心怀远大之人,所见所想所盼,不管所做为何,最后都会受到上天眷顾,完成所想。
“阿笙很聪明,能娶阿笙为妻,是我楚川的福气。”
他的眼眸漆黑得像一片夜空,里面好似有星星在闪烁。也有她,如圆月一般皎洁璀璨。
第61章 怀孕的女人
回到卧房,他们还要进行昨夜没有完成的礼制。
揭盖头,撒桂圆,喝喜鹊红杯装的交杯酒。
很快就到了最后一环——签婚书。
这是祁京俗来的婚嫁仪式,签婚书才可入族谱。
小兰端来一个黑漆的托盘,红色的婚书平铺在上面。
楚北川牵起她的手踱步到案桌前,他松开她,拿起毛笔沾了沾早就研磨好的墨,另一手抬起宽袖,他微微低头倾身,柔软的笔尖划过,落上了他的姓名。
然后他转身,笑着将笔递给她。钟离笙接过,走近,低头往落款地方一看,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楚北川所写的,是楚川而非楚北川。
她眉头一皱,扭头问他:“为何写的是楚川?你正名不是北川吗?”
楚北川望着她,半晌,才缓道:“……从前,没有北字,叫楚川。”
钟离笙点点头,虽不知他为何改名,但她也不计较这些。
低头写上自己的名字后,她拿起婚书,指腹间略显粗糙,这纸不光看着不像纸,摸起来也很硌手,倒像是一种晾干碾平的皮,比纸张硬,重。
“这不是纸?”她抬头。
楚北川垂着眉,接过,顺口应道:“对,不是。是用狐狸皮做的。”
自古来婚书可以选任何东西来做,穷人家用不起贵的就用薄薄的纸糊,富一点的人家就可以用昂贵宣纸,有的甚至为了表达亘古不变的爱意让铁匠用铁皮一个字一个字的敲。
是以钟离笙没多想,认为这是楚家俗来制造婚书的方式。
时间倥偬而过,入冬已是转眼之间。
昨夜的祁京刚经历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推开窗,目及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
钟离笙穿着貂皮大袄,端着热茶前往楚北川的书房。
城外的雪与城内的雪不同,对于冬天不能回家驻扎在城外军营的官兵们来说,这大雪便是灾雪。
粮食容易受潮,将士们冷天容易生病,都成了定安王要考虑之事。
钟离笙带着小兰和红青朝楚北川在的书房走,钟幸如今被她安排去了学堂,早年跟着她不是打仗就是寄人篱下,能活着便是好事,没有银子没有条件给他念书。如今嫁入定安王府,倒是一切顺遂,虽晚些,但学了总是好的。
书房屋内点了一盆银炭,她们刚一走进,铺面的暖气冲上脸,一时间冷热交替,鼻尖瘙痒,她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
内室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原本你来我往的交谈声顿时间安静下来。
她带着人绕过花雕廊,掀开珠帘走进去。此时,初卿云、杨无行都在,还有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面生男子。
他们一瞧见她,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纷纷行礼叫王妃。她一一点头应过。
楚北川绕过案桌几个大步就到了她身边,双手兜住她的葱葱玉指,眉毛陡地一皱:“手怎的这般冷?暖炉没带吗?”目光转向她身后的小兰红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