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你会有多伤心呢？
风华……
第117章
刚一回到天界，风华还没来得及去向天帝复命，便遇到捋着胡须散步一般悠闲的清临神君。他微笑颔首，就算私下关系再好，但神君的位子就是在仙君之上，天界严谨，讲究地位尊卑，不行礼可以，却不能不意思意思。更何况，风华并不讨厌清临，于是他轻轻点头，态度谦卑却不卑微，自带一股洒脱不羁的随性。明明是两个极端，在他的身上却奇异的融合。
而清临端着一方玉石般的法器，若有所思般的看着他。
良久，清临才终于微微一叹，“风华啊……你知道多心和不轻信之间的区别吗？”
“疑心程度的多少？”
清临笑笑，似有所指，“你不轻信于人，却也从不会随意怀疑谁。而当你开始怀疑的时候，要么就是那人真有问题，要么就是你在潜意识的回避自己心底的另一种情绪。”
风华一定，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清临这番话，总让他想到那个刚刚认识的小蛇妖。
其实，关于自己历劫的那些事情，他是不记得的。之所以对那小妖说自己并无遗忘，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而在他意料之中，她的反应只是惊讶。
所以，他当即转身离去，却错过了她惊讶之后的流露出来的绝望。
只是……
风华一顿。
清临素来不喜与外界往来，最爱的也只是喝酒玩乐，他能认识什么小妖？看着清临平和的模样，风华浅浅的笑，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
于是风华低眉，“愿闻其详。”
清临将那方器物化小了，收入袖中，“我是不敢相悖于天界的，有些事情，知道了好，不知道也好……只是，这知与不知，如何抉择，却不是我能决定。甚至有很多时候，也不是当事者能决定的。”
风华微顿，模模糊糊感觉他似乎将许多话都说了，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他好像什么也没说。
这时候，清临摇摇酒壶，撇撇嘴，“原来这酒壶空了啊……我都不知道，还以为它至少还该有些的。毕竟那时我给它盛了那么多酒，怎么一喝就全倒空了呢？”
风华知道他嗜酒成性，什么都能扯到酒上，思路被打了岔，却也没有多想。
他只是笑道，“酒壶空了，再装些便是了。”
“是啊，每个喝酒的人都是这么想的，酒壶嘛，当然应该装酒。可是，酒壶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它觉得自己装满了空气，也或许会觉得，自己生来就是装空气的……只是，酒壶是这样想的，它之前那些酒早没了，而饮酒之人不知道，还当它们是一样的。”
清临的话说得很慢，风华听着，总觉得有些几分微妙。或者说，他今日说的这些话，不论哪句，听着都有些微妙。
“神君到底想说些什么？”
清临笑得肆意，“酒壶是空的，我怎么说它也不会知道，等哪天酒壶满了……”
风华屏息，听着这句话，忽的有些紧张……
“那老夫又可以畅快的喝一盅了~哈哈哈哈哈！”
“……”
或许是无语到了极点，看到清临随意的模样，风华反倒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不禁失笑。
“神君这是又偷着那些个琼浆喝多了？”
清临爽朗大笑，“不曾醒过！”
风华无奈，只是，脑海中不自觉回旋着他所说的那些话，又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清临或许喝多了喜欢胡乱言语，但今日这些话，却似乎真是意有所指，不像是他的胡思乱想。
想问几句，终归只是演了一番欲言又止。
喉头微动，风华说的只是，“毕竟是在天界，神君还是恢复本来面容比较好。”
而清临似是不情愿一般，“反正你们也都习惯了，也不会认不出来，都一样！反倒是你……真是，变了很多。”
“毕竟历劫一趟，心境体会自然都会有不同，世间万物也没有什么永久不变的，会有改变实属很正常。”
清临摸了摸酒壶，半晌，还是长叹一声。
“神君又叹什么？”
“为你忧心啊……”
“忧心？”风华微微皱眉。
“天帝最不喜不守时。”
风华不自觉一挑眉尾，有些汗颜……他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往日里什么都不愿想太复杂，今日却把什么都想复杂了。
“……多谢提醒。”
刚一说完，风华转瞬便没了踪迹，只剩下清临站在原地看似无谓的抚着酒壶轻笑。他不知道事情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即便是尊贵如神君，也有许多不可预知的事情，而更多时候，他觉得身处天界在很多情况下还不如凡人自在。
再度落下重重一叹，知道的不能说，那还不如不知道，可他偏偏又清楚得很。
真是……
“该再来一壶啊！”
·
立于殿下，此时并无其它重要之事要商讨，因此风华的面前也只有天帝，并无其它仙君仙将之类。
先是一番可有可无的慰问……
至少风华觉得这就是一番可有可无的慰问而已。
然后才开始进入正题……
虽然风华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正题之前总要有那么一大堆废话。
天帝目色温和，端坐高位，“爱卿刚刚历劫归来便收服了北天魔主，看起来……灵力不止未减半分，反而增进不少。”
风华垂眸静立不语，因为他知道天帝并不需要他的言语，他要的只是他的臣服和恭敬。就像这一次的复命，天帝并不是不知道他的行动，也不是不知道北天魔主是束手就擒并未挣扎。可毕竟他不过刚刚回归仙班，又是历劫归来的，给他一个功位安抚的同时也顺便告诉其它仙家，风华仙君的地位和能力并未受那劫难惩处的影响。
这就是天帝之恩，厚德载物。
果然，天帝只是沉吟片刻，又缓言道，“仙君虽有过错，但已历劫渡来，这也算不得将功补过，如此，又是大功一件。”
风华拱手躬身，“天帝仁慈。”
天帝微微笑笑，刚要说些什么，这时，殿前忽然闪过一仙将。
“启禀天帝，属下有要事相报！”
收了之前的温和，霎时之间，天帝已是一派威严。
“允。”
天帝话音落下，那仙将却并不进来，只是有声传入——
那声音不大，便是殿下的风华也只是听得零散，只是，那零散的一些片段，已经足够他知道整件事情。而天帝端坐高台，老神在在，却似乎是在刹那间凝重起来。
“南海，妖蛟，天界折损数仙家……”
天帝喃喃念着，面上不见几分怒色，却隐隐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势，整个殿内一片压抑。
风华听闻此事亦是微皱了眉，南海向来平静，却不想竟出来一条妖蛟作乱，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区区妖蛟，收了便可。却不想那妖蛟十分古怪，怪力惊人，搅得南海龙王无计可施不说，竟还能连连折损天界数名仙家。如今更是导致南海海面上涨，那附近的小镇几乎淹没成一片水地，民不聊生……
轻轻抬眼，风华正对上天帝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
风华一顿，也不好再视若无睹，于是拱手躬身上前，“启禀天帝……”
谁知，他的话刚刚开了个头，便被天帝打断。
“仙君的心意孤是知道的，只是，仙君刚刚返回天界便已拿下北天魔主，如此已是耗损不少，这妖蛟不同寻常，恐怕仙君无力招架啊，若叫他界知晓，还恐道我天界无人。”说着，天帝微叹，无限烦忧的样子。
风华微微沉默，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是在快速思索着。
“天帝忧心万众，而风华无能，却也终归是天界一员，之前犯下的过错并未弥补完全，如今回来了，也只希望能为天帝分担些忧劳。北天魔主一事风华不敢居功，而对于妖蛟却希望能亲手除之，并无其余心思，只能算是闲散多年的弥补。”
“哦？”天帝微微笑开，“仙君为民却不居功，果然是心怀慈悲。”
风华低眉，双手抱拳作礼也拱得更高了些，掩住眸中灵动，口上却是微叹，“只是，风华多年不曾经此行动，恐自己能力不足，希望天帝能允风华寻个帮手。”
“仙君太过自谦了……”天帝爽朗一笑，“却不知仙君想寻哪位仙友呢？”
风华沉声，“冥君何欢。”
话音刚落，天帝的眉头几不可查的微皱了下，只是，片刻又舒展开来。
六界起始，冥界与天界本是各不相干，但是，慢慢发展下来下来，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当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冥界已是受制于天界了。这件事说起来谁都知道，只是，偏生也没有人明白的说出来过，于是这也成了六界中公开的秘密。
而风华这话中意思说的清楚明白，虽然天帝知道他的性子，却也忍不住为他这般直接而有些郁闷。他是爱才的，也喜欢这样耿直之辈，只是居于高位太久，再加上对任何事都习惯性的思虑过甚，所以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欣赏。
同时，他也知道风华对他或许有些不满，比如他很多时候处理事情的果决无情，丝毫不念及其它。这样的天界，与人间的传说可说是相差甚远。可是，若不是这样严明，天界怎能维持住六界之首的地位？天理人法，情永远是最薄弱的，而天界不能有弱点。
思路百转，又回到他的要求上，天帝有些无奈。
只是，他这一开口，就是解了何欢的禁戒……
这小子，历劫回来以后真是越发滑头和大胆了。
天帝一叹，抚额，“若你能请动冥界，那也是好的，毕竟冥界势力广阔，还有许多天界所没有的东西，若得冥界相助，这件事情或许也能有所突破。”
风华拱手拜谢，“天帝委以重任，风华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天帝所信。”
第118章
解了禁令，何欢第一个去见的就是素衣。
再次站在小山洞外边，看着青石板上那个对他浅笑的女子，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好久不见。”素衣若无其事的和他打招呼。
而他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纠结了半天也只说出三个字——
“对不起。”
素衣微愣，随即微微摇头，像是不在意。
以前的素衣待人疏离，而如今她的身上已经没有那样的冷意，可是，却叫人更觉得靠不近。现在的她会笑，也一直在笑，可那笑总是流于表面，未曾到过眼底，直叫人觉得她连笑都是疼的。
这个时候，何欢想，若是叫曾经的傅风华知道了，他定也会因她而疼。
他这样想，也这样和她说了，可素衣却仍是淡淡的笑。
“总归他也不记得我了……”
她的声音很低，却只是平静的陈述。但这或许不是真正的平静，否则她也不会说着说着便发起怔来，言语也不再继续。
总归他也不记得我了，那么，就算我在他面前露出绝望的模样，他也不会为我而感到一丝的难过吧？既是如此，这一个笑又算得了什么。
何欢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若她此时稍有伤心难过的模样，他都可以对她说不要难过，会好的。可偏偏她浅笑淡然，看起来像是没有半点无奈，甚至谈笑如常，只除了会在说话的时候走神而已。
“我原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的，若那时没有成功，我便和他一起走，若成功了，就算他忘记我，我也会为他开心……”说着，素衣淡淡笑开，“原来，我没有那么伟大。”
何欢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微微皱眉，“你见过他了？”
素衣点头轻应，“不论傅风华还能不能回得来，能遇到风华仙君于我而言也是恩赐了。那时我以为再见不到，还曾绝望的对自己说，反正我的生命很长，我等得起，就算等不来一个他，最少也能等到一个结局。”
她说话的声音本就很低，说到后边，声音更是轻了，叫人都听得不真切。
随着她的声音渐淡，似乎连空气里都带上了淡淡哀愁的味道。
“只是，便是等到了结局，却多少还是让人不甘心啊……”
何欢故作轻松的笑笑，“这个世上有那么多人，这片林里有那么多树，你就这么非他不可？”
本是想打趣几句，却不想素衣偏偏就着这话想起那时，是谁说的来着……
这个世上有这么多人，而你只选择了我，所以我也只要你。
于是她忽然就笑开来，起身，望向天边暖得正好的太阳。
“在没遇见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想要的或许会是片森林，遇见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只想要棵树。”
太阳高高的挂着，明媚耀眼得像是那个少年澄澈的笑脸，记忆中的少年总喜欢对她嬉皮耍赖。她稍微说话重些，他便总是腆着脸装作委屈的样子，油嘴滑舌一番还要说那是肺腑之言。他会为了逗她开心而装成什么都不懂的无辜样子，可她其实是知道的，他很厉害，或许比她知道的还要厉害。
只是，她喜欢看他的无害，也乐得不去揭穿。
可惜……这些东西，她都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何欢沉默良久，开口，却只落下一声叹息。
这时，素衣忽然转身回来，望着何欢。
“你能帮我吗？”
她的眸子沉静如古井，却偏偏在阳光下边漾起微光。
“什么？”
素衣屏息，忽然闭眼，半晌之后，再张开眼睛，已是恢复了淡静的模样。
“我想让你帮我问他，是不是没有了记忆就不能再相信。”
是不是不记得，就等于从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是不是不记得，就可以因此而不信她？
如果是这样，那么，不记得这三个字，实在太可怕了。
其实自他离开之后，这段日子她总过得浑浑噩噩。
有的时候，她坚定地对自己说，我相信，有些事情他只是暂时忘记，总有一日会全部记起……是的，全部。
但是更多时候，她会茫然，惶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她知道自己的那份坚定也只是自己对自己的安慰，这一点她太过清楚，在那天看到他怀疑的眼神时就已经清清楚楚。
因为那份生疏和怀疑是他明明白白毫不遮掩写在眼睛里的，那是一个行事警惕的人看待一个言语奇怪的陌生人的眼神，没有一点温度。
他的记忆里没有她，心也不记得她……
其实对于一个陌生人的奇言怪语，不信也是正常的吧。
虽然知道，可她却还是想问他，为什么。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要的，并不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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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云海之巅，往上看是满目空寂一望无垠，往下看是翻云如江河奔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