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忍冬低头迅速翻找丹药、裁剪绷带,连自己鬓发何时散落了都不知道。
戚慈仰面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抬眼望着被树影打碎的天空,雷云已经很快散去了,瘴毒弥漫下,原本的天光也不见,只剩一片乌云滚滚。
太阳呢,又看不见太阳了。
“差了一点,还是差了一点啊。”他喃喃道。
霍忍冬跪在旁边的地上,弯腰撕开他湿透的黑衣,待看见那处堪称恐怖的伤口时,她的手指尖不由颤抖了一下,但她始终没吭声,咬牙继续处理伤势。
换成普通人,几乎可以肯定当场死亡。因是修士,才有了可以拖延的时间。
但老天爷给他的时间,好像不算多……
戚慈身下的草地上很快弥漫开血色,但整个清洗、洒药、包扎的过程他连吭都没吭一声,仿佛根本没有痛觉似的。从始至终,他就只是讷讷抬头望着天,后来又变成望着她。
霍忍冬双手都沾满了他的血,手边放了一大团止血用的纱布,她脸颊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等到终于上完药,包住伤口后,她才注意到戚慈的眼神。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嘴唇发乌,已经面有死气了。
但他还用那种深情的、温柔款款的眼神望着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珠里写满了情意。
霍忍冬呼吸一窒,她心跳几乎要停,又在瞬间想到了什么,飞快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物,双手并用按在他胸口。
“你放心,圣树之心执掌生机,它能救下村里所有人,也能救你!有它在你一定不会死的!”
那颗玉珠微微的绿光透过她的指尖,缓缓缠绕着往他胸口血肉模糊的伤口渗入进去。
霍忍冬一喜,暗暗祈祷圣树之心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
躺着的戚慈勾了勾唇,忽然抬手,用指尖摸了摸她的脸颊。他手上有血,白与红的颜色对比格外惨烈,那指尖勾着她一绺黑发,久久都不舍得放开。
男人嗓音沙哑,低低笑了一声:“宝贝,我喜欢看你心疼我时的模样。”
霍忍冬忙腾出一只手握住他,将他已经渐渐发冷的手掌贴在脸颊上,等开口时才发现,她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沾湿了脸庞。
“戚慈,你坚强一点好不好?没你我不行的。”
男人的眼睛也不舍得离开她,他柔声安抚着:“宝贝,我这条命是你的,随时都能给你。”
“别怕,拿着雷刑剑你就能离开结界。告诉我,结束这件事后,你想去哪里?”
霍忍冬哭着回答,泪水已经弥漫了眼眶,她眼前男人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想好好修炼,直到结丹。”
戚慈喘息了一下,缓缓说:“戚家老宅里有间宝库,里面是这些年我备置下的灵宝灵植,够你用到结婴了。”
“那十年后,你想去哪?”
霍忍冬咬着嘴唇:“想去传说中的天地无极、海外仙岛看一看。”
戚慈又笑:“好,我陪着你游遍修真界。”
“那百年后呢……”
他话刚说出口,忽然嘴角汩汩溢出大量鲜血,那赤红的颜色触目惊心,血中还夹杂着一些碎掉的内脏块。
霍忍冬吓坏了,马上又去翻找伤药,可戚慈表情执拗,他甚至握住她的手腕提高了声音:“快说啊,百年后……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他盯着面前此生最爱的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宝贝,叫我的名字。”
霍忍冬颤声大叫:“戚慈!!!”
男人一直带笑看着她,直到眼中她的身影逐渐模糊,再黯淡下去。戚慈满足地闭上眼,整个人脱力一般往后仰倒,“碰”的一声落在草地上。
——无论黄泉碧落,他都跟她走,只跟她走。
霍忍冬心头狠狠一揪,几乎被他这副留后事的样子吓傻了。
“戚慈?!”
她伸手掐他的人中,又手忙脚乱去喂他丹药,可男人已经失去意识陷入休克,但手还执拗地握着她的。
他胸口破开一个大洞,鲜血跟流水一样,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竟然可以流出这么多血的。
泪水无声淌下,她双手并用按着那颗圣树之心,整个人几乎都趴伏在他身上。木系灵力浅浅的绿光确实在修复他的伤口,可那速度和植物生长一样,太慢、太慢了。
怎么样,到底怎么样才能救他呢?
他的身体失血过多,灵力无法储存,自然无法愈合伤口。修士的血中含着大量灵力,她情急之下甚至割破自己的手掌给他喂血,可是杯水车薪,戚慈的呼吸还是一点点浅淡下去。
霍忍冬几乎要急疯了。
她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瞪圆了的双眼有泪滴倔强地不肯落下。霍忍冬低下头,强迫自己冷静。
她看到自己交叠的双手,指缝里溢出的他的血,还有在血里发出幽幽绿光的玉珠。
圣树之心是先天灵物,天生木属性。
如果一个不够的话,再加一个呢?
她一把抓下自己腰间的吊坠,把鉴水、业火瞳鱼、青霄玉、息壤、落日熔金都摆在了他身边。
金木水火土,相生亦相克。
才是一个完整的循环。
第155章 先天灵物
五行先天灵物散发各色光晕,彼此纠缠,将戚慈笼罩在细细密密的光环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处基本药石无救的贯穿伤,竟然真的渐渐痊愈。男人的脸色也有了一丝血色。
霍忍冬背后一层冷汗,她瘫坐在戚慈身边,感觉一阵后怕。
如果此刻,如果他身边没有她,势必就没有先天灵物。
如果受这重伤的换成任何一个修为更低的人,那势必就撑不到救治。
曹明镜……简直恐怖。
霍忍冬搓洗着手上已经干涸的鲜血,忽然感觉到有人靠近,猛一抬头,见一道颀长身影穿林而来,一身雪白的衣袍和周围格格不入。
她一愣,立刻站起来拔剑:“你也在这!”
独孤易平静地看着她,并没有任何攻击的举动。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身后昏迷不醒的戚慈身上,只扫了一眼,就知道他如今正濒死,命在旦夕。
“怎么,天下第一剑也不敌尊主么?”独孤易勾了勾唇嘲讽道。
霍忍冬不悦,她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不关你的事。”
独孤易淡淡道:“你还真是护着他。可惜,就算我现在强行把你掳走,他也不能动弹、不能反抗,此刻的他绝不是我的对手,我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取他的命。”
霍忍冬急急道:“他不会死的!”
独孤易不说话了,他有些感慨。
他看着躺在地上一无所觉的男人,他明明对天衍宗也没多少爱和归属感,为什么会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拯救他们?明明从他幼时就经历了背叛和迫害,世界始终予他以痛,戚慈就应该和他一样,变成所谓的反派才对。
可戚慈没有。
明明……他们都是一样的。
独孤易有些困惑,他们都面临了一道道选择,他选择还世界以恶意,戚慈却走了相反的道路。
到现在,戚慈可以赢得她的爱意,为什么他在她眼里就是鄙夷?
独孤易甚至开始幻想,如果他成为散修后可以找个小宗门潜心修炼,在筑基期之前没有遭受到那么多的迫害、压迫、背叛,是不是他也可以有新的出路?
是不是,他也可以做一个好人的。
独孤易呼吸急促,他凝视面前少女娇艳的面容,甚至有些站不住,他迟疑开口。
“我不是来杀他的,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我没有做那些事,只是银海书斋的斋主,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你会愿意考虑我么?”说完,他猛地低下头,但又好像经受不住那般蛊惑似的,重新抬头去看她。
独孤易耐心地等着霍忍冬,面前少女的眼神专注,也很坚定。
“星移道君,你几次三番帮助我,我很感激。起先我真的觉得你性情温和、乐于助人,不是一个坏人。”
“但后来发生的事那么多,不管是红丹、绿松石,或是杀手们,覆水难收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是元婴大能,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霍忍冬认认真真回答。
闻言,独孤易竟然微微笑起来,他抚了抚额头,掩盖眼中片刻的落寞,再开口时,声音已嘶哑难耐:“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姑娘……”
“往事难追,但未来还可以把握。”霍忍冬静静看着他,“人这一生面临无数条岔路,就看你选择怎么走下去。”
天道或许对某些人略不公平,没给他优渥的家境、卓绝的天赋,或许还经历了不少苦难挫折,但那又如何?
他还是他,人定胜天的道理,从古至今传颂不休。
“是啊,是我做出了选择……”独孤易似是感慨,又似是自嘲,“可我既上了这条船,早就已经下不去了,船下是无尽的深渊,我会和他一起沉没。”
霍忍冬露出失望的表情,她就知道独孤易不会那么轻易和曹明镜为敌。
身后的戚慈还在重伤昏迷,五行先天灵物力量竟然,虽然可以暂时保全他的性命,可也代表他一时间无法恢复。
独孤易从小经历无数人事,自然清楚她现在在想什么,他淡淡道:“你杀不了他的。曹明镜已和护山大阵融为一体,只要他还是天衍宗的‘掌门’,阵法就会保护他不受致命攻击。而只要他还活着,你们就出不去护山大阵,直到这里彻底变成魔域。”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好似要记住那曾经的心动。
独孤易徐徐转过身,往林深走去:“……能杀他的,只有他自己。”
“过载者沉其舟,欲胜者杀其生。”
男人的那句话好像顺着风飘走了,越来越轻。霍忍冬确定他是真的走了,并没有出手,也是松了口气。
半晌后,才觉得独孤易那句话有点别的意思。什么叫“能杀他的,只有他自己”?
*
境界的差距,绝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
就如同两个筑基期的修士加起来,也绝不是金丹修士的对手。同理,曹明镜吸了数十个修士法力,无限接近化神。
化神期是要被称为尊者的,便是宗门上下剩下的修士全都加起来,也难以压制他了。
炼气和筑基的弟子们已经无力再逃窜,金丹修士也已精疲力尽。
逃又有什么用呢,不管跑到哪里都不安全,阵法把他们困在死胡同里,悬在头顶的剑早晚会落下的。
有些人受不了这样巨大的压力,纷纷发出痛苦的嚎叫。心志不坚的甚至被瘴毒侵染,开始发疯,天衍宗变得一团乱麻。
司宏阔和曹骏好歹也是曾经的亲传弟子、大世家子弟,身上自然有一两件保命的法器,他们勉强抗住侵袭的瘴毒和魔兽,寻了一处地方修整。
正在思索对策时,曹骏忽然看见一道纤细人影飞驰而过。
“那是,霍仙子?!”
二人立刻追了上去,传音交流后同时落在地面。
霍忍冬发丝还是乱的,周身狼狈,衣袖上被血色浸染,但她目光坚定,并没有怯意。
司宏阔:“你怎么独自在此?慈惠道君呢,他可无碍?”
霍忍冬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是指着天衍宗主峰的焚香殿道:“我要去那里。”
焚香殿是宗门新弟子拜师所在,是主峰最大的殿宇,同时也是香火最旺盛的殿宇,她进门第一天就是去的那里。
司宏阔和曹骏对视一眼,他们不知道霍忍冬想做什么,要去做什么。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帮上忙。
他们只是知道,现在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绝境。不管自己有没有用,也总要试试的。
于是曹骏很干脆道:“我们掩护你。”
司宏阔:“小心,主峰附近魔兽出入频繁,很容易被曹明镜发现。”
霍忍冬抱拳:“多谢两位师兄。”
三人没有御剑,他们悄悄沿着山林小道往主峰而去,这一路上确实如司宏阔所说,魔兽越来越多,瘴毒也是愈发浓厚。若是没有身上几件护体法宝抵挡,三人恐怕都会堕落成魔修。
“吼吼——”一只魔兽妖虎咆哮着朝三人冲来,司宏阔正在对敌一条巨蟒,曹骏也脱不开身,妖虎浑身溃烂,一条尾巴也断了一半,那副模样让极少见到魔兽的修士们心里发紧,只怕下一刻就要有灭顶之灾。
可旋即,一道剑光出林而来,好似无惧无畏,平地而起,再硬生生和魔兽妖虎悍然相接!
第一次见到魔兽时,霍忍冬才刚踏入修仙路不久,算得上见识短浅,差点被浑身腐烂的动物吓死。而现在的她,持剑而立,明明一身狼狈,精气神却到了巅峰,挥剑斩虎头的时候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好似要凭这一杆剑把天地都斩碎!
天地五行的灵力叠加在她的剑光中,于是她的剑光也时而蓝时而红时而绿,五色光晕无数次对撞在一起,再将那被斩了头还不死的魔兽妖虎和周围的瘴毒彻底净化成渣。
从树梢折射的阳光镀在她周身,好似在为这位少女加冕。
司宏阔和曹骏在一边看见时,心头都有骇然。怎么好像离开天衍宗之后,这两位都更厉害了?
霍忍冬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心思,只是目的明确地往焚香殿靠近。索性曹明镜不知是被谁牵制住了,并没有发觉到他们三个小家伙。
主峰大殿空无一人,而放在诸位祖师牌位前的香火依然旺盛,仿佛长明无歇。
霍忍冬抬头,看向殿内两侧高大挺拔,威武不凡的罗刹,还有青龙白虎等五行神兽,目不斜视往正中央最大的香火台走去。
她将曹明镜给自己立的长明灯扫落,随后放了一个什么东西在香案上,以焚香殿上千年的香火供奉它。
第156章 正文完
焚香殿内不甚明亮的烛火照亮了霍忍冬瓷白的小脸,司宏阔和曹骏二人站在身后不远,看着她的动作有些摸不着北。
霍忍冬并没有干别的事情,只是在案桌摆了一个青铜质地的古朴小鼎。
她又点燃了几支香火,插在旁边的香炉里,轻声道:“戚慈说法宝有天地玄黄四阶,天级以上被尊称为仙器,每一件仙器都不是寂寂无名的,在元婴期以下的修士中绝无敌手。”
闻言,身后二人露出震惊的表情。
他们目光猛地一凝,仙器?!就这尊发锈迹、平平无奇的小鼎吗?
司宏阔忍不住:“曹贼的照天镜已经是超品天阶,是上上任掌门留下来的遗物。除此之外白玉京内只有两件仙器留存,一是日月宗地牢内的真言兽首,二是玄一门的镇山龙骨,全都是无主仙器,地位尊崇。”相当于镇派之宝了。
曹骏:“霍仙子是不是弄错了?我们从未听说过还有什么仙器的鼎流落在外的……”
霍忍冬看着周围袅袅升起的白色香火,明明殿内无风,香火却往一个方向聚拢,开始旋转、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