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夺舍?你真当我凌家的人,都死绝了,是吧!”
袁开山,武陵青灵观墨玄道长的大弟子,看热闹被血尸差点啃了,屁股上挨爪子,光腚被胡九笑了数日之人。
而他,亦是凌琦之父凌开川之亲弟!
袁开山命格奇异,幼时有高人指点,言其不宜父姓,改之随母,并拜师墨玄道长门下修成道法,此次便是来青城探亲。
袁开山既通道法,那一进凌府,又如何不知自家侄儿房中被人布下夺舍法阵?
何况,他身边胡九乃是修行已深的精怪,这般上古小术,在狐族的传承之中,那就是不入流的邪术左道而已。
这江青枫为恶已深,也算得报应临头。
只是,天下间行恶者奸,又岂是小小符箓可尽诛?
见机不对,壁虎断尾,以尽乎全部的鬼气扑向卧房,引袁开山与胡九注意后,一缕残魄遁入地下悄然而去。
袁开山毕竟经验尚浅,没有发觉是正常。而胡九则视凡人为无物,生死又予她何干?自不关心!
也因此故,那残魄才得以脱逃,而割舍的鬼气余魂,也在袁开山不要钱似砸下的符箓之下化为烟灭。
残魄逃遁一路入山中而去,于一山坳淤泥潭中,一具僵而不化男尸七窍中钻入,下一刻,那男尸睁开眼眸,瞳红若血,满是不甘与怨怒。
就在那残魄入尸附身后,天现异像,残月如钩由冰冷银白化为血红之色,“血钩”之月,乃是妖邪出世之兆。
姑苏,桃花坞内,三爷正与八爷对弈,上好楠木棋枰上,黑白云子交替落下,发出金玉之声。
相比八爷那一身绯罗长衣,胸垂血玉,眉目温润,凤眸看似凌厉却实则温柔的俊美,三爷要更张扬,更冰冷些。
三爷喜着浅色长衣,月白暗纹锦衣低调却又奢华,眉目虽清俊温雅似陌上如玉公子,然你细看他的明眸深处,却是万古不化的凛冽寒冰。
八爷气宇带寒凉,却待人实柔,口中虽疏离,却行之亲切,全不似三爷言语平常,实则凉薄。
这二人相对而坐,就象寒梅玉树与凌霜白玉兰,各有各的风骨,又各有各的美姿容,让见者心神皆为之动也。
“血钩”之月一出,八爷毕竟年少,不禁秀长眉叶儿轻挑,寒声道:
“这又是闹哪出?怎地会有血钩之月现世!”
“凡人事多,事多不怪,你自在家中守父兄之孝便是,不过小小凶煞也值你关心?若事事皆劳,你这红尘之旅怕难得清静了。”
三爷连眼尾也没扫一下,那纤长修美,肌骨似玉的手指轻拈墨玉似的棋子,落于枰上,发出清脆的金石之音。
八爷眸光微沉,垂了眼帘,长而微卷的睫羽小扇似的扑闪几下,终是轻吐出口浊气,语声带讽,似这拂花掠叶的夜风,带着深深寒凉:
“我却忘了!家父家兄悯惜众生,却惨遭横祸,纵是我父当年所行不当,不该私纵怨灵,不曾禀天告地知晓众生。
可是,我六位兄长行德天下,却不当惨为流民凌辱烹杀。
此恨难消,此怨难平,我又何必多事,管什么苍生罹难!”
八爷言罢,随手拈起玉白棋子轻落,专心棋局之上,再不去看一眼天上那血色残月。
三爷抬手拿过青玉酒盏,清澈如泉的酒水中映着血月残钩,桃花明眸顾盼流波,看似温柔缱绻,却又瞳深似水,冰冷彻骨。
似漫不经心间,清透似玉指尖抹过玉盏边沿,借着酒水的反光,将一道清光反射向天上钩月。
清辉冷光直上九天,如烈阳融雪,只瞬间便将那层不祥的血色驱逐干净,让那钩月重归明净。
也让那山中泥潭里,那正吸取血色月华的僵尸阴气一断,五官鼓动间,几乎将那残魄挤出尸身。
那残魄拼了老命才又钻了进去,气得嘴张得老大,发出尖利啸声,愤恨之意,几欲溢出眼眸。
小虎崽儿球球用胖胖小爪,把凌家下人给它玩的藤球拍远,又扑过去按住玩耍。
而后似听到什么,歪了歪小脑袋,耳朵轻轻抖颤几下,口中轻轻撒娇似“嗷呜”做声,望着恢复冰寒的银月,毛尾轻扫煞是娇憨。
就在球球轻呜做声时,弦月光寒斗转,月华太阴之气中,陡掺杂着暴涨的浩浩正气,让吸收月华的精怪也承了一波正气洗礼。
那修行仙道的自是大喜,白拾的修为上涨。而余者么?自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第三十四章
修浩浩气正者得济,行鬼谲阴险者自是受损,那一波浩大正气,将那附身男尸僵气去了七成,正气似骄阳火灼,几将那残魂似滚水泼老鼠般,给活活烫死。
好在其尸地处阴邪,少有人气,泥潭所属之地又阴寒至极,才算给那残魂留得三分鬼气,没被挤出尸身随风魂散。
只是其计划的近期吸足阴元,挪动地方,却要泡汤。
青尸血目,瞪向苍天,口中鬼啸凄凄,却再不敢露头于月华之下,就地身沉于泥泽之中,温养残魄以待月圆。
山林寂寂少有人至,不过为生计故,还是时有山民及采药人往来,只这泥潭四周所产草药不丰,非是难以为济,实少有人至。
少有人至,却非无人至此,总有求生计者,在山中难寻好药,无奈之下在此寻条活路。
只是,这条活路,又焉知不是条更近的死路?
原本那青尸受正气所灼,不经个百十来年潭底休养,是难再出来为祸人间。可偏在此时,有采药男子入此,潭边寻药惊动潭底青尸。
说来也算得一场孽缘,这潭中青尸,原是青城本地一名以卖文为生的秀才,因慕山中药农李家女子,典尽家私凑足纹银上门提亲。
药农李女生得貌美如花,是青城这带有名的美人,十里八乡少有不慕者,其父兄本打算将其聘与豪门为妾,又何容一小小卖文为生秀才觊觎?
若仅是拒婚便罢,坏就坏在这秀才不识人心,把家私银子尽数带于身上且孤身上门。
所谓“财不露白”,又言“财帛动人心”,若逢正人君子也就罢了,偏他所遇者,是那贪婪狠恶,视人命如草芥,看亲情若木石之辈。
李氏父子连亲女亲妹也舍得拿去换财帛,区区人命又值几何?左右无人得见,其家又处山中少有人烟,这呆头鹅身负巨资却连个伴儿也未邀,岂非是天赐横财?
可怜那秀才还在做着“抱得美人旧”的大梦,便被心目中的准岳父与准大舅子一杯药茶,一根麻绳给送归西。
而后破席一卷,沉入泥潭之内,以做身归。
此事已过数十载,李女嫁人为妾凄凉早亡已久,李父也山中遇狼尽化枯骨,到此者,正是昔日一绳索命,抛身入泥潭的李兄。
那青尸原沉于潭底无声无息,却因仇人至此而腾身扑出,将正在潭边釆药的,如今已然发苍齿摇的李兄吓得一跌。
这一跤跌下,他便再无起时,森森利齿咬项,多少仇怨愤恨,尽随血入咽喉而尽饮,痛饮仇敌血,怕是怨灵们最快意之事。
血食入口,旧伤立复,江清枫也得此机缘,不必久等许多时日方出,他如今只余残魄,要想不魂飞魄散,一是就此彻底与青尸魂融,山中修练为魈。
二则是,在七七四十九日内,再次夺舍凌琦,纵是成功之后被发现,因其肉身终是凌琦,其家人也只能忍了,他们舍不得毁掉自家亲人,即使那皮囊中的魂灵,是仇敌。
相对于前者,江清枫更愿选后者,他是谁?他是巫啊!
自成汤初时起,巫的地位便是崇高至上的,若非后来愚民蒙昧,又岂会沦落到自家来寻宿身的地步?早有信者虔诚以奉了。
在江清枫遥想当年时,袁开山却悲摧的在跪祖祠,做为一个紧赶慢赶回家祭祖,却因看热闹误事的家伙,面对长兄的教训,也唯有听训而已。
没办法,他生来便命格奇弄,父母养之难活,被长兄长嫂养于房中,名为兄弟叔嫂,实则情同父母亲子。
故,这货在外人面前那是张扬得不可一世,在兄嫂面前却乖顺得如羊似猫。
凌夫人宁氏是蜀中盐商独女,其父财雄,视女如掌珠,嫁予凌氐时,几是倾尽家资以为陪送,十里红妆,那真是绝无虚言。
宁氏也非寻常闺阁,她受尽双亲爱宠,幼喜刀兵,故,一身武艺得自峨眉静一师太真传。
静一师太亦是有名奇女子,其人乃是官家小姐出身,幼通奇门遁甲,风水相术,十三岁时卜出其父有祸,预先防之,虽助其父渡过其灭门身亡之劫,却在后来,一家逢水厄,除她一人,尽皆命丧。
自此,大彻大悟,于峨眉山中枯禅二十余载后,拂衣大笑,自此削发为尼,自号“静一”。
因其神相之术,多有信者不远千里相访,只求一语度难。只是其人行踪若云鹤渺渺,少得有逢。
许是因此,反令其多生出仙迹神秘之感,至令上门者更多。
而受其扰深觉无奈的静一师太,便时常隐遁形迹,躲在自己徒弟家中落个清闲。
有这躲清闲的静一师太,同好歹也是正经玄门弟子的袁开山在,凌家总该有个清静日子才是。
可这世间的事就是,你越想清静,就越清净不了。
按说,青城有清源妙道真君杨二郎的道场在,一切邪魔妖魅都当远避才是,可却偏有那不信神的,一连数晚,皆有青壮男子于定更后伏尸。
身无旁伤,唯项脉之上小小两枚牙痕血洞而已。
胡九自然知晓是何物所为,但,这又如何?
她是狐,本就于那物一般在凡人眼中同为异物,她说之出来不见得有人感激,反予自家招疑,到不如守好球球便是。
反正,看这凌家里的,也不象是庸手!
不化而僵之尸,乃记于洪荒之时,太古龙凤相争,龙汉大劫起时,有一盘古所斩百万神魔之不朽之尸,受龙凤之血蕴养,再生灵智,以血为食而自号魔僵,后传为娲皇所缚收为臣属,赐号将臣,以为僵尸始祖。
说白了,这僵尸就是死时憋着口怨气未出,又恰逢葬地阴邪,所蕴出的以血为食的怪物。
他们可以算活着,因为能动能食。也可算死了,因无魂魄只余吸血残念。他们算是被弃于天地六道众生之外最悲哀的存在。
不死不活,不生不灭,永远追逐血食,却永远被弃于六道之外。
凌家里住的,算上成日憨玩的毛团球球,就没一个算庸手,可就算不是庸手,对付这种不化骨,也会头疼。
——这家伙,很扛揍呀!
第三十五章
此世间已是道门式微,玄门不兴之时,天下之人言说道法先论茅山,仿佛道法便是驱邪避凶之用,道术也仅符箓咒法而已。
虽于凡人而言,这么说也不算错,可正宗道者闻之,难免心生悲凉之感。
道,何之为道?天人感应,以人力行天理的大道之则,是玄门中人九死不悔追求的至高法理,是以一人济天下的雄心大志。
道是何者?是你饮茶时的杯中水,用饭时的碗中餐,是天地之间最玄奥的一个符号,也是儿孙绕膝前那稚子最纯真的笑靥。
静一师太与袁开山都算得正宗玄门弟子,所修也是正宗道术,其人更算得上是道门翘楚,人中龙凤。但,于道之一途,只算得婴孩之辈。
鸡血、狗血、墨斗线,朱砂、符箓、血网阵,这些东西对付寻常的行尸有用,对付飞僵是白搭。
对付象江清枫这样附魂的血瞳青尸,且是已饱饮血食的,那就更是白搭中的白搭。
这货本就是以血为食,管他何种血,于他而言就是食物,是吃的,泼上去除了引动食欲,实在是半分用处亦无。
朱砂符箓到是对症,但因玄门颓势已久,许多原本是寻常的符箓已成绝传,传下来的不是残卷便是错漏百出,有用的百无一存。
如此一来,继任者又为掩过饰功胡改一气,原还有三分功效的符箓,余下之功不足一分。
这一分之功还受缚于那些胡诌出来的鬼画符,要想有效,真得要拼人品与运气。
好在,静一师太与袁开山的人品还行,运气不错,那堆胡拼八凑的假符中,瞎蒙中一张真的五雷符,雷乃正气之首威,到底成功将那货惊走。
“无量,那个天尊……,这什么鬼东西!”
静一师太也已是花甲之年,又算得佛门中人,可偏这脾气犹自火爆,她虽为尼,却不信释家,奉的乃是道门,故这一紧张,便不称佛陀,而言道尊,只这道尊也称得乱七八糟。
袁开山手里捏着两枚铁胆,双腮的肉都在抽搐着,努力克制着才没两眼翻白倒下,机械的放下铁胆从桌上捞杯茶灌下,也不管烫与不烫连饮半壶水后,方才吐出口气,惊魂稍定的开口:
“血眼青尸,还饮过血食,更有灵智在?这到底是个什么物?!”
“小子,它可不是有灵智而已,它身上还有一丝带着人气的生魂阳魄在,可不好收拾得很呢!”
静一师太乃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抢白起人来也是个不理辈分,只论输赢的,她手里拂尘一甩,似笑非笑看向自家便宜徒弟凌夫人宁氏,叫着其小字道:
“漱玉,你儿子到底怎么着这冤鬼了?死缠不放的夺舍,没道理啊!他已然附身青尸,修成山魈纵归异类,也比你家儿子那病殃殃的要好吧?!
真不担心前一刻附身,后一刻就嗝儿……着凉报消是吧!”
总算对着自家徒弟那水汪汪大眼,静一师太没把昔日的官家教养丢个干净,把那字给生吞回去,可说出的话也够戳人肺管子的。
得亏这屋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她老人家小辈,又知晓因昔年大劫之后,这位便心性大变,故,也无人见较。
宁氏小小的白了自家师傅一眼,赌气似的道:
“师傅又不是不知道,琦儿的亲娘是老夫人在时给开川的妾,我名下养的,除了这当儿子的弟弟,可是毛团儿也没一只。
我也不求什么,反正我宁漱玉陪嫁丰厚,就是日后那孩子不认我,我也有法子活,所以,琦儿的事,有他老子和叔叔管,与我却不相干。”
“那成,我们娘儿俩这就开闪!”
静一师太一拍掌,扯了宁氏就走,边走边道:
“这夺舍,非本主应承过什么,一次不成是不会再来二次的,没别的,风险太高挨不住。
唯有本主应承过什么,或者交易过什么,否则要成功那是妄想,这种破事儿咱娘俩不掺和。”
得,就这会儿,师太又改俗家了!
袁开山张了张嘴,没敢说出半个拦阻之言,静一师太怕是知晓了什么根由,因此对自家孩子不满,才会带走嫂嫂的。
其实袁开山虽然敬重长兄,但对兄长凌开川的一些所为,也觉无法理解。
宁漱玉是其父凌老爷亲定的长媳,可凌开川却喜欢的是其母身边的丫鬟香儿,并在宁漱玉进门前纳为妾,并生下一子凌琦。
宁漱玉进门便当娘,这种事在书香世家是奇耻大辱,宁父几乎拆了整个凌家,让女儿坐回头轿断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