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宗门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太一宗的徐掌事原本也要站出来,却被身边的人拉住了袖子。
拉他的正是天衍宗的掌事李玉虚,来自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宗门。
刚才还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中年人此刻面无人色,额上还有冷汗落下,咬牙嘱咐:“千万别插手!”
徐掌事震惊:“李兄,你为何……”
他一愣,忽然想起什么:“鹤发童颜,此人莫非是天衍宗那位?”
李掌事艰难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于是默契地闭口不言,装作没看见。
而那边,千机阁的宋奇已经被戚慈一掌击飞,像个破风筝一样,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周围的人,刚才为他吆喝助威的声势有多浩大,此刻的气氛就有多死寂。
戚慈看着这些人变来变去的脸色毫不留情:“怎么,还有想与我挑战一二的?”
见无人搭话,他哼笑一声,望着领头的韩家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自不量力。”
宋奇是筑基大圆满修为,在修真界以绝对实力为尊,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二人之间境界的差距有如天堑。
就算是位散修,只要步入金丹,就能被尊称为一声真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宋掌事被千机阁的小弟子们拖下去治疗了,韩山的脸色已经青一阵白一阵,再听见周围的家族对他们的议论嘲讽,面子更是挂不住。
他有了决策,直接一掌摄住自家小辈,往广场上一丢。
“韩庐,你看看自己做下的好事!我韩家怎么养出你这样背信弃义的人,脸都让你丢尽了!”
韩庐一个不过引气入体的人,连修仙的门槛才堪堪迈入,被韩山丢出来当炮灰弃子,再面对戚慈故意外放的大能威压,直接去了半条命。
“前辈饶命,前辈饶命啊!晚辈与这女子不过萍水相逢的姻缘,罪不至死啊!”
霍忍冬脑袋突突的疼,她凭借戚慈的支撑才勉强站立。
听见韩庐的哭嚎,她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东西,却只能望见一个不断在地上磕头求饶的凄凉人影。
比当初在山上救他时还要狼狈。
霍忍冬看着他,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
“韩庐,既然你做了选择,我们缘分已尽,当初的婚约就不做数了。恩义两断,韩家这一番算计我定牢记于心。”
韩庐回过神来,爬到她脚边抓住裙摆,一边哀求:“忍冬、忍冬,我没想害你,真的!我是真的想和你成亲!看在我们在小草村定情的份上,你救救我……”
霍忍冬眸色黯淡,嘴唇抖了抖,终是开口:“你不想害我?那为何与你父亲合谋,千里迢迢将我骗回韩家,关在院子里等死。”
“你不想害我?却故意让我药石无医,没了视觉、听觉、味觉、嗅觉,一日比一日衰弱。”
“你不想害我,却以我骨血作药、以人命为丹,将我做人牲。”
她露出一个凄绝的笑:“你脑中只有自己的修仙大道,你何时想过救我?韩庐,你有把我当人吗?”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似在议论这种人丹邪法,还有人质问韩家。但霍忍冬已经听不进去了。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我虽孤弱,也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登仙门周围有几十棵灵树,不知道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此刻,树上的灵幡无风自舞,发出“簌簌”的声音,好像大地的哭诉。
时间变得无比缓慢,她仿佛看见每一片灵树叶子的抖动,听见风呼啸在耳边。她挣脱戚慈的手,朝韩庐靠近了一步,缓缓举起了手里被用来当做拐杖的树枝。
一根树枝而已,连韩庐都只是皱着眉头微微侧身,没想躲开。
其他人更是当做没看见,只道她是想打人发泄。
是啊,谁会在意一个半死不活的凡女,和她手里脆弱易折的树枝呢?恐怕连韩庐的皮肉都破不了吧?
在修士眼里,她就像是一个笑话。
灵树的叶片舞动地越来越频繁,戚慈也感受到了异常,他皱了皱眉,但周围人的注意力还在刚才的劲爆消息里,无人察觉。
如果他们凝神,势必可以看见,登仙门的万年灵树们都在微微发光,天地间磅礴的木系灵力像是龙卷风,从四面八方向着霍忍冬奔涌而来。
仿佛天地有灵、万物有慧。
古老灵物的一声叹息,不可被人计算的泱泱力量,被她借来。
霍忍冬感觉胸口佩戴的暖玉热了起来,那股热温暖她冰冷的四肢,让她高高抬起手。
而那根脆弱的树枝,仿佛变成一把所向披靡的宝剑,剑锋凌厉,直指韩庐心口。
所有人都没动,大家只是眼睁睁看着那弱女子执着树枝,“碰”到了韩庐的身上。
然而,不可思议,甚至于令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霍忍冬的树枝轻而易举穿透韩庐的金刚不破护身符和法衣,半截通红的树枝,就那么从韩庐背心刺出。
整个登仙门再次静默,唯有韩庐的身躯“砰”倒地的声音。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卓文君《诀别书》」
第7章 凡人也可调动天地灵气?
诡谲沉寂的气氛,是被一声微弱的求救打破的。
“哈……救、救……”
韩庐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双目圆瞪。他捂着心口的血洞,一手徒劳地伸向韩家家主那边,竟还没彻底咽气。
慢慢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人群,爆发哗然。甚至有些胆小的修士祭出法宝,唯恐霍忍冬暴走。
原本还算态度从容的韩山直接变了脸色,他甚至不知道该先反驳红丹的指控,还是先讨要韩庐的命。
他口中嗬嗬有声,半晌竟说不出话来。韩庐再废物,也是秋水镇世家的子弟,也是修仙入了门的,更别提他身上还带着几件防御的法器,法衣也算刀枪不入。
修仙世家的子弟,竟然被一个半死不活、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女,用一根树枝,以近乎玩笑的方式戳死了?
茫然、惊惧、无措之后袭来的,是翻天覆地的愤怒。
韩山颤抖着手,直指着霍忍冬:“妖女……妖女!”
躲在人们身后的韩玉芝探出头来,声音尖利:“这妖女公然害人性命,杀我三哥,她必是魔修无疑!”
“对,此女邪性,明明是没有法力的凡人,怎么可能越位杀人!”
“妖女,伏诛吧!”
他们忘记了刚才弱女子的控诉,只记得此刻修仙者的名头被凡人狠狠挫败的愤怒。
一刹那,各阶符箓纷繁闪光,法器宝具冲天而起。
咒术、阵法、手决、法宝。
在一群修士的包围圈下,霍忍冬纤细的身躯如同摇摇欲折的树。
胸口青霄玉的暖意已经淡去,刚才的一击必杀仿佛回光返照,此刻的她置身冰窟,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反抗。
红丹的诅咒侵入肺腑,她努力眯起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境况,却只看到一个伟岸的背脊挡在自己身前。
戚慈的斗笠被风吹掉,一头雪发随风舞动,他从背后抽出一个漆黑的剑匣,狠狠掼在地上。
“谁敢放肆——!”
霎时间,以剑匣为圆心,炽烈凶猛的剑意变成猛兽,涤荡寰宇,将那群乌合之众冲散。
韩玉芝起先叫得最凶,现在对上戚慈的眼神,直接缩回了长辈身后。
这时,秋水镇的一名有辈分的老者走出来,仗着身后人多大喝。
“道友今天大闹登仙门,又打伤千机阁掌事,是要与秋水镇、与整个白玉京会盟为敌么?”
人群里稀稀拉拉响起帮腔的声音,但在戚慈恐怖的威压下都不怎么有底气。
戚慈看着对方,凤眸微眯:“无名之人,莫要狂吠。”
那老者也是某个世家的老祖,也有金丹修为,闻言气得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道友这是铁了心要护着这妖女了!?”
戚慈指着霍忍冬:“妖女?看你也一把年纪了,理应分得清是非曲直。你们不会真的蠢到连灵气和魔气都分不清吧?她到底是不是魔修妖女,你敢以心魔起誓么?”
他后天白发本就摄人心魄,再配上那张俊美的脸,和周身目中无人、狂妄不羁的架势,赫然是修士最怕的那种狠角色。
大家修炼不易,每一步都是辛辛苦苦而来,自然是最怕不要命的人。
到底是不是妖女,修士心里自然门儿清,只是碍于面子,谁也不想承认。
被心魔誓一堵,方才那名开口的长老也闭了嘴。
人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
“我刚才感觉到了磅礴的木系灵力,可那明明是根普通树枝。”
“什么时候凡人也可调动天地灵气了?”
“休矣,此女古怪,反正死的不是我家人。莫要再管,明哲保身吧。”
大概商量出了个结果,围观的修士们渐渐安静下去,满天乱飞的法宝飞剑也都被一个个收回,登仙门重归寂静。
戚慈换了只手握剑,他左手将霍忍冬揽住,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地上的韩庐。
“一个妄图动用邪法,以活人炼丹修行的废物罢了。这种人渣死就死了,哪怕她不动手,我也会出手。”
“倒是韩家的帐,可要细细算一算。以人作丹,这种少见的邪法可不是大路货,仅凭韩庐这个废物是不可能的,他身后势必有韩家人牵扯其中。”
戚慈漂亮的凤眸一转,看向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韩山:“我倒是不知道,白玉京脚下的四大镇,竟然有家族打着正道的幌子,采用歪门邪道修炼的法子!”
“韩家家主,到底谁是魔修,你清楚了么?”
话音未落,一柄看不清模样的长剑自戚慈手中的剑匣里飞出,化为流光盘旋在天际,速度快到连眼睛也跟不上,只能看见剑尾拉长的青白色雷光。
刚才还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弥漫、雷光隐隐,光线昏暗下来,刮起汹涌的冷风。
韩山慌乱道:“胡说,你胡说!”
他扯着周围人的袖子辩白,“此时绝对和我没有关系,韩家绝不会做魔道中事……”
“咔嚓——”
闪电劈下,好像天际裂开道血盆大口。刹那间照亮场上众韩家人惊惧的脸。
戚慈手一抬,一缕电光缠绕在他掌心,冒着滋滋的电弧,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犹如地上修罗。
“天道雷法、司掌刑狱,在我面前还敢说谎!”
雷鞭如灵蛇出,一路勾起地动山摇,朝着韩家众人兜头抽去。见此阵仗,韩山、韩拓等几人果断祭出身上的防御法器,有的掐诀召唤护盾,有的撕碎金刚不破护符,霎时,一层又一层的保护罩升起,将他们裹成一个光球。
但戚慈手里的雷鞭好像根本无法阻止,它就是天道劈下的雷劫,是法则之力。雷鞭一路无视众多防御,落在地上爆发刺目的白光。
“啊!!!”
明明没有击打中身体,韩山却发出一声痛叫,他捂住丹田,勉强站稳身体。
而他身后的其他人就要狼狈的多了,小辈子弟们一个个跪伏在地,面色惨白,像是被击中了神魂。
雷法不在五行之中,又自五行衍化而生。就像修士渡劫需要遭受天道雷劫一样,雷系法术自带驱邪镇魔的效果,在同境界的修为中,雷法永远是杀伤力最强的,甚至可以越阶杀人。
韩家人七倒八歪,戚慈眸色冷漠,仿佛看不见一样,他抬手还要再抽,面前却是冲出来一个人。
李掌事额头冷汗直冒,最后还是迫不得已,走出来站到了前头。
中年男子对着比自己年轻许多的戚慈深深弯腰,恭敬行了个晚辈礼。
“师叔祖……收手吧。”
方才默不吭声的天衍宗弟子们都鱼贯而出,朝着这边投来恐惧又敬畏的目光。
戚慈挑挑眉:“李玉虚,你也要帮邪魔歪道么?”
李掌事实在是怕了那把雷刑剑,他不停摆手:“非也非也,只是您身旁这位姑娘身中邪毒,病入膏肓,晚辈对医术也有些研究,再不医治恐命不久矣!”
戚慈愣了下,他看向臂弯里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霍忍冬竟然已经晕过去了。那张苍白的小脸靠着他的肩膀,双眸紧闭,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贴在额头上,透露着可怜。
李掌事见此,连忙再添把火:“既然她已亲手手刃前夫,韩家又尚未酿成大祸,您就放过这一行人吧,雷刑鞭下他们也已受了惩罚。这次门派大选,恐怕韩家也不会有人入道。”
“再者,韩山的兄长是千机阁供奉长老,也是金丹后期修为,如果千机阁硬是纠缠起来,恐怕会给您添许多事端,打扰您下山游历的兴致。”
戚慈回以一个凉飕飕的目光,李玉虚连忙闭了嘴,他小心翼翼拭去额上的汗水,陪着笑。
但到底,戚慈还是将雷刑剑收回剑匣,霎时阴云密布的天空又放出晴天,周围的修士全都松了口气。
他瞥了眼不远处地上半死不活的韩庐,张狂开口:“今日人我带走了,有胆子的就跟上来。韩家账目未清,日后再好好清算。”
说罢将霍忍冬扛在肩上,转身大步离去。这次,再没人敢开口留人。
众人只能眼看着那一男一女大闹门派大选,后又大摇大摆离开。
李玉虚和天衍宗一行人在后头弯腰拱手:“恭送师叔祖——”
他们显然放松许多 :好歹送走一尊大神,又制止了一番不必要的杀孽。
韩家这边则狼狈的多,几个有天资的小辈都被雷法剑气击伤,韩山自己也受了神魂打击,十分不好受。
“快快带回去,好生调养!”他放出一个飞行法器,卷了一家人,逃也似地飞下山去。
其他家族和宗门的人看了这一场好戏,也没兴致再搞什么门派大选,只得三三两两散去,只是韩家的名声恐怕要臭很久。
很快,空荡荡的广场上只剩下韩庐自己。
他躺在地上,口中呕出汩汩鲜血,眼里布满血丝。身下一大滩血迹湿透了真丝法衣,他口中只有出去的气,已经没有进来的气。
韩庐的余光看着毫不犹豫离去的家人,很想说:我还没有死……
只是似乎并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他只得在无边孤冷里,饱含唾骂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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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忍冬趴在戚慈背上,被晃了许久后悠悠转醒。
“我们……要去哪?”她声音嘶哑地问。
戚慈:“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秋水镇作为白玉京下四大镇之一,登仙门外就有一处公共传送阵,只要支付灵石就可以去到修仙大陆的任何地方。
霍忍冬只模糊感觉到他丢了一块灵石出去,随后周身的法阵闪现点点蓝光,狂风四起,场景开始变换。
她最后又回头望了一眼,秋水镇的青石小路逐渐模糊。韩庐是她前生的终点,以后会怎么样,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