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现在只想和他黏在一起,想要和他一起出去,但陈泽野不想她折腾,外面温度低容易感冒,于是把人老老实实塞回被子里:“安安听话。”
“在家等我啊。”
陈泽野脚步很快,赶到店的时候,距离关门只剩下十分钟。
作为这家店的常客,老板娘对他已经很熟悉,看见他满身风雪,笑着打趣:“这么晚还来给女朋友买蛋糕啊。”
“是啊。”陈泽野跟着笑,“这不争当三好男友么。”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外面温度又降了几个度,街边路灯不知怎么也坏了大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为了能早点回家,陈泽野抄了条近路,拐过第二条小巷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一辆黑色汽车飞速驶过,距离他左侧手臂只有几厘米,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冲着他来的。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刺眼的夜灯让他不适地半眯起眼,还未等看清车牌,四五个身穿西装的壮汉已经将他围在中间。
陈泽野一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狭长眼尾收拢,戾气闪过,他反手握住距离最近那人的肩膀,用力向后推搡,拳头发狠地砸在太阳穴上。
蛋糕在打斗过程中不可避免掉落在地上,白色奶油摔成一滩软烂,陈泽野黑着脸掐住对方脖子,眼神里都染上恨意。
他抬手抹掉眉骨上的血痕,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滚回去告诉他。”
“老子早就和那个家没有半点关系了!别想再来控制我!”
几个壮汉交换眼神,按照接到的要求指令,采取了最极端的方式。
麻醉剂推入血管,那道黑色身影还是被押进车里。
晚上八点二十分,黎北落下了那一年的最后一场暴雪。
所有狼藉被淹没,被掩盖,无声将罪恶与悲痛埋葬。
从那天起,陈泽野彻底在黎北消失。
杳无音讯。
第77章 落幕
陈泽野失踪的第一周,
祁安穿梭在黎北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小镇比想象中还要荒凉,从南到北只需要一个小时不到。
蒙尘倒闭的废弃店铺, 褪色破旧的广告招牌, 颓圮残缺的暗灰色石墙,一砖一瓦都诉说着衰败与腐朽。
街景萧瑟, 灯火烬暗,祁安穿着单薄的外套,被吹乱的长发散在身后。
她与无数人擦肩,无数次回眸张望停留, 可还是没能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次都没有。
陈泽野失踪的第二周,祁安买了去往临舟的车票。
她在陈家老宅前等了一天一夜,庭前枯树残枝盘旋,玻璃窗后的融灯明明灭灭。
寒风带起凉意冻得她肩膀紧绷, 小半个下巴都藏进衣领里, 露出的鼻尖通红一片。
但她没能等来那扇黑色大门的一次开合。
她又去了郊区那座房子, 去了市中心的游乐场,去了曾经留有他们足迹的每一个地方。
然而陈泽野这个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痛意往往是具有延迟的。
它并不会在失去的那一瞬间爆发, 而是在日后的某一刹那, 看见熟悉的场景, 闻到熟悉的气味,过往的记忆便如电影画面般掠过。
然后迸裂出抽筋剥骨的钝伤。
陈泽野失踪的第三周,祁安病重。
她在房间里躺了整整五天, 不吃也不喝, 就像一具被挖空灵魂的空壳。
如同走马灯一般,脑海中不断闪过与陈泽野相处的那些点滴碎片。
时间对她已经完全失去概念, 祁安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意识模糊分不清白昼与黑夜。
大部分时间她都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徘徊在梦境与现实的游离线外,绝望与疼痛就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一寸寸将她吞噬。
恶魔生出爪牙与藤蔓,顺着脚踝向上攀岩,将她完全桎梏无法逃脱。
她不想见到任何人,抗拒所有外界事物,只想投入到眼前的封闭空间中。
她想成为一座孤岛,等待一场无声的海啸风暴。
她看见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点点腐朽。
嘉嘉撞开门闯入之时,缩在床上的女孩脸色苍白虚弱到极点,嘴唇干裂,眼神空洞,眼球中血丝密布。
两颊深深凹陷下去,就像是保存在书页中的蝴蝶标本,轻轻一碰就能破碎。
她试图强迫祁安喝水吃饭,想带她出去晒晒太阳,但祁安说什么都不肯。
手指死死抵住门框,指腹压迫泛起白色,头发乱糟糟堆在一起,她拼命地摇头。
嘉嘉崩溃地抱着她痛哭起来:“安安,我求求你了,别这样好吗。”
“求你快点好起来吧,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我真的好心疼好难受。”
祁安窝在墙角,黑眼圈几乎要掉到下巴,竹竿似的胳膊没有安全感环住膝盖,怀里还抱着陈泽野留在家里的衣服。
压抑了这么久,她终于爆发出第一通情绪。
“可是我找不到陈泽野了,嘉嘉,我找不到陈泽野了。”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抽噎着断断续续:“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
“他明明说很快就回来的,明明是他让我在家等他的。”
语言系统开始紊乱,祁安情绪过于激动,手攥成拳胡乱往自己身上砸:“都怪我,都怪我。”
“我不该任性说想吃蛋糕,不该放他走的,是我把他弄丢了。”
祁安难受得缩成一团,脸上挂着凌乱的泪痕,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浑身忍不住开始发颤:“陈泽野...”
“你到底去哪了啊。”
“我已经谁都没有了,为什么连你也不见了啊......”
生离死别是世间最痛苦的经历。
嘉嘉什么都明白,但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安慰。
只能紧紧把人抱在怀里,掌心揉上她脑袋,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说她不是谁都没有,自己和蒲兴永远都是她的朋友。
那段时间,祁安身体出了很大问题。
以失眠为中心,一并衍生出头痛、心绞,厌食、乏力等多种症状。
泪腺已经失去控制,她整日整夜对着房间流泪,头发大把掉落,严重的低落情绪导致胃酸反流,对着马桶吐到昏天黑地。
那是她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有很多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真的活不下去了。
置顶聊天框里躺满消息,却再也得不到半点回应,祁安有时候甚至在想,那个夜晚的温存,会不会只是她的一场梦。
陈泽野其实并没有无罪释放,这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四月末的一天,祁安突然和嘉嘉说,自己想出去走走。
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照进房间,细小的金色尘埃在丁达尔效应中飞舞翻滚,楼前的白桦树冒出盎然绿色。
“我梦见他了...”琥珀色的眸子盈满水意,眼泪顺着睫毛滚落下来,祁安抱着被子靠在床上,说话时鼻音很重,“嘉嘉我梦见他了。”
“他问我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也是那个梦,最后救了祁安。
她钻进浴室中洗了个澡,将多日积攒的阴郁低落一并冲刷掉,换上干净的长裙,和嘉嘉一起出门散步。
空气中翻滚着淡淡的草木香气,褪去厚重棉服,已经有路人提前穿上T恤。
小商店门口的旧广播正在进行气象播报,电流被干扰的声音滋滋传进耳蜗。
女播音员说今年的最后一场寒流彻底结束,黎北镇迎来晚春。
祁安脚步微顿。
春天终于来了。
可是她的春天却永远结束了。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在她脸上,光斑浮动跳跃,她仰起头,想起很久之前那个问题。
他们在闷燥的夏天相遇,在连绵的秋天相伴,最后在凛冽的冬天相恋。
那么春天呢?
——他们在和煦的春天分离。
那天回到家后,祁安还给岑嘉打了个电话。
她记得陈泽野说过,这房子是他租来的,虽然现在他不在黎北了,但这里实在留有太多属于他们的回忆。
祁安想替他保留下来。
“那个......”
岑嘉听完她的话,语气明显吞吞吐吐,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犹豫许久,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安安。”
“其实那两栋房子都是陈泽野的。”
“当时他知道你没地方去,想把房子租给你,但又怕这样太唐突会把你吓到,所以才来找我帮忙。”
“我和陈泽野是通过江驰逸认识的,他说我们都是女孩子,沟通起来更方便,你不会有那么多的猜忌和顾虑。”
电话挂断之后,祁安泪水再一次决堤。
她根本不知道陈泽野到底在背后默默为她做过多少。
搬进明椿巷的时候,她曾天真以为是上天眷顾,不忍看她太过辛苦,所以施舍了一点好运。
其实她早就应该猜到的。
从岑寂那个蹩脚甚至是荒谬的借口开始,她就应该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况且她哪里会得到什么偏爱。
从始至终,她只有陈泽野的爱。
五月初的时候,江驰逸找到祁安,问她是否还要转学到漓川,他可以帮忙把剩下的手续办完。
祁安轻轻摩挲着无名指根上的银戒,冰凉的温度渡在指腹,摇头说还是算了。
她不能走。
她想在这里等陈泽野回来。
隔日,祁安返回校园。
姜韵因为蓄意伤人被警方拘留,校方给予退学处分,梁怀远也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转学去了另一座城市。
杀害陆睿诚的真正凶手落网,逮捕入狱。
这场旷日持久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历经风雪交加的寒冬,却在十七岁留下最惨痛的代价。
高二二班四组最后一排的座位空了出来,橙黄色桌面蓄满尘埃,试卷与习题堆成书海。
祁安和老徐提出申请,抱着书包换到陈泽野的位置上。
书桌里还零散剩下几颗白桃味的水果硬糖,因为祁安身体不好,生病又总是嫌
药苦,陈泽野便在各处都备着糖,以便能哄她乖乖吃药。
琉璃糖纸撕掉,祁安塞了一颗放进嘴巴里。
可眼泪就在这一刻啪嗒砸了下来,黑色笔迹被模糊,泅开的水痕相连成片。
怎么会是苦的啊。
怎么连糖都是苦的啊。
陈泽野你是不是故意的。
祁安还从老徐那里得知,陈泽野的学籍在一个月前已经被秘密转移。
曾经在一中轰轰烈烈的那个人,就这样销声匿迹。
陈泽野离开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无形中打造出温床,滋生着流言疯涨。
几天后的月考,祁安因为落下了太多功课,成绩下滑严重,年级总排50。
抱着习题从办公室里出来,她到卫生间洗手,冷水汩汩流下,冲走黏腻与不适,却挡不住身后女生的窃窃私语。
“诶你们说陈泽野到底为什么消失啊?会不会是因为之前那起命案?”
“不能吧...他不是无罪释放了吗?”
“诶呀这种话听听就得了,难不成还能真的相信呀。他家不是权势很大吗?估计是用什么不正当的手段摆平了吧。”
“听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毕竟他之前也没少打架,冲动之下杀人应该也不是什么稀奇——”
最后一个字音未来得及发,取而代之是女生痛苦的尖叫。
祁安将手里的书用力摔在她脸上。
“不是你有病吧。”纸张利刃般擦过脸庞,痛与麻刺激神经末梢,女生揉着脸拧眉咒骂,“在这发什么疯。”
旁边有人认出她的身份,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着,发出一声轻嗤:“呦。”
“这不就是陈泽野之前那女朋友么。”
“怎么?”女生胳膊交叠抱在胸前,神情中的不屑难以掩饰,“你男朋友杀了人,难道还不许我们说啊。”
祁安从来没有过那样失智的情况,不由分说地抬手扯住对方头发,力气大到可怕,摁住她的头,直截了当往旁边的大理石棱台上撞。
像是要让她永远铭记住这一刻,祁安加重字音,在她耳边逐字逐句重复:“我再说一次。”
“陈泽野是无辜的,犯错的从来都不是他。”
“你们给我记好了。”
“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
人群里被扔下一颗炸弹,围观者叫喊声四起,场面无比胡乱。
那是祁安第一次动手打架。
为了陈泽野。
德育主任很快赶到制止,祁安也被老徐带到办公室训话。
她和陈泽野的事情老徐一直都清楚,也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不忍心多家责怪,只是告诉她生活还要继续下去,不能这样放任堕落。
保温杯中徐徐飘出白色雾气,氤湿眼底,老徐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好好想清楚。”
“如果陈泽野在,他会希望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吗。”
祁安用半个月的时间将落下的功课补上,六月份的多校联考,她重新回到年级第一。
只不过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脸上情绪也很淡,就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人,把自己埋进无穷无尽的书海里,用密不透气的高压麻痹神经。
她对外界的大多数事情都很冷淡,不闻不问不关心,有很多个瞬间,钟思琦都恍惚在她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没遇见祁安之前的陈泽野。
真的好像。
天气逐渐转热,阳光灼灼炙烤着橡胶跑道,风吹过白桦树林绿浪翻涌,窗外蝉鸣声不止不休。
课间操结束后,祁安到附近的小商店买水,货架商品陈列整齐,琳琅满目。
低马尾松散扎在脑后,校服衣领露出白皙的脖颈,光线落下将女孩的身影虚幻勾勒,祁安仰头踮起脚,葱白指尖径直越过白桃牛奶,她买下乌龙茶与可乐汽水糖。
六月三十,祁安没出现在学校里。
她窝在家用酒精将自己麻痹,试图将所有难过遗忘,却又在半梦半醒间,给置顶联系人发去消息。
【七月就要到了。】
【阿泽,十八岁生日快乐。】
同年九月,祁安升入高三。
学习节奏进一步加快,所有娱乐活动被取消,日子黑白单调,留在他们面前只有做不完的试卷与考不完的模拟检验。
楼前的白桦叶好像一夜之间变得枯黄,零散着铺满地面。
教室里的风扇停止转动,背书声朗朗映衬解不出的函数图像,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不断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