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推着温迟迟上前,“爷,这位姑娘就在这儿了。”
温迟迟福了福身子,向着在座的几位爷见礼。
在座的几位纨绔见着面前之人虽遮掩面孔,但身材窈窕,气质出众,可见是个美人了,也来了兴趣,问了她几句话。
温迟迟一一回答了,说话不热忱,但也挑不出错处。
正待退下时,只听上首的人吩咐――
“将面纱摘下来。”
温迟迟一愣,悄悄抬眼看他,“这位公子,我只是拿家中绣品出来卖,这与我......”
才将将看了一半,温迟迟的话便卡在嗓子里,再说不出来了,这不就是刚才在街上纵马的人吗?
她正要朝他淡笑,又听见他道:“话虽如此,这么一幅再寻常不过的绣品也值得到这瓦舍勾栏处来卖?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那便看清楚是哪家的姑娘,这样徐公子收了你的东西也稳妥些。”
宋也端起一旁的酒盏抿了一口,居高临下地看过去。
温迟迟微微呼出一口气,这才将自己面上的面纱给除了。
众人见了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此人形容憔悴,面黄肌瘦,脸颊附近满是麻子,原还以为是什么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呢。
温迟迟见着被这般嫌弃,心里也算不上高兴,但一想到此举能避免不少麻烦倒也不觉得沮丧,反倒有些感谢永娘替她在颊上抹黄粉扮丑。
她又将面纱笼在自己面上,捏着衣角,低头道:“迟迟面丑怕吓着大家。”
宋也没了兴致,“行了,退下吧。”
见着有人发话,温迟迟送了一口气,才将踏出门外,只见老鸨面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你这姑娘,多好的机会啊,我将才和你说了,能在这一处喝酒的都是富贵人家,人家一出手便能买下那一条街的铺子,啧啧,多好的机会呀!”
温迟迟看了看老鸨,“妈妈,将才你说有人要了这绣品,能换多少银子呀?”
老鸨拍了拍温迟迟的手,“好姑娘,既是你娘的病缺银子,你何不......”
“好啦,妈妈你小心吓着她,还是个清白的姑娘家呢,”永娘就跟在老鸨身后,此时拉着温迟迟往楼下去,“你家出了事,姐姐也不能没个表示,你先跟我去取十两银子垫着用,不够再来取.......”
人走后,歌舞依旧。
席间出了个插曲,徐成也没有放心上,对着那异域舞女几番暗示,眼神勾连,徐成终还是抱得美人归,痛痛快快地饮了好几回酒,又摸了好几把。
三巡酒过,人三三两两地走了。
徐成也喝酒喝得上头,正准备唤人开间房抱着美人进去潇洒,门口溜进来一个小厮,在他面前的桌上敲了两下,“公子,永娘病了,正要你去看看呢。”
徐成眉头一皱:“病了叫郎中,叫我做什么,喏。”随手扔出一包沉甸甸的荷包。
那小厮又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眼神亮了一瞬,便撒开舞娘的手跟着小厮往楼下去了。
拐角处,掀起一阵暖风,吹的檐角的风铃发出了一阵悦耳之音。
只见美人从次间出来,身上穿着浅蓝交领襦裙,外面套着对襟半臂,领口便镶着一圈白色绒毛,一张雪嫩的脸盈盈笑着,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哪里还有半分席间憔悴丑陋之态。
徐成一瞧便知这姑娘将才是扮丑了,但也不恼,反倒心生了庆幸,若不是永娘,自己怕是要错过这么个姿色极佳的美人呢。
他昂首阔步下楼,“将才你的绣品被我买下去,若是姑娘愿意以身相许,千金万银也是使得的。”说着,一双肥手便攀到了迟迟的腰上。
第3章 池中鱼
温迟迟被突然出现的男子吓了一跳,要将手腕从他手里挣出来。
徐成虽身子虚胖,但力气较女子还是大了一大截,温迟迟使了浑身力气,那截雪白的皓腕依旧被紧紧攥着,还是一旁的永娘替她将徐成的手挪开。
她故作幽怨地斜了徐成一眼,嗔怪道:“爷这也太心急了些。这还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呢,瞧瞧此时脸透红,可见是羞得紧了。”
徐成嘴上连连倒是,眼睛却没闲着,不住地游走在温迟迟娇艳的面容与玲珑的身子上。
温迟迟被他打量的一阵反胃,也听出了永娘话中的不对劲,于是扯了扯永娘的袖子道:“永娘,天色不早了,我.......”
还未等温迟迟说完,永娘便又朝徐成笑道:“爷你有所不知,你将才拿下的那幅绣品便是出自这位姑娘家,正因着家中的光景不好,才打了卖祖宗物件的心思,可心底到底是舍不得的。爷您若喜欢,再加一倍的银子,咱们银货两讫,这小娘子与这绣品一同送至您的府上。”
温迟迟扯了几回永娘的袖子,却见她嘴巴快,没多久一番话已经说完了。
听着永娘三言两语将自己给卖了,饶是再软的性子,此时也急了,“永娘,你说什么呢?我不曾是这楼里的人,这事也不是万你们能做主的!”
说罢,温迟迟也顾不上礼节,一把抱起绣品便要往外面去。
永娘捉到徐成使给自己的眼风,便知这事成了,这才将人抓了回来,大声问,“姑娘说自己不是这楼里头的人,那我便要问姑娘一句了,你不是这楼里的人,还是哪家的姑娘呢?”
“我......”温迟迟此时被抓住,又见着四周的眼睛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到嘴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去,她红着眼睛,压低声音道,“永娘,我娘病着还等着我回去熬药,你放过我,好不好?”
可是红尘里滚过一遭,见惯了人情冷暖,她还有个病弱的儿子,儿时一起翻红绳的情谊她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娘能叫你到这处来,能安什么好心?”她将手帕递给她,一语道破真相,又叹息道,“往日我也千万般的不愿意,若是你能早几个月嫁了,这也轮不到你,可这都是命。你可比我幸运,至少不是留在这楼里千人枕万人骑。这位可是咱们杭州城内的大爷,听着意思要讨你到府里伺候呢,你若应了,你娘和你嫂嫂也不愁生计了。”
永娘在楼下掏心掏肺地说了一长串,说得口干舌燥,却不知二楼拐角处视野最好的包间内一扇窗大大开着,窗口长身玉立的人早将这一番闹剧看在了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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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迟迟回去的时候,袄子领口开了一道缝,呼啦啦的寒风灌了进去也浑然不觉。
腿上有千斤重,但也不敢止住脚步,仿佛只要停下片刻,将才的那些屈辱便会追上她。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她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这才推门进去。
张夫人一早便见着温迟迟落在窗子上的身影,她等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唤人进来,便见了迟迟进来,将手上的东西放下。
“屋子里有些暗,将蜡烛点了再顺道将炉子里炖的药端来。”张夫人对着温迟迟吩咐道。
药到了手边,张夫人一口喝完,将药碗递给温迟迟,叹道:“都怪我这身子不管用。”
“阿娘莫要这么说,养好身子才是关键。”温迟迟接过药碗。
张夫人握住温迟迟的手,“好孩子,你怨不怨阿娘?”
温迟迟摇头:“不怨的。”
张夫人问:“那你为何不敢看我呢?”
温迟迟忍了很久,突然哽咽道:“阿娘为什么要将我送到那种地方啊?我不嫁人,实在不行我多做些绣活,我现在做绣活已经能不扎到手了,我再做快些,阿娘别我去那种地方,我不想去。”
起先永娘还同她好好说,可说到后来也没了耐心,便开始恐吓了起来。旁的不多说,便是拿徐成的身份来压人也是可以的。
温迟迟到底也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听着永娘将自己一家性命拿出来威胁当即吓得脸都白了。
张夫人听着迟迟抱着她说害怕,心里便如同刀割一般。她怎会不疼自己唯一的女儿呢?长这么大,便是绣活也没叫她做过,熬药做饭也是近来才学起来的,一直呵护着长大,如今做个绣活手上扎的倒都是泡。
可有什么用呢?家中遇了难,她们都是手无缚鸡的女子,她的眼睛也不行了,再做不了绣活,还病着要吃药,哪一项不要钱?外面大钱是不欠了,小钱可是欠着,西家十贯,东家一两,加起来也多了,这钱上哪去还呢?
若是只余下她们娘两,那永娘并着周妈妈上门的时候她早将人赶出去了,可是媳妇还怀着身子,她将来还有个孙子呐。这才与这二人合计,五十两将自己姿色上乘的女儿卖了。
张夫人道:“一个清白的女子岂能不嫁人?不嫁人你这一辈子才是毁了!只我迟迟命苦,那丰厚的嫁妆全都用来抵债了,你没有嫁妆,到了婆家又如何立得住脚跟呢?岂不是受一辈子欺负?”
张夫人看着女儿红红的鼻尖,终是不忍道:“也怪娘一时老糊涂了。可是那些权贵岂是我们这些小门户能惹得起的?你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如乖顺些,也少吃些苦头。”
温迟迟将眼泪全都擦干净,“我知道了,阿娘。”服侍了张夫人睡下,这才拿着碗出了门。
刚出去便见着门口立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温迟迟吃了一惊,“阿嫂,这处风大,你怎么站在这儿来了?我扶你进屋子里歇息。”
陈荨是个不好糊弄的人,此时拉着温迟迟往往一边去,“你跟我来。”
陈荨将披风取下扔到一边,这才忙着去点灯。
温迟迟见着陈荨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以为是因着镯子的事,从怀中掏出了镯子,拨开外面裹着的帕子,“嫂嫂,你的镯子卖了实在是可惜了,我便没让阿云去卖。”
陈荨转过头,看了温迟迟一眼,叹了口气道:“阿迟,你走吧。”
温迟迟一怔,“嫂嫂这是何意?嫂嫂肚子的孩子还没出世,这里又是我家.......”
“阿迟,这么大的事情,你还要瞒着嫂嫂是吗?”陈荨红着眼睛道。
温迟迟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走。”
陈荨没搭理温迟迟,反倒开始着手给温迟迟收拾东西,“我去打听过了,今夜有一艘船发往宿州,我这儿还有几块碎银子,你一路往北也够了,去找何家的孩子,顺便也避避风头。”
温迟迟又说了一遍:“嫂嫂,我不走。”
声音虽小,但也相当坚决,陈荨的手一抖,“你说什么?徐家那儿子是什么样子,你在仪来楼不是没见过,你哥哥若是在的话,第一个不同意!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你去那种地方?”
温迟迟好半天才说了句:“徐大人是两浙路的转运使。”
陈荨道:“你不是自甘下贱的人!今夜就走。”
温迟迟带着哭腔道:“若我走了,阿娘怎么办,你怎么办啊?”
陈荨刚听说此事事着实恼怒,但此时已经心已经软了,“近来城里来了京官,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的。可那徐大人的儿子向来是个风流的,纳过那么多小妾,哪个有好下场?玩腻了,将人家一口子赶尽杀绝也是有的。”
陈荨叹了口气:“娘是病糊涂了,你也糊涂了?只有你走了,对我们大家才是真好。何况何家的孩子投了军,当初就说要娶你,你一路北上,若是遇上他了,也有了着落,咱们一家也有了保障。”
“只是一路颠簸,我叫阿云跟着你,只也是苦了你了,女子在外头,不可不妨人,万事小心为上。”
直到温迟迟坐在船上的时候脑子仍旧在发懵。她靠着窗子,看着码头上来往送行的人,暖色的火光落在他们肩上,迟迟眼眶有些湿润,当时送别父兄的时候仿佛就是这般情景。
只没想到那一别竟是永别。她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她拢上窗子,闭着眼睛,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却听见外面一阵嘈杂。
没一会儿,外面有男子高呼道:“船里失了窃,有贵客的东西丢了,请上了船的乘客即刻下船,等待察验!”
阿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温迟迟虽也担心,但到底年长她两岁,故作镇定道:“咱们先下船吧,待到误会解除了就能出发了。”
四面而来的乘客此时不见嘈杂声,整齐排列等着上船。站了两排打着火把的人正对着他们逐一排查。
那列人马虽穿着寻常玄衣,但这么寒冷的天气还一身单衣,动作利落,一副整齐干练的样子,一看便知道不是寻常人,温迟迟不敢多看,低头带着阿云往人尾端站。
然而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光亮亮的火把直往温迟迟面前靠。
男子面上有个疤,接过她的包裹盘查了一遭,又匆匆扫了温迟迟与阿云两眼,便点头放人离去了。
温迟迟半分不敢松懈,领着阿云往前头走,才走了没几步,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极威严的声音:“慢着。”
人马依次排开,一排排火把将马上之人淡漠的脸庞照得一清二楚。
宋也看着温迟迟的背影,紧了紧手上的马缰,而后吩咐道,“将那女子叫到我跟前来,其余人放行。”
第4章 不得已
天又开始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风卷着雪粒子也呼呼地刮起来。入了夜,天气渐渐冷了起来,一声放行令下,要乘船的人立即钻进船内。
温迟迟抓紧了阿云的手,瞟了两眼马上的人就低下头不敢多看了,“已经察验过了,我们没有拿你的东西,为何不让我们走?”
阿云将温迟迟挡在身后,看着面前的人马道:“将才后面还有好几路人,你们既不盘查直接放人离开了,又缘何非要缠着我们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船不久便要发了,还请各位好汉放我家姑娘一条生路。”
阿云说到这是有点恼怒的,后面的人还未盘查便被放行的,既如此,那为何还要缠着已证清白的她们?
闻言宋也一声嗤笑,精瘦的长腿夹紧了马腹,手上的缰绳微微松开,又骤然收紧,马就往面前去了。
雪天路滑,但宋也马驾的稳,堪堪在距离温迟迟三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姑娘要走也不急于这一时,将路引文书拿出来,自证身份,自可放行。”
阿云见着人都上了船,已经急得跺脚了,“你们是什么人,路引文书是何等重要的东西,你说交出来,我们便要交给你啦?”
温迟迟蓦然抬头朝宋也看去。
此时已经是晚上了,但灯火通明,并着澄明的雪色,将四周照得亮亮的。
马上的人着了一身黑色大氅,眉弓处沾了一粒雪,如松如玉的模样温迟迟是认得的。
这是她今日第三次见他。
若今日他在街上仗马时她认不出他的身份,那么第二次见时能在那醉生梦死、一掷千金之处坐得上首的,她又怎会不知他非凡的身份呢?
无非是那斗鸡走狗,不学无术的纨绔之流。
温迟迟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为了不让事情旁生枝节,她回头道:“将文书给他看,证了清白我们便走。”
温家虽生意规模不大,那既从商,便要南北奔走,弄一份路引文书本对于陈荨来说本就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