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女娲祭中
午时,司宏阔寻来,带着扮神女的三人往外走,说是祭祀要准备开始了。
钟楼附近早就等候了一辆辆花车,这些都是特制的飞行法器,虽然等级不高但外表华丽,载着女娲祭众人悬浮在半空,行驶起来时车尾还有祥云朵朵,颇为赏心悦目。
等到天兵天将、雷公电母等人陆续坐上花车,霍忍冬才在两名神使小师妹的陪同下走上最大、最华丽的那架花车。
霍忍冬表面上冷艳平静,实则心里挺紧张的。神女的天衣复杂又宽大,身上还有各式各样的配饰,从项圈、项链、披帛、腰带、禁步……
她要将裙摆高高提起来以防踩到,上车时还要注意平衡不摔倒……
所幸一路平安,在周围围观人群的惊叹声中,她们成功上车。
天兵天将中的大元帅高高吆喝一声,所有的花车就拔地而起,浮上空中,朝着钟楼顶端而去。
青铜钟楼是白玉京的中心,建成不知多少年。顶部有一层祭祀用的平台,装饰古朴,足有两人高,呈方形,屋檐上雕刻着各种脚踏祥云的瑞兽图腾,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鼎,威严庄重。
霍忍冬站在最高的花车上,居高临下俯视白玉京众人。
她从未从这个角度看过这座繁华的仙城,放眼望去,大街小巷,但凡能站住脚的地方都聚满了人。
不论修为高低、男女老少,人人身披彩衣,带着各种各样的饰物、食物。大家摩肩擦踵,入目的皆是绚丽的颜色,白玉京因为一场祭祀编织成巨大的华彩人毯。
今年负责祭祀大典的天香峰秋水真君乘坐祥云站了出来,她用上了点灵气,声音清晰响亮地念起祷文。
随着温和庄严的嗓音,一声又一声古朴沉重的钟声敲响,所有人静静聆听。
游街的花车一共分为十五架,除了打头的两架大元帅车,便是中央最大最华丽的神女车,后面跟着的一应都是天兵天将等人。
天兵们的花车比较简单,车辕上缠绕着七色彩带,随风飘荡。而霍忍冬乘坐的花车就要华丽的多了,
不仅车辙、车辕上涂抹金漆,车内还满载了仙花仙草,驶过身边时,能闻到芳香阵阵。
花车四柱还挂着珍珠纱,随着阳光反射绸缎一样的光泽。一旦速度快地飞翔起来,花车还会发出鼓乐声,当真是仙人手段。
霍忍冬是神女扮演者,自然是站在最前面的,她的视野也最开阔清楚。
然而即便如此,面对乌泱泱全城的人,她也难以在人堆里找到戚慈的踪影。
而且大家的视线都主要是看她,被那么多人盯着,霍忍冬也颇为不好意思,她不敢四处张望,只能板着脸站得笔直。
随着秋水真君的祷文念完,女娲祭正式开始。十五架花车徐徐启动,伴着祥云朵朵,开始绕着青铜钟楼转圈,然后缓缓往东边驶去。
*
今日的白玉京默认的是所有人不可飞行。
戚慈也站在人群之中。
天衍宗的老怪物们没兴致出来和普通人凑热闹,因此他身边站着的是霍忍冬的师父云迁,周围一圈是各支脉的弟子,因着天衍宗身份尊贵,他们在无比拥挤的街道之中还能辟出一席较为宽敞的地界。
他抬头时,能准确找到霍忍冬的位置,目光能在无意识的瞬间落在她身上。
而她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只露出半个侧脸,端的是神女雍容。
众人看得出神,忽而有一阵风迎面吹来。花车上的珍珠纱被卷起,众神使腰间坠着的飘带也飞舞起来。
风还吹动了霍忍冬头冠上的流苏,精巧的铃铛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铃铛声交错作响,在人声鼎沸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但却还是传进了戚慈的耳朵里。
他看见她肩头的细小发辫被风撩起,露出白嫩纤细如天鹅的颈子。小巧的耳垂上坠着精美的月牙耳铛,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好像明月从天而降、入我怀……
她微微垂下杏眼,抿了抿红唇,一切动作都是那么自然,那么勾人心魄。
花车顶上缠绕的珍珠纱遮不住什么阳光,细碎的光芒落在霍忍冬身上时,那些饰品和金冠瞬间都被点亮了,好像闪烁着光芒——灼烫了戚慈的眼睛。
花车在空中即使飞得再慢,也越来越远,直到霍忍冬的身影被人群遮住再也看不见,戚慈才收回目光。
钟楼旁的人群还沉浸在惊艳里,各支脉弟子们的议论声从旁边传来。人们总是喜欢讨论漂亮姑娘。
“你说历代这么多仙子,哪个扮神女更好看?”
“之前五六年一直都是王佩玲吧……”
“我记得前年是鹭泽的裴师姐,一袭红衣让我眼前一亮。”
没听见想听的名字,戚慈奇怪地看他们一眼,语气淡淡:“这有什么可比的?”
他一开口,众弟子背后一凉,纷纷低下头。
云迁真君好脾气地凑过来:“请师叔赐教……”
戚慈毫不犹豫道:“难道不是忍冬最好看吗。”
虽然是个疑问句,但语气一点都不带疑问。
听他这么说,旁边的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点头答应。
“是是是,师叔慧眼如炬!”
“霍师姐确实好看,我都看呆了。”
“比前几年的佩玲师姐好看多了!”
戚慈从鼻子里哼了声,没再开口。
既然花车已经行驶过去,下一步将要环绕四大镇子一圈,他也懒得再挤在人堆里,于是脚下生风,很快离开了钟楼。
*
女娲祭纪念的是开天辟地、捏土造人的女娲神,在花车队伍离开白玉京,进入四大镇子时,这场祭祀才开始不那么枯燥乏味。
白玉京内全是修士,而镇子里是有不少凡人的。
甚至距离不算太远的村落,村民们听说了仙人老爷一年一度‘播撒甘霖’的节日到了,都会拖家带口来到最近的镇子郊外,等待看一眼花车队伍。
他们参与祭祀的心不全是看热闹,是真的想祈求福音,获得赐福的。
山水村的张大牛今年是推着板车,带着全家来的。他如今是家里的顶梁柱,父亲死后,他不光要耕种采集,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和瘸腿的母亲。
虽然家境贫寒,但张大牛一点也不觉得苦。
田地贫瘠,但能供出全家一年吃饱的粮食。小弟小妹懂事听话,母亲慈爱,他们家庭幸福。
因此在听说仙人老爷举办祈福祭祀活动时,张大牛觉得自己没啥可求的,不太想浪费时间来。
但拗不过母亲强度强硬,他只能暂时歇了农活,推上板车,带着一家老小走十几里山路,走到最近的令春镇旁观祭典。
白玉京下四大镇:令春、秋水、陶夏、信冬。
镇子里都是有仙人老爷居住的,那些修仙世家自视甚高,不会让寻常百姓进入镇里。
因此他们这些赶远路过来凑热闹的村民,往往就只能停留在城外的近郊,吃着干粮、喝着雨水、露宿野外,等待花车走到他们这里的一天。
张大牛不知道那些神仙什么时候来,他“啪”的拍死一只盯在自己胳膊上的蚊虫,再看周围那些面有菜色的村民,只觉得谁都比自己虔诚。
连着在树林里住了五天了,他们都只是普通村民,不知道女娲祭到底是哪一天,又不敢错过,就这么熬着艰苦的环境,一日日的等。
连七老八十的老人家都没有一个抱怨的,张大牛也不好多嘴。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放久了有些干巴的苹果,塞到母亲手里:“娘,吃口水果吧。”
母亲王氏点点头,啃了口苹果,含在嘴里细细嚼碎了才往下咽。
张大牛又给小弟小妹喂了水,这才掏出个粗粮干饼,准备自己果腹。
他张大嘴还没咬下去,忽然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惊呼:
“仙人来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轰的一下同时行动起来,躺着的爬了起来,坐着的跪了下去。
“哗啦啦”乌泱泱跪成了一片。
张大牛只来得及把粗饼往怀里一塞,也条件反射跟着人堆五体投地跪拜在地。
香气。
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随风飘来的花香让人心绪平静,然后是油然而生的悸动、憧憬,凡人们想要抬头看一看仙人。
然后是声如洪钟的天兵天将声音,伴随庄严沉重的鼓乐,好像乌沉沉的天穹压了下来。
“肃穆——”
“噤声——”
“恭迎神女赐福——”
周围的村民全都把头伏得低低的,母亲甚至将额头贴着地面,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祈求全家平安。
谁都不敢抬头看一眼,担心自己的举动会被神仙们视为不敬,就没了赐福的机会了。
张大牛在匍匐于地的凡人中胆子算大的,他抬起头悄然相看,只觉心中震撼。
他真是痛恨自己读书少,说不出什么溢美词汇。
站在花车里的神女面带微笑,面容沉鱼落雁,表情悲悯众人。
张大牛不知道母亲说的女娲是不是如此模样,但他肯定面前的人一定就是仙女!
神光播撒阳光普照,黑暗与邪秽便不会到来。
她站在神兵中,站在花朵间,站在纷纷而落的光影里,她是神女在人间的代行者。
神女居高临下,看到了衣衫破烂、受苦受难的百姓们,于是她从花团锦簇里取出一截仙枝,沾了仙界甘霖,将福祉播撒向地上的百姓。
张大牛瞪大了眼,努力抬高了头颅。
神女看似只是轻轻挥了一下仙枝,但地上跪着的百姓却人人都感觉到有清凉的雨丝飘到脸上身上。
甘霖落在脸上,好像连精神都无比畅快。
他们深深呼吸,感受这玄妙的体验。
霍忍冬泼洒的并非真的‘天界甘霖’,实则是天衍宗后山的灵泉。
泉水虽不能长命百岁,也有驱邪去病、强身健体的效果,算是女娲祭给普通百姓的福利了。
第70章 女娲祭下
白玉京内虽然都是修士,但也有类似酒楼的地方。只不过这里供应的都是灵茶仙果、珍馐玉篆,甚至还有稀有灵兽的肉,所以要价十分不菲。
某一个雅间靠窗的位置,戚慈又在神游天外。
刚才花车上的所见所闻,总是令他念念不忘。
酒楼的小二站在旁边喊了好几声,戚慈才回过神,偏头看向他。
“客官,您可算搭理小的了。”
戚慈放下手里的酒杯:“何事?”
店小二往对面不远处的雅间一指:“那边的客官赠与您一份阳春面,已经付过灵石了,您请慢用。”
戚慈转眼看去,就看见十几步开外,一处屏风隔断后有一道年轻男人的剪影,正举杯独酌。
他低头看了眼摆在面前的阳春面,白瓷碗、细面条,撒着葱花,无甚特别的。
他抬手随便夹了一筷面,柔软的面条还未被彻底拾起就在筷子中断开。
戚慈直接哼笑出声。
“一夹就断。这是让我不要努力了,趁早放手的意思啊?”
另一边,霍忍冬在花车上站了许久,她们不光播撒甘霖,还要面带笑容赐予众人福祉,一天下来脸都已经僵了。
可神使们不能显露疲惫,因为每到一个新地方,地上的人们都是由衷的虔诚和期待。
当万人齐齐朗诵神女祷文时,那场面极为壮观,霍忍冬感受到女娲祭的庄重,下意识挺直背脊。
花车游行的环节持续了很久,直到她们转过东南西北一圈,再次回到白玉京主城的青铜钟楼处,热闹的鞭炮声音从四方同时响起,烟花升空,盛大的女娲祭才落下帷幕。
彼时已近深夜,可白玉京却还未有疲惫。
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一整夜城里都将灯火通明、店铺大开,所有人吃喝游玩,以繁华盛世之景迎接女神来人间赐福。
霍忍冬头一次参加这种大型庆典,情绪十分高涨,直到下了花车终于能休息了,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霍忍冬正准备随着扮演天兵天将的众人一起回钟楼换衣服,却被两名神使小师妹给拦住了。
“师姐,咱们别回钟楼了,那地方又窄又吵,上去下来要半天。”其中一名小师妹指着不远处的六角酒楼,“我师兄说宗门的很多人都在那里吃酒玩乐呢,咱们去那里垫垫肚子,然后把衣服换下来吧。”
“等明儿再把天衣送回给司师兄就可以了,不会碍事的。”
霍忍冬觉得这个主意可以,见两名小师妹贪玩,便也同意了。
酒楼外有六角飞檐,共三层楼高,门外悬挂“广安楼”的牌子,每处斗拱都悬挂着红皮灯笼,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特制,明亮的很。
里头人头攒动,客流很大,大堂里宾客盈门,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小师妹招呼来一名小二说了两句,他们立刻就开侧门,让她们从旁边进去。
“天衍宗的仙师们都在三楼呢,几位仙子拾级而上就是。”小二道。
一楼的大堂都是散客,从二楼往上,各大雅间里坐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连外侧回廊都装饰得精美华丽,楼道里也雅静几分。
霍忍冬顺着花梨木阶梯往上走,忽然感觉面前一暗,好像是有人从楼上下来。
她立刻往旁边侧身,想要让出道路。
只是来人到了面前并没走,而是干脆停了下来,站在比她高一级的阶梯上,居高临下望着。
霍忍冬疑惑抬头,正对上一张儒雅清俊的脸,是独孤易。
他今日穿一件白底绣青松纹的广袖袍子,从襟口垂落一串翡翠珠配饰,手持玉骨折扇,一副贵公子的风流气派。
她呼吸微微一滞,然后连忙低首见礼:“晚辈见过星移道君。”
独孤易嘴角带笑,并未介意她的疏离:“说了可以叫我师兄的,仙子太见外了一点。”
“道君贵为元婴大能,晚辈堪堪筑基,实不敢逾越。”霍忍冬道。
独孤易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华丽的天女打扮上,眼神欣赏,他没有再纠结称呼问题,“今日的神女游行很精彩,你做的很好。”
“分内之事。”
“我听闻你走问心途拜入了天衍宗,这倒是有些意外。”
霍忍冬抬头:“为何意外?”
独孤易笑眯眯的,他本来长得就清雅俊美,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更加显得亲和无害。
“天衍宗垂垂老矣,多年来固步自封、内部腐朽,早非众人眼里的第一大宗。”
“你的灵根、天资、心境都是极好的,跟他们学剑浪费了。”
对方是元婴大能,可霍忍冬身为小辈,不好对宗门上头的事指指点点,于是只能沉默。
“这世上除了剑修,还有许多别的道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