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蹭什么,走!”
应雪有点挪不动脚步,她看着屈甜身形虚浮,摇摇晃晃,这种症状比刚刚初见时更甚,面目丑陋扭曲宛如恶狼,更是心生一种由衷的恐惧来。
就在这时,门突然敲响两下,同时响起浑厚男声:“客人,您预定的早餐到了。”
应雪精神一震,今天就要退房了,陈小意也知情,她哪里还能预定早餐,那敲门的还能是谁?
还能是谁?
应雪浑身都血液一下子朝上涌,迅速看向屈甜,在她问起之前,提高了声调,向门口奔去,“我点的,我点的!”
在她动作加快的一刹那,屈甜也像是有所察觉,紧随其后,空中银光一闪。光是利刃的锋芒就足够刺骨,应雪几乎已经感受到险险擦过后颈的森冷凉气。
死亡距离她最近的一刻,反倒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只无端想起昨晚阮静晴看着她目露担忧的神情,想起离家前温茹不舍又温柔地同她告别,想起曾甄蹩脚的笑话,想起温荇沉默的善良,还有好多画面,匆匆掠过,仅一瞬之间。
潜意识里好像还遗漏了什么,心里空空落落的。
好可惜呀,明明她过得这么艰难,在社会上奔波劳累、苟延残喘,也未曾喊过一句苦。
眼看着生活刚刚有所好转,前途一片光明。
上天却要这样对她吗。
在门开启的一刹那,应雪整个人跌跌撞撞踏了出去。
踏入了一个温暖的拥抱里。
耳边有一瞬间的纷乱,奔跑、推攘、喊叫,嘈杂无章的声响仿佛在狂野飞驰,重重地击打着她的耳膜,心跳也突突的。
潦草的兵荒马乱却意外漫长。
直到陆屿捂住了她的耳朵,蒙蒙地像隔了层流水塑造的世界,温柔得应雪想哭。
眼前是米白的缎面衬衣,淡淡的仿佛遥远雨林的木质冷香萦绕在鼻尖,让她莫名安心。
好像心脏缺失的那一块碎片被完整地拼合回去,像是冬日冰雪初融,浅金色光芒照耀在灰败的草地上。
应雪僵硬半晌,缓慢地伸出手臂。
回拥过去,拥住她迟来的春天。
*
事情终了,陆屿松开应雪,想送她回去。
可她半点挪不动脚步,巴掌大的小脸煞白,唇瓣也毫无血色,瞳孔黑白分明,只无神地盯着他看,半晌才开口:“我……”
只说了一个字应雪就觉得嗓子火辣辣疼,像是体内有股火沿着血管一路烧上来,强烈的痒意在喉咙作祟,她忍了两下没忍住,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应雪捂着嘴,弓着腰,狼狈地蹲到地上直不起身子,待到咳了好一阵过去,才勉强止住,“我没事。”
“你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你别害怕,屈甜已经送去警察局了。”
陆屿轻叹,应雪脚步钉在地上,执拗着不肯回头,仿佛原先待过的房间里有洪水猛兽。
陆屿沉默片刻,问:“要不,去我那儿呆一会?”
应雪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微垂着脸,拉住了他的衣角。
陆屿知道,这是同意了。
酒店房间的家具陈设都差不多,这家主打是异域风情,像是窗帘、被单、枕套,包括挂在墙上的装饰壁画,风格截然不同。
应雪的房间是秋日的飒爽红枫,而陆屿的房间是山川的飞鸟冻鱼,缺失几分温度,一眼扫过去,直通一体式的套房在走廊上多了两个空间,似乎比她的宽敞不少。
他的房间并没有想象中的冷,暖气开得很足,光线适中,靠近床头的纯白木柜上,加湿器喷出薄薄的水雾。
跟陆屿身处在同一个封闭的陌生空间里,应雪多多少少有点不自在,但只是一打眼的功夫,陆屿就不见了。
原本的无措瞬间转为了茫然,还有满心的慌张,应雪朝走廊里望了望,想要去探寻他的踪迹。
但到底是陆屿的房间,踏出两步就没再往前,她站在地毯中央,僵冷的躯体慢慢回温,踌躇了一会,最后选了个深棕单人软沙发里坐下。
应雪没敢到处乱瞟,面前的桌上放了盆吊兰,细长的浅绿叶片向外垂落下来,是偏冷色的基调里难得出现的雀跃生机,她无意识地多看了两眼。
陆屿用微波炉热好牛奶,端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应雪瞧着仍是有些魂不守舍,坐在柔软得几乎要陷下去的沙发里,背却挺得崩直,手安分地搭在膝盖上,只小小一团,过分瘦弱了。
陆屿唤她两声,应雪如梦初醒地抖了一下,视线终于从绿植上收回来,接过杯子。
温度刚刚好,并不烫。
她捧着杯子小口地喝着,陆屿盯了她一会,“已经报警了,不用再担心……你的手在发抖。”
“有吗?”应雪停下来看了看,雪白纤长的指节轻微地发着颤,她自己都没察觉。
陆屿在长沙发右端坐下,打量着她的神情,依旧是面色惨白,纤长羽婕在她眼下落了道弯弯的月牙,“可能是受惊了,我让钟延在外面买了药,让他们尽快赶回来。”
应雪扯了扯嘴角,玩笑道:“那他们也太惨了吧,小情侣难得出去玩一趟,回来了不会怪我吧?”
应雪笑起来都极为勉强,想了想,又忍不住问:“你会扣他们的工资吗?他们也没做错什么,出去玩是我应许的,可以不扣吗?”
陆屿几乎要气笑了,应雪真是了解他,他的确是打算这么做,“你还有闲心想这些,出了这么大的事……”
“可是多亏了你,我现在不是安然无恙了吗?”
哪里是没事,要不是他来得及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应雪年轻,没经过大风大浪,刀抵在脖子上的刹那任谁看了都心惊胆战,她都吓成这样了,还要假装无事发生吗?
陆屿蹙眉,“别逞强。”
“没逞强——”
应雪回答得极快,她极少顶撞陆屿,为了助理连续反驳他两次,心里都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内疚,怯怯地偷看陆屿一眼。
陆屿面色如常,没把应雪的话放在心上,只认真看了看她,“要不睡一会吧,你脸色太差了。”
应雪思绪还是有点迟缓,乖乖往床边走了两步,才想起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床,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愣住了。
陆屿左边胳膊靠后较为隐蔽的位置,有一道长长的伤口,随着他收拾杯子的动作显露出来,暗红痕迹在精瘦的小臂上张牙舞爪,触目惊心。
应雪什么都忘了,一下子冲过去,“你胳膊在流血,什么时候割伤的?”
陆屿低头,“刚才不小心蹭了一下。”
刀都挥过来了,哪有轻易就能躲开的,陆屿上前挡了一下。
其实伤处并不大,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流了点血,只是血液糊开一片,显得格外惨烈。初时陆屿早就有注意到,但应雪的状态太差,他便给忘了,现在已经完全凝固,只有隐约的刺痛传来。
应雪目露担忧地看向那道伤,眼圈一下子红了,“那怎么办?现在能去医院吗?可你是公众人物,或者能请个医生上门吗?”
“反正没伤到筋骨,小伤而已。”
他说得轻描淡写,反倒让应雪更伤心了。
陆屿看着她的神色,指了指墙角的方向,“行李箱里面有个医药箱,可以拿过来,简单包扎一下就好了。”
应雪站起来,“我帮你。”
她今天过得很累,屈甜这一遭对她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受惊受怕,与死神擦肩而过,整个人精神紧绷着,几欲崩塌。
而且今天的事情本来跟陆屿全无关系的,却还是把他扯了进来。
应雪给他上了碘伏消毒,从医药箱里翻出纱布,她没学过包扎,只凭借记忆里看过的视频影像包着,不敢太松,也不敢太紧,最后在上面绑了个简陋的蝴蝶结。
“好丑,”应雪瘪瘪嘴。
“没有,很漂亮。”陆屿安慰着。
她始终强忍着的眼泪一下子决堤,豆大的泪珠砸下来,嗓音微哑,“对不起,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
应雪抽空查了手机记录,原来陆屿那个时间打了两个电话过来,是因为她先前盲按手机试图报警的时候,点错进了微信界面,给陆屿弹了个微信语音,又取消了。
有陆屿在很好,有陆屿在很安心,有陆屿在很轻松就可以解决任何事情。
可应雪还是不想因为她的原因,导致陆屿受伤,他帮她的已经够多了。
可能是憋了太久,应雪哭得撕心裂肺,眼睛鼻头都是红通通的,脸也皱巴巴的,不那么好看了。
眼泪砸在陆屿的手背,温凉的液体却仿佛在灼烧,热烈滚烫,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应雪的眼泪,相反她平时看起来开朗坚强,却每次都在他面前哭得令人心碎。
陆屿心乱如麻,只沉默着伸出手去擦她的眼泪,却像是擦不完一般,源源不断地往下直落。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不顾形象哭得狼狈,脸颊在他手心烧得烫人,晶莹的泪珠在眼婕摇摇欲坠。
陆屿轻叹一声,垂着眸子,轻柔地吻上了那滴泪。
应雪的哭泣终于止住了,她被吓到打了个嗝,瞪大眼睛惊讶地看向他。
这完全不像是陆屿会做的事。
“你、你干嘛?”
陆屿的眼眸漆黑沉静,一眨不眨地盯着应雪。
她现在的模样凄凄惨惨,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很可怜也很可爱。
内心的欲望在一刻破土而出。
“做我女朋友吧。”
“我喜欢你。”
第53章 归途
应雪茫然地想,陆屿绝对被人掉包了。
因为真实的陆屿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他不可能亲她,不可能想跟她成为男女朋友,更不可能说喜欢她时的神情跟吃饭喝水一样平静。
她攥紧了袖口,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我……”
所幸钟延和陈小意随后赶到,钟延低着头向陆屿告罪,陈小意一进来就扑到她身上哭天嚎地,“怎么会这样,我就离开了一小会,屈甜到底犯什么病?我们跟她也没结仇啊。”
“行了行了,眼泪鼻涕都抹我衣服上了,”应雪佯装生气,一把陈小意拉起来,趁机偷偷瞥了一眼陆屿。
陆屿脸色阴沉,被人这么从中搅合,估计这两人扣工资板上钉钉了。
应雪没再敢替他们讲话,毕竟她自己都自身难保。
身边多了两个人,陆屿不方便继续刚才的话题,也没再找机会单独跟她讲话。
一时应雪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该失落还是该庆幸。
许是她脸上的低落太过明显,尽管陈小意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一门心思搞怪逗她开心,提起在早市上所见所闻的繁荣盛景,说得神乎其神、活灵活现。
应雪听着,眼前也仿佛浮现出精彩纷呈的街边趣事,耍猴杂技、手工艺陶瓷摊、小巷古董店。她也觉得有趣,笑了笑,紧接着却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唉。”
叹完气应雪愣住了,她被自己惊到了。
难过什么呢?有什么好难过的。
陆屿应该只是一时冲动罢了,过了就忘了挺好的,她哪配的上那样璞玉浑金的人呢?
这样想着仿佛豁然开朗,前方一片明朗,可应雪定下心来,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声。
“唉。”
本来是计划着这天回去的,但因为屈甜的事情耽搁了下来,应雪去警局做了个笔录,换了房间又多住了一日。
第二天凌晨一大早,钟延提前带着陈小意走了,电话里说是年后她负责的业务出了差错,对接的负责人要求跟她本人沟通细节,要急着回去处理,另外安排了商务车在停车场后门接她,“就拜托你啦,应雪。”
“对啊,雪雪,我跟他回去处理点事情。”陈小意大声喊着,听起来声音隔得很远。
伴着汽车在隧道里疾驰而过的呼呼风声,钟延话里的着急忙慌不似作伪,应雪怎么听怎么不对劲,还没待她问个清楚,那头已经匆匆忙忙地挂断了电话。
什么叫拜托她了?
应雪不得其解,而且陈小意昨日还情真意切地说再也不会离开她半步,人可以转变得这么快吗?
尽管有着工作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陈小意话间极力掩饰的快乐,她觉得她没听错。
满心的疑问在应雪乘电梯下楼,挨个对着驶过的汽车辨认车牌号,接着有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她面前时得到了解答。
陆屿穿着深黑的大衣,里面是件宝蓝的衬衫,纽扣解到第二颗,露出冷白的肌肤。
应雪不知道他这样穿,到底是冷是不冷,但确实十足帅气,褪去了平日的温和,精致深邃的眉眼里透着逼人的灼灼英气。
陆屿往外探了探,语气中带上点笑,“不走吗?还是要再住两天?”
“啊,抱歉。”
应雪这才反应过来,似乎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过长了点,闻言立马小跑着上车,因为这短暂的尴尬,脸颊微微发烫,视线左瞟右瞟,愣是不敢看他。
不过车怎么也没开?
“安全带。”陆屿无奈提醒。
“哦,哦,好。”
应雪忙低头去摸索安全带,边摸索边觉得自己傻透了,明明平常挺机灵的,怎么今天陆屿还没做什么,就已经先自乱阵脚了。
还是被陆屿的话影响太深了。
应雪本来是想着这两天先躲着陆屿的,结果钟延带着陈小意走了,两人不得不独处。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静谧无声,反而让应雪坐立难安,先前都是可以轻松交流的,至少她乐于分享她所拥有的一切,她的日常和生活。
应雪不想看到气氛骤然冷下来,费劲地在脑海里搜刮着话题,随后她想起了一个人,不想提及,但又难以避免。
“屈甜怎么样了?”
“你呢?”陆屿反问,“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她来的时候精神不太正常,还时不时发抖抽搐,看着我的眼神也不像是在看一个朋友,更像是看一个冰冷的物体,所以我一开始就对她有所防备,其实我有点庆幸,”应雪说到这里,偷偷看了陆屿一眼,小声继续道:“还好是小刀,而不是注射剂什么的,不然你受伤的话,我得愧疚死了,光是想到那种可能就很伤心。”
应雪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注意到话里的情感直白而裸露,而一旁的陆屿神色微动,扭头多看了她一眼。
她想了想,目光里透着点迷茫和挣扎,最近还是含蓄地问:“是我猜的,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吧?”
“没错,是毒品。”
应雪早有预感,但真正听到这个词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屿的话语直白犀利,没有丝毫的掩饰,“过几天你就能看到,新闻媒体上报道有关她的事迹,屈甜在剧组拍摄结束,机缘巧合和江可维走到了一起,在他的引导下染上了毒品,一掷千金,倾家荡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