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她的脸骤然间煞白,捏着衣裳的手也越捏越紧,她此时手上的冷当真是半分也察觉不到的。
宋也将她身后的动作与脸上的表情全都收到了眼底,知道她脸皮薄,也不再为难她,于是问:“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温迟迟隐约地能感觉到宋也不是全然良善之辈,因而虽然宋也承诺会帮她,她也没那么放心。
温迟迟捡了一点说:“徐公子送给周妈妈的银子里头有一部分是我阿娘的,阿娘等着钱吃药,我放不下心,我想去仪来楼里瞧瞧。”
宋也瞥向她,“你阿娘在家,不在仪来楼。”
温迟迟顿了顿,“我只是想知道阿娘有没有拿到银子。阿娘见了我是要伤心的,我就暂且不再回去了。”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呢?”听了温迟迟只言片语,宋也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闻言笑了一声,“你阿娘倒是生了一个孝顺的好女儿。”
温迟迟听出了宋也话中的讽刺之意,抿了抿唇,也明白了过来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他不相信,也不会费力气去帮自己,于是便朝他福了福,“多谢公子,打扰了。”转身便走。
宋也看着温迟迟的背影,凤眸眯了眯。
跟了他就这般屈辱吗?
又想起那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
思索片刻,觉得还是算了,他也没必要和爱哭鼻子的小姑娘计较。
他吩咐长柏道:“送姑娘出府。”
第9章 疑窦起
长柏很快便将温迟迟带出了徐府,温迟迟朝四周打量,见着没有人,向长柏道了谢便快步离开了,生怕被人看见。
仪来楼离徐府不远,只隔了一条街,温迟迟很快便到了。
大清早的除却一些留宿的客人,生意并不像夜里那般繁忙。
周妈妈此时正抱着暖手婆子坐在廊上嗑着瓜子,见着温迟迟进来愣了一下,便撒了手上的瓜子皮,堆了张笑脸迎了上去,“哦哟,姨娘你此时不在转运使府里做主子,享享那清闲的富贵,来老身这处做什么呢?”
纳妾之礼还没行呢,周妈妈自是知道的,只不过在这红尘里翻滚了多少年,人也精明了起来,知道什么时候该放下脸面讨好人。至于那些龃龉,她自是略过不谈,就当没发生过。
温迟迟避开了周妈妈伸过来的手,“昨日我走的急,将我身边的小丫鬟给忘了,妈妈可曾见过?”
“这是自然的。”周妈妈收回抓空了的手,面不改色地对着一旁招了招手,“姨娘来的可是巧,这不永娘就领着阿云过来了。”
温迟迟将才就瞧见了周妈妈对着身边的小丫头使唤了声,应当是叫人去了,但她这些天见识到了这楼里的人两面三刀的模样与厉害的手段,她朝周妈妈淡淡笑了笑,并不拆穿。
“多谢妈妈收留阿云,只是我如今有些话私下里叮嘱阿云,麻烦周妈妈行个方便。”
温迟迟话虽如此说,但一双澄澈水灵的眼睛直直看着自己,周妈妈几乎一眼便瞧出了温迟迟是借着阿云的名义,有话找自己说,她即刻道:“姨娘肯舍下身段寻老身帮忙,老身还能推脱不成?姨娘请跟我来。”
说着,便领着人进了最近的一间厢房。
温迟迟见着周妈妈将门给阖上,开门见山地问:“昨日周妈妈拿了徐公子多少银子呢?”
周妈妈听见温迟迟这么问脸上的笑一僵,顿时有些不悦,还没做主子呢,就将自己当徐家人了,还想越过正经夫人去,她语气冷了下来,“姑娘若想知道自是要去问徐公子,不去问自己的枕边人反而来问我,舍近求远,我可没有听过这样的事。”
温迟迟自是瞧出了周妈妈的不悦,也知道周妈妈借着自己捞了不少黑钱,她忍了忍,“只是徐公子昨日同我提过阿娘的事,依着他的意思,便是我阿娘以后多昂贵的药都吃得起。我只今日来楼里接阿云,顺便问了一句,好回去好生感谢徐公子,妈妈若不喜,我便不问了。”
周妈妈恨恨扫了温迟迟一眼,外表瞧着软弱,我见犹怜,其实心思倒多着呢。
但这口气她必须忍下,只自己一时贪心,对徐家开了海口,要了千两,可对着温迟迟老实的娘又是另一幅脸色,只五十便将她打发了,若是徐家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还不得令自己褪层皮吗?
想到这,周妈妈赔笑道:“老身在姨娘面前怎会不喜?只是姨娘您也知道这楼里的交易往来都是私下的,万不能拿到台面上说。姨娘娘亲的病若是着急吃药,那老身便从自己抚恤中支二百两先给姨娘拿着。”
温迟迟听了周妈妈的意思便知道这银子她还拿给她娘,她便放心了,至于她娘多少钱卖了她,她无心思量。
她朝周妈妈点了点头,“那麻烦妈妈走一趟了,我就在此处等您。”
周妈妈忍者肉疼“嗳”了一声,便往门外拿银子给温迟迟去了。
她一走后,阿云便扑进了温迟迟的怀中,哭着向她道歉,怨恨自己没护住温迟迟,令她受了委屈。
温迟迟摸了摸阿云的头,强颜欢笑道:“没事,阿云,不怪你,走了也未必是好事,何况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是呀,你也就别伤心了,你家姑娘可是嫁进了那转运使府里头去了,将来锦衣华服的有什么不好的?”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永娘将阿云从温迟迟的怀中拉了出来,朝温迟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可怨恨姐姐?”
怨恨什么?是怨恨她抓着自己要吸干自己最后一口血,还是怨恨她毫不留情泼脏水到自己身上?
温迟迟淡道:“阿迟不敢。”
“你是不敢,心里已经怨恨上了吧?阿迟,我也是迫不得已,你还有徐公子的宠爱,可我什么都没有啊,我如今已经知晓自己当时的过错了,阿迟,我对不住你。”永娘哽咽地对温迟迟道。
温迟迟将自己的衣袖从永娘的手中扯出来,看着她涕泪横流,心中的感受却淡淡的。
很快周妈妈便将那二百两银子拿了过来,将沉甸甸的荷包重重地塞进温迟迟的怀中,“这是二百两银子,姨娘看看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温迟迟手中掂量自己的卖身钱,头一次知道二百两竟然是这分量。
她将荷包收好,抓了阿云的手,便要往外面走去。
“阿迟,你等等!”永娘喊了好几声,温迟迟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只见她要踏出这楼外了,她才厉声叫道,“我有门路带你去拜访天益街的名医李大夫,他有法子治你娘的病!”
温迟迟转了身,看向永娘气喘吁吁地向自己跑过来,没有拒绝她挽着自己的胳膊往外头去。
她不是活菩萨,被至亲之人出卖心中不是没有怨恨,但那好歹也是自己的娘亲,是叫她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人,她再恨能恨到哪儿去呢?又怎会看着她受病痛的折磨无动于衷?
永娘跟着温迟迟说了一路的话,见着温迟迟只略微搭理自己几句,顿时有些讪讪的,若是在她身上捞不到半点好处,热脸贴冷屁股,何必呢?
她联络了守门的小童,叫他带着温迟迟进去。
她正要转身离开之时,温迟迟塞给她一锭银子,“今日多谢你。”
是不再计较的意思。
永娘收了钱,看了看温迟迟,想说的话卡在嗓子半天,张了张口好半晌才道:“姐妹情分,谈什么谢不谢......楼里一会儿就来客人了,我先走了。”
温迟迟跟着小童进去,见了李大夫,将她阿娘的情况说了,领了药出来,正交代阿云如何与嫂嫂说话,如何服侍煎药用量的事宜,眼神晃了晃,便见着一个人。
她立即拉着阿云躲到了柱子后面,直到那人走远了才出来。
阿云问:“姑娘,发生了何事?”
温迟迟摇了摇头,将才瞧见的女子她认得出,是袁秀珠。
只是替她理发髻的高大男子是谁呢?
动作如此亲密,可她刚才对上的一双眼睛,却不是徐成的。
温迟迟心中翻过一阵惊涛骇浪。
第10章 怜悯心
温迟迟刻意在府外徘徊了一阵,避开了袁秀珠进入府内的时候,又略微等了一会儿,才从闱门入了府内。
未曾想她费尽心思,还是没有避开袁秀珠。
她才到自己的屋子里,还未来得及喝一口热茶便被袁秀珠院子中的小丫鬟请了过去。
温迟迟忐忑了一瞬,跟着前头的小丫鬟走了一路,到袁秀珠的院子中的时候反而镇定了下来。
她到时,袁秀珠正张开十指,打量将才染上的蔻丹。
听见门外传来的动静,袁秀珠没有抬头,温迟迟见此自然也不敢动。
袁秀珠只略微等了一会儿便沉不住气,她抬起头骤然骂道:“温氏,你见着我不跪拜,是不将我这当家主母放在眼中吗?仗着爷的几分宠爱尾巴便翘起来了?管事的嬷嬷呢?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办事的?!”
袁秀珠一通噼里啪啦说完,又想起这几日在温迟迟身上吃的亏,先是被徐成打,后来又被她爹打,脸上顿时火辣辣了起来。
觉得不解气,于是抓起手边的一只杯子立即摔了出去。
杯盏擦过温迟迟的袖子,很快便落到了地上。
杯盏尽碎,掷地有声,惊得一旁伺候的丫鬟全都跪了下来。
温迟迟见着袁秀珠发了这样大的火,也丝毫不敢怠慢,立即随着众人跪了下去。
一旁伺候的王嬷嬷悄声唤了离的最近的小丫鬟将一应的器具带下去,给袁秀珠顺气道:“娘子莫要气坏了身子,您坐下,奴婢给您抹润手的香膏,配上这红蔻丹,正是一双光滑的柔荑呢,爷见着了定然欢喜。”
听见夸赞袁秀珠心中的恼怒自然也就消减了几分,于是便依着王嬷嬷扶她坐了下来,而后骤然听见徐成又不太高兴,脸色瞬间又不好了起来。
王嬷嬷一边给袁秀珠抹香膏,一边吩咐身边道:“少夫人不忍你们白受牵连,都起来吧。”
温迟迟听出了这言外之意,只规矩地跪在地上,没有随着一旁的小丫鬟们起身。
袁秀珠冷笑了两声,心想她这时倒装的乖巧,于是便叫王嬷嬷抹香膏时慢着些。
王嬷嬷果然放缓了速度,剜了一勺香膏出来,在袁秀珠手上折腾几下便是几炷香时间。
袁秀珠躺在太师椅中闭目养神,须臾睁开了眼睛,看向温迟迟道:“昨日被人磋磨,如今又在我跟前跪好些时候,腿好受吗?不若这样,你给我磕几个头,磕到我满意,我便开恩叫你起来。”
温迟迟跪到现在确实已经受不住了,昨日那人行事的时候确实没有怜惜她的意思,今晨起身的时候下床还不是很方便,但她不能漏出破绽,于是道:“少夫人令我跪着,迟迟不敢忤逆您,亦不敢奢望起身。”
袁秀珠听见这话,一把佛开王嬷嬷的手,疾步走到温迟迟身前,摁着她就往地上磕,“不敢忤逆我?那我叫你给我磕几个头你就磕不得了?!”
袁秀珠发了疯一样拉扯温迟迟,王嬷嬷惊了一瞬,连忙拦下了袁秀珠,“娘子万万使不得,昨日老爷才来的府里,您自是要给他面子的,若是她伤了脸,几日后纳妾礼看不过去,爷只会更恼怒。”
说着王嬷嬷便看了温迟迟一脸,昨日她发狠打下去的一巴掌,此时倒恢复得极好。
只她不曾想少爷为了她会这样对待少夫人,若是知道如此,她那也是万不会打下去的。
袁秀珠冷笑道:“他徐成是想宠妻灭妻吗?那还不若和离!”
“娘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王嬷嬷低声在袁秀珠耳边道,“她已是残破的身子了,届时爷发现,定然容不下她,那还不是任凭您发落吗?何况隔墙有耳,这种话传出去了老爷和夫人也会不高兴。”
温迟迟听着王嬷嬷的话,脸白了几分,便听见袁秀珠趾高气扬地笑道:“嬷嬷说的也是,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也是不配进府里的。她家中不是还有个老娘与寡嫂吗?能生出这样女儿的门户自然也肮脏至极,届时我便替天行道,也一同收拾了去。”
袁秀珠话说着,一双眼睛落在温迟迟身上,见着她恭顺地跪着,头抬也不敢抬,心情骤然间好上了许多。
她拿着帕子捂了鼻子道了声晦气便又继续坐到了太师椅上,过了会儿,她挥了挥手,“来伺候我用茶。”
温迟迟站起身时,觉得天旋地转,晃了晃身子才稳住。
她走到袁秀珠面前,伸出一双指尖发白的手,小心地倒了杯茶递给袁秀珠。
袁秀珠看也没看便打翻了,随着水泼出去的还有袁秀珠挥手扬出去的巴掌,“啪”地一声清响,袁秀珠道:“可这口气我忍不下!”
王嬷嬷叹了一口气,一边去扶袁秀珠,一边问温迟迟:“你这脸上如何弄的,知道怎么说吗?”
温迟迟悄悄将下意识去捂脸的手放了下来,“是我不小心撞到了柱子上。”
袁秀珠哼了一声,“滚吧。”
温迟迟忍着脸上的刺痛立即走了出去,心事重重。恍惚中,却隐隐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温迟迟抬眼恰好瞟到了远处的高大男子,她立即低下了头,连忙加快了脚上的步子。
才踏出袁秀珠的院子没走几步,温迟迟双腿却发软,下面的路再也走不下去了。
将才那个一直打量她的是今晨袁秀珠身边站着的男子。
那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她是认得的,因为在医舍附近他也是这般死死地盯着她......
他定然会察觉出来。
袁秀珠也会知晓的。
袁秀珠若是发觉她知晓她不忠之事,定然不会饶了自己,亦不会放过她的家人。
甚至,她可能连晌午的饭都吃不到。
她头一次觉得太阳照到她身上是那么凉。
她心中迷惘,脚上的路不辨方向,只强逼着自己走下去。还未走多远她似乎听见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在她耳边被无限放大成嘈杂之声。
那是......袁秀珠派来杀她的人。
袁秀珠此刻便动了杀心!
温迟迟慌不择路,脑中却骤然间浮现了一双清冷的眸子。
宋公子......她如今能仰仗的人只有他了。
这般想着,温迟迟脚上的路有了方向,她不顾一切地跑向宋也的别院。
裙摆擦过地上的几片残雪,雪天地滑,温迟迟也顾不上那么多,她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着。
温迟迟路过那片池子的时候,她抬头远远地见着了宋也的别院,心中的希冀更大,便加快了脚上的步子。
她虽走得急,但心中是始终留意着脚下的路的,只是她想不明白自己这般小心了还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第二次。
她一个失重,便急急朝地上倒上去。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身上的袄子被扯人扯着,将她往下倒的身子带了起来。
温迟迟心惊之余,抬眼看见了长柏。
“长柏冒犯了,”长柏顿了顿,“姑娘这边请。”说着,长柏便引着温迟迟往池子旁的假山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