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召开几次动员大会,让每位同学写下自己的目标大学。
祁安在那一栏填了江北大学。
——江北大学怎么样。
——好啊,就这个。
那是他们曾经做过的约定。
她想赌一次。
赌陈泽野不会食言,也赌陈泽野不会失约。
秋雨交叠轮回几场,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暑热也被带走。
祁俊良忌日那天,祁安请假去了临舟。
手指抚过碑角那张陈旧的照片,她断断续续和爸爸说了很多,说最近的学习压力好大,又说学校里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她还说自己遇见了一个很好的人。
“其实我们认识好久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
“他也是临舟人,和我一样转到黎北读书,个子很高,长得很好看,眼角下有一颗特别漂亮的泪痣。”
“虽然他总是一副冷冷拽拽的样子,看着不太好接触,但对我很温柔也很有耐心。”
“我好喜欢他的。”
“可是我找不到他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祁安伏在墓碑前痛哭,像是受尽委屈回家诉苦的小孩。
她说:“爸爸。”
“怎么办啊,我把他弄丢了。”
“我好想他啊。”
那年黎北的冬天很奇怪,气温突破历史新低,雪却没有下几场。
钟思琦不止一次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光秃秃的灰色抱怨:“什么嘛。”
“一点冬天的氛围都没有。”
跨年夜那天,高三年级没有放假,留在学校上晚自习。
钟思琦悄悄买了个小蛋糕给祁安庆生,捧着拿到她面前,眼睛弯在一起笑:“十八岁生日快乐呀安安。”
“新一岁你要开开心心,祝我们高考顺利。”
祁安看着那个蛋糕,眼眸微颤,以身体不舒服为借口没有动,只点燃蜡烛许了愿。
她的愿望和从前一样——
祈求阿泽一世平安。
也是那晚,第二节 晚自习刚开始十分钟,祁安正在和复杂的导数作争斗,突然砰的一声——
校门口有人在放烟花。
那年黎北已经下达禁止燃放烟花的规定,枯燥的复习生活被敲碎,教室里气氛一时炸开。
顾不上老师的制止与看管,学生们纷纷聚在窗边,推开玻璃窗,凛冽的风肆虐灌进来,头探出去盯着焰火目不转睛地看。
还有更大胆的,用手机悄悄拍照留念。
大簇焰火升入空中,撕破夜晚的宁静与漆黑,如昙花一现般,在刹那绽放后又陨落消散。
如此循环往复。
祁安难得停下笔观赏,第三簇烟花升起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什么。
不可思议的念头划过心头,她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忽略掉身后所有声音,用最快的速度朝着校门口跑去。
然而门外空荡荡一片,霓虹浸雪,不见半分人影。
只看见一截飞在空中的小熊气球。
她想起在临舟游乐场的那次。
是谁的气球丢了呢?
又是谁和谁走散了呢。
祁安那半年的成绩非常稳定,始终坐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成绩在700左右徘徊。
高三就是一场又一场的考试,日日夜夜交替,墙上时钟走得飞快。
那些披星戴月的深夜见证无数次崩溃与落泪,却还是要振作起来,迎着晨曦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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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七日,高考倒计时三十天。
祁安失眠的状况加剧,她尝试了很多方法,安眠药加大剂量,但是效果微乎其微。
她试图用酒精将自己催眠,可清醒过后却进入更糟糕的循环。
最后她在手机里找到了陈泽野曾经发给她的语音记录。
所有语音剪辑在一起,凑成一个五分钟的音频文件,祁安靠着这个文件,熬过那些痛苦的夜晚。
陈泽野才是她的药。
六月四日,在学校里的最后一天。
矛盾与冲突自然消解,大家拿起手机疯狂拍照,用快门定格下这十八岁的意气风发。
一中为高三学子举行了送别仪式,象征自由与热烈的气球放飞,大家纷纷在预祝金榜题名的横幅上留言签名。
祁安替陈泽野签上一份。
六月七日,2016年高考正式拉开序幕。
作为全校最大的希望,进考场前,教导主任拍拍祁安肩膀,让她放平心态,不要有任何压力,正常发挥就好。
上午九点,语文学科开始。
傍晚五点,数学学科结束。
六月八日,高考继
续。
上午八点半,考生陆续进入考场,理综试卷下发。
那一年的化学很难,两个半小时结束后,走廊里到处都是唉声抱怨。
下午三点,英语考试开始。
祁安的位置靠近窗边,最后一笔作文写完,光影斜斜落在白色试卷上。
黑色笔迹干净整齐,风拂起她的长发。
铃声响起,三年终于画上句点。
高考后的日子仿佛是重复了牢笼的禁锢,有人急着迈进成年人的行列,染发烫发做指甲,有人拉上行李箱,声称要看遍世界,不能辜负青春年华,也有人吵着说要睡上三天三夜,把遗失的睡眠补回来。
祁安属于后者。
想象中的轻松愉悦没有来临,解脱后反而提不起什么精神,她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不分日夜睡了很多个小时。
蒲兴和嘉嘉为她办了场庆功宴,在他们常去的那家火锅店。
嘉嘉对祁安的成绩特别有自信,玻璃杯清脆捧在一起,密密麻麻气泡跳动,她问祁安想学什么专业。•
祁安咬着筷子,答得很干脆:“法学。”
两天后,由李智辰牵头,高二二班聚在一起吃散伙饭。
那晚在KTV,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五月天的《步步》。
“天空和我的中间,只剩倾盆的四年,如果相识不能相恋,是不是还不如擦肩。”
“在失去你的风景里面,你却占据了每一条街,一步步曾经,一步步想念,在脚下蔓延。”
祁安拿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喝完,睫毛上沾着湿漉漉的泪。
六月盛夏,所有人都沉浸在自由的喜悦中,连分别的悲伤都忘却。
可她却借着头顶昏暗迷离的灯光,无声哭泣一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六月二十三日,高考成绩发布。
祁安以713分的成绩拿下省状元,刷新了黎北几十年来的高考记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本地各大媒体纷纷进行报道,几所顶尖大学也都向她抛来橄榄枝。
六月三十,报考系统开放的最后两个小时。
祁安将唯一志愿进行提交,那后拿起手机,给置顶联系人发去新消息。
【阿泽,十九岁生日快乐。】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不许再食言。】
【我们江大见。】
又过了两分钟——
【食言也没关系。】
【我爱你。】
——高中篇完——
第78章 沉闷
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
枯枝残叶盘旋在青灰色石板路上, 和来往行人一样瑟缩,冷空气中弥散着白雾,视线模糊镀上一层滤镜, 延展到尽头。
祁安背着黑色帆布书包, 脚步很慢地穿梭在人群中,风声呼啸着擦过耳廓。
周三下午没课, 她刚刚结束两个小时的家教工作,口干舌燥。
街对面刚好有家便利店,氲满水汽的玻璃门被推开,空调暖风扑面迎上来。
滴滴——
欢迎光临。
机械电子音跟随脚步敲进耳膜里。
祁安轻车熟路地走到最后一排货架, 微踮起脚,从最上层拿下一瓶无糖乌龙茶。
然后左拐到另一排,花花绿绿的零食糖果摆在面前,视线从上扫到下, 她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像是不死心般, 她转身找遍每一个区域, 眼花缭乱中费力辨认,还是一无所获。
长睫微不可察轻颤了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机器发出滴一声响,收银员扫了眼屏幕:“五块。”
祁安摁亮手机付过款, 唇往内抿了下, 犹豫片刻才开口:“请问那个可乐汽水糖是没货了吗?”
女生在电脑上操作几下, 给出肯定答案:“是的。”
祁安点头道了句谢谢,转身安静离开。
现在正是江北的晚高峰,地铁上水泄不通, 人们肩膀撞着肩膀, 衣服布料相互摩擦,近到连彼此手机屏幕上的内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祁安攥紧塑料扶手, 努力保持平衡,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睡得不好,脑袋昏昏沉沉,有些提不起精神。
经过两次艰难换乘,学院路终于到站。
法学院女寝在11栋,祁安从口袋里摸索半天找到钥匙,书包还没来得及放在椅子上,室友闻姝推门紧随其后。
她刚从选修课上回来,疲惫两个大字挂在脸上,本来是想用这门课刷绩点的,没想到教授要求变态又复杂,pre论文一样不落,就连课堂笔记都要随时抽查。
闻姝靠在椅子上瘫了会儿,扭头看见祁安,吓了一跳:“安安。”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祁安脱掉外套,声线被冷风吹得发哑:“可能是没休息好吧。”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被打开,祁安本想把没写完的案例分析报告弄好,可刚敲下没几个字,头晕感加重,眼皮也像灌了铅一样睁不开。
闻姝发现她的不对劲,过来在她额头上试探了下,眉头皱起:“安安,你发烧了。”
祁安用掌心贴了贴脸颊,温度确实高的不太正常。
她很轻地嗯了声:“是有一点。”
拉开左侧抽屉,祁安找到退烧药,看过日期后抠出两粒,伴着那瓶乌龙茶仰头服下,然后视线再次回到电脑屏幕上。
“别写了安安。”
做了三年室友,闻姝太清楚她有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言语中溢出几分无奈,伴着心疼:“DDL不是还有四天呢吗,不急。”
“先去睡一觉养养精神。”
祁安这次难得听话,点点头将笔记本合上,上床窝进被子里,迷迷糊糊沉入梦乡。
再有意识,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
枕边手机嗡嗡震动,她睡眠浅,很容易就被吵醒。
长发睡得凌乱,贴在脸颊挡住视线,祁安用手拢到耳后,看清是闻姝拨过来的电话。
她大概是在外面,背景音中混着风声:“安安,你好点了吗?”
祁安手指抵在太阳穴上轻揉:“好点了。”
“我之前忘记和你说了。”闻姝那边听起来更热闹,她语调不得不拔高,“今晚冯学姐过生日,在外面定了包厢庆祝,你要过来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祁安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去。”
冯心怡是校辩论队的领队,平时在学习生活上都没少帮祁安,下半年她马上要到美国交换,怎么说祁安也得过去一趟。
闻姝换了个安静些的地方,语调降下来,不太放心:“不舒服你就别勉强了,我帮你和学姐说一声吧。”
祁安已经从床上下来,偏头夹着手机:“没事。”
“你把地址发我,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这个牌子的退烧药效果很好,烧退了大半,只不过浑身上下没什么力气。
刚才在睡梦中发了通汗,身上黏着不太舒服,又怕洗澡会让病情加重,祁安只是用温水在脸上拍了拍,勉强逼着自己清醒。
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走之前她没忘从包里拿出首饰盒,将那枚银戒套在无名指上。
闻姝发来的地方并不远,和江大只隔了两条街。
大学城的夜晚永远不会冷清,容貌精致衣着漂亮的男男女女往来熙攘,源源不断为这座城市注入鲜活力量。
“Mezza”是这一带的网红店,街边霓虹流转,胭脂香水迷醉,酝酿扩散在风中,浸透冬夜漆黑。
路过一
处带着背景灯的镜面墙,那道瘦弱的身影浮现,祁安穿得很随意,黑色冲锋衣搭配运动裤,长发散在身后,衬得五官愈发小巧。
闻姝怕她找不到,早就等在酒吧门口,看见她的身影,抬起手臂挥了挥:“这儿。”
她挽上祁安胳膊,偏头盯着她看了几秒:“你怎么又穿的这件。”
祁安有点懵地眨眨眼:“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闻姝在思考该怎么组织语言,隔了几秒才继续,“就是觉得你总穿这种暗色系衣服,看起来太沉闷。”
“冬天我好像只见你穿过冲锋衣,连棉服都不穿,真的不冷吗?”
祁安笑了下:“还好呀。”
夜场气氛很燥,灯光流转变换,推杯换盏间拉扯出暧昧横生的气氛。
闻姝目光还放在祁安身上,那件冲锋衣尺码好像不太对,似乎是大了几个号,下摆快要遮到她腿跟那个地方,衣领也是松松垮垮,若有若无露出里面黑色卫衣的边缘。
素净的脸上未施妆黛,和这里的氛围完全不搭,但还是掩盖不住她身上的那种气质。
不止是漂亮。
更多是那种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干净和纯。
神圣到带她来这种地方都像是在犯罪。
包厢中光线更暗,长沙发旁摆着两张理石桌台,各种口味的酒水摆满半边,纸牌骰子做衬散乱。
来给冯心怡庆生的人不少,男男女女十五六个,有一部分是辩论队的,其余的祁安完全没见过。
她还是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场合,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冯心怡后,挑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钟思琦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正对着面前那杯橙汁发呆,周围太吵也太闹,她起身到外面接电话。
走廊里人来人往,她烧刚退下,神色恹恹地靠在墙边:“在外面给学姐庆生。”
“你鼻音怎么这么重啊?”钟思琦敏感地察觉到,“生病了吗?”
祁安嗯了下:“晚上那阵有点发烧。”
“啊?”钟思琦音调都跟着拔高,“那你吃过药了吗?”
“放心吧。”祁安手指蹭着墙体上的装饰图案,“吃过了,现在已经不烧了。”
“那好办。”钟思琦勉强松下一口气,“本来明天还想喊你出来逛街呢,你还是好好在寝室休息吧。”
祁安苦涩地笑了下:“明天我满课,从早上八点上到晚上九点。”
“啊?”钟思琦明显有被惊讶到,“你们法学专业这么恐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