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她又低声唤了一声,依旧没人回她。
温迟迟心中没底,手上也开始颤抖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怕的。
她尝试着在一片漆黑中站起来,好在穴顶极高,不像她所想的那般逼仄,不至于令她撞着。
她摸索着往外走,起先时一路顺畅,走着走着便被绊了一下。
她顿了顿,却在漆黑中瞧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蹲下身,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面前之人是宋也。
她推了推他,低声唤他,“郎君。”
仍旧没有回应。
温迟迟心跳漏了大半拍,立即颤抖着伸手往他的鼻息去。感受到了温热的气息,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温迟迟不再耽搁,立即往外头去,悄悄打探了一番,确定四周开阔,也没有旁的人这才安心。
她长这么大,不曾出过什么门,但是从小跟着阿奶的时间多,阿奶是乡野间长大的妇人,给她讲过许多故事,也交给她很多事情。
譬如如何挑选柴头,如何烧火。
她在地上捡了些极易燃烧的干草,又捡了些内里被虫蛀空的腐柴与枯木细枝进了洞中。
找了个开阔的地方,将柴头搭成了三角状,拿了根钻头用尽了力气生火。
看着火焰逐渐升腾起来,周身也变得暖和了许多。她身上只穿了单薄的寝衣,于是便守在火堆面前烤了一会儿,待到没那么冷了才借着明亮的光线走到了宋也跟前。
只见宋也半靠在石壁上,脸色苍白,眉目间结了寒冰,一派死气。
她再低头看去,只见他身边躺着两只血迹凝结的箭矢。温迟迟不禁愣了愣,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便觉得不好了起来。
她蹲下身,拖着宋也往火堆前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身上倒冒了许多汗。
她正要将宋也潮湿的衣裳褪下,却摸到了一手的血水,她怔了一瞬,便开始沉默给他褪衣裳。
将他玄色劲服褪下,架在火边烤,只见他的中衣也染了许多血,挂了彩。衣裳破碎,隐约可以看见他盘虬结实的肌肉上的无数伤痕与两个惊心动魄的血洞。
好在血迹已经凝固了,没有继续往外涌。
温迟迟不说话,撕下她寝衣的一角,给他轻轻地擦拭。
接着便抱着他的双臂,将头靠在他胸膛上,睫毛时不时颤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两具劫后余生,历经酷寒的身体贴在一起相互取暖,虚无的时空被无限拉长、扩充。
温迟迟昏昏沉沉地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洞穴里的火堆已经灭了。
她将宋也的衣裳取了下来,正要给他穿上,却在碰到他胳膊之时指尖一颤。
浑身滚烫,此时仍旧未醒过来,也不知烧了多久。
高烧是会死人的。
她虽然憎恶宋也,可如今在这样的关头,她也做不到全然无动于衷。
她再顾不上许多,她不会医术,只能出去碰运气,瞧瞧附近有没有农户了。
温迟迟不算矮,但宋也身量高,她也只堪堪及他的肩头,身量差的多,力气也差了许多。
对于宋也而言,抱她是件轻而易举的事。然而对于温迟迟而言,即便是扶着他走路也十分困难。
日薄西山,薄雾笼在了大地上。昏黄的光落在温迟迟肩上,一种萧索无依、不知前路的迷茫与绝望从她心中升了起来。
她手上扶着宋也,实则身上也虚弱的很,小日还在,又坠入了寒水之中,此时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
明明是极冷的天气,数颗豆大的汗水却从她的额间滚了出来,脚步也渐渐虚浮了起来。
一个踉跄,整个人便往一旁歪倒,她连忙松开了宋也,自己直直地往地上摔。
宋也骤然栽倒地上,“嘶”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眸子,转头看到温迟迟也磕在了地上。
他勉强站了起来,刚想将她扶起来,却发生周身一丝力气也无。
便是连脑子都依旧昏昏沉沉的。
刚想阖上眼睛,只见温迟迟磕磕绊绊地跑了过来,担忧地看着他。
宋也淡淡地笑了笑,“扶人都扶不好,看着我身体虚弱,你想谋害亲夫?”
“我没有。”温迟迟抬着他的胳膊,要将他从地上搀起来。
宋也尚且清醒,哪里当真能让再温迟迟扶着他。
他将温迟迟的手攥在了手中,却发现温迟迟的手是一片冰冷,他皱了皱眉头,往一旁指了指,“往那儿去。”
温迟迟点了点头,往他指的方向去,宋也刻意慢了她半步,将她虚浮的脚步与微微佝着的身体看在眼里。
跟她走了一段路程,宋也力气也恢复了些。
“温迟迟。”宋也叫她。
“嗯?”温迟迟刚回过头,身上便一空,便被他抱在了怀中。
温迟迟连忙挣扎要下来,宋也却抱她抱的更紧了。
温迟迟:“你快放我下来,你尚且还烧着,经不住这么折腾。”
宋也:“我没事。”
温迟迟:“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
宋也看着她脸上焦急的神色没有作伪,不由淡淡地笑了笑,嘴上仍旧犯欠道:“你这般焦急,我怎知你现在要我松开你,是不是想趁我在病中逃跑呢?”
温迟迟忍了忍:“我没有要逃的意思。”
宋也:“哦。”
“不信。”他顿了顿,鼻腔哼出一句话。
温迟迟被他这般说话气的小腹的疼痛更甚了一些,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同他计较。
她柔声道:“你快放我下来,我不走。我若要走早就走了,何必留在现在?”
宋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算了,就你身上没几两肉,轻飘飘跟纸一样,又废什么力气?你又不如盘雪那般。”
宋也本只是想说盘雪身量高大,身上肯定不轻。
但落在温迟迟眼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了,她确实不如盘雪姑娘丰腴,但也没那么差吧?
为什么要拿她这方面跟旁人比较?
想到这,脸上不经有些烧红。
宋也这番话也提点了她昨夜他与盘雪的事,倒也没什么,只如今再抱着她,她便觉着鸡皮疙瘩四起,身子也不由地僵了僵。
温迟迟不再说话,宋也也没什么力气说,便抱着她一路往小道上去。
宋也走的不算快,步子却落的极稳,很快便寻到了这儿为数不多的一处农户家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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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农户家中人口十分简单,只有四口人,一对夫妇,一个十五六岁的哥哥与五六岁的妹妹。
男人是山上的猎户,靠着打猎为生。女人在家相夫教子,冬日里,山上猎物不多时,便多纳些棉鞋去卖。偶尔上山摘果子,去河中织网捞鱼换口味。
日子虽然清苦,但好在一家人守在一处,倒也和乐美满。
最近天气寒冷,山上亦有不少积雪,男人前些时日打的猎物也够一家人过冬了,因而便也没再上山。
好在男人最近没上山,否则孤儿寡母的,也不一定放心让他二人住进来。
温迟迟与宋也身上本也没钱,女主人也推说不要钱,但温迟迟还是咬咬牙将怀中那根银簪递给了她,“我的......夫君受了很严重的伤,药材与看病需要钱,但我们手头暂时没有碎银子,因而您先收下吧,倘若有余钱,那便同您换些草药。”
女主扫了面前的两人一眼,觉得这两人看起来气度不凡,应也不是寻常人家,于是便斟酌地问:“姑娘与公子可是遭遇了什么事?”
温迟迟愣了一下,便听宋也有气无力地道:“劫匪。”
女人与男人立即便明白了过来,最近是天下确实不太平。女人见着温迟迟一再坚持,只好将簪子接了过来,“姑娘,那我先收下来了。”
温迟迟瞧了瞧那簪子,温和地笑笑:“多有叨扰。”
温迟迟正想拉着宋也往里头去,宋也却止住了她,他朝女人颔首,“夫人若是有余下的衣裳,能否拿一两件给内子蔽体,宋某感激不尽。”
“嗳,自是可以,不过也不必叫我夫人了,乡下人哪里讲究这些,叫大娘,大娘好。”女人朝宋也温迟迟露出极为淳朴的笑,立即拿了件蓝布袄递给温迟迟穿上了。
朴素的蓝布袄穿在温迟迟身上,倒衬的她肌肤越发白了,周身一股出水芙蓉般的清贵之气。
温迟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难怪将才在门口之时,宋也将她往身后挡,便是进屋子内讲话也要将门关上,她一时竟还曾留意她此时身上还穿着寝衣之事。
很快女人便将另一间屋子收了出来,宋也扶着温迟迟强撑着走了一路,此时已然没了力气,憋了一口气走到榻前,褪下鞋子便躺在了榻上。
困意朝他席卷而来,他缓缓阖上了眼睛。
温迟迟在他榻前守了一会儿,看见他面色已然一片潮红,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惊觉此时竟比将才还要烫。
这身上又是伤口,此时还发着高烧,还逞强抱着她那般久.......
她脸上升腾起一股懊恼之色,生死攸关的档口,她也不至于当真因他几句难听的话置气。
她深吸一口气,朝门外走去,预备去问问这方圆可有什么郎中。
却不想,她的手将离开宋也的额头,他便将温迟迟的手紧紧攥在了手中。
温迟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尚且发着烧力气还这么大,差点要将她的胳膊折断,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有些恼怒地回首看他。
只见宋也眸子虚虚地掀开,薄唇开合,便轻飘飘吐出了几句话,“温迟迟,你要是胆敢再跑......你就死定了。”
“过往的罢了,再有下次,无论做人做鬼,我都不会放过你。”他用尽全力,撂下威胁的话语,便阖上了沉重的眸子。
温迟迟不太能理解他,但明白他性子执拗,便只好依着他,“我没想走,只是去给你请郎中治病而已。”
一边哄着他,这才一边去将他紧紧扣着她胳膊的手掰开,当真费了不少时间,温迟迟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
同主人家说明了来意后,女人立即指着她的男人道:“我家老头也会些不怎样精湛的医术,家里两个小儿生病了也能看看,不若让他随姑娘去瞧瞧吧。”
温迟迟万分感激地道:“好。”
男人立即跟着温迟迟往房间里面去,当下立即给宋也把脉,丝毫不敢耽搁。
只略微看了一会儿脉搏,便连忙看向了温迟迟,神色诧异非常,“这病......当真是严重!这位公子的病怎么会拖到这般严重?”
他看着眼前姑娘面色又苍白几分,应当是非常担忧的,责怪的话便也说不出来了,他一边忙着叫女人找药材,一边和温迟迟搭把手给宋也处理伤口。
男人一边处理一边对着触目惊心的痕迹喟叹,但好在他的手非常稳,应对的亦是流利非常,没花多长时间便将这些伤口处理完了。
男人连忙浣手,而后背上背篓,“这病我治不了,不过几里外有个看病极好的郎中,我去寻他或许有法子,但姑娘你可得守好他守到天明,我带郎中回来之时,否则......”
否则之后的话男人没再说出口,但温迟迟心中却再明白不过。
她看着男人推门离去才回过神,看着满盆的血迹,忍着浑身的颤抖,将血水泼在了门外,又打了水给宋也擦拭身体,将给他换上干净的中衣,便见着女人推门进来了。
温迟迟接过她熬好的药,诚挚地道了谢,这才一口一口地给宋也喂了下去。
喂好了药,她这才得空闲了下来,她伏在床头,愣愣地看着宋也,眼里没什么情绪,心中却盘旋着男人将才说的话。
他长叹一声:“能挨在现在,便是福大命大了。能不能挺过去,便要看这位公子的命了。”
她看着宋也,却忽然觉得,她似乎不是那么想要他死。
小腹依旧在坠痛着,温迟迟深吸了一口气,将脑袋埋在棉被上,昏昏沉沉地眯了过去。
后半夜之时,温迟迟惊醒了。
因为精神警觉着,并没有完全坠入梦乡,一点风吹草动在她耳中都会被无限放大。
温迟迟抬起头,恰好看见血迹从宋也的唇角不断地流出来。她当即便懵了,心中一片空白。
她强撑着逼自己镇定下来,托着宋也坐了起来,拿帕子给宋也擦拭嘴角的血迹。
唇角溢出血迹,温迟迟提着袖子擦了;又溢出,她又擦了;溢出,擦拭.......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那一方雪白的帕子被血迹染得殷红,她看着宋也,平静铜盆中浣洗,继续给他擦拭。
血越流越多,她却出奇地镇定。
直到一口血径直从宋也口中喷出来,温迟迟的手顿了顿,才渐渐开始颤抖。
她去摸那一滩温热的血迹,根本就不敢看,只知道流了好多......
指尖分明该是温热的,她却感觉到了丝丝寒意。
她拿着另一方干净的帕子不断给宋也擦,可是不管用。
丝毫不管用。
越流越多,越来越多,好像老天在刻意跟她对着干一样......
她抬头看了窗外,圆月皎洁而无暇,月光冷清而无情,这样孤寂萧瑟之感,伴随着一种名为绝望的无力感立即将她吞没殆尽。
不知不觉,滚烫的泪水便夺眶而出。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和她开这样一个玩笑,她明明可以恨一个人恨的那样纯粹!可偏偏,那个人为救自己受伤,又为自己生命垂危。
她要怎样去恨,要怎样释怀,又要怎样去面对此时的他?她又究竟是希望他是死是活?
温迟迟肩头耸动,浑身颤抖,只给宋也掖着下唇的手从来不曾停过。
她没有刻意计算时间,但手腕处的酸麻却像在无情地嘲笑她,时间够久了,别努力啦,没用的。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哽咽道:“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千万不要因她而死。
许是因为这句话太过悲恸,宋也眉头拧了拧,从昏睡中醒了过来,眸子眯起了一道缝,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别哭了,吵的我耳朵疼。”
默了半晌,他极其艰难的扯出一丝笑意,“我不会死,更不会令你做寡妇的。”
温迟迟给他掖唇角的动作停了下来,极力点了点头,抽泣地说:“那你不许骗我。”
“不骗你,”宋也脸色已是一片苍白,却攥住了她的手,“你这样担心我,我很高兴。”
第34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温迟迟看着他面上惨淡苍白的神色,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静了一会儿,才将手自他手中抽回来, 继续给他擦拭唇角。
宋也松开她的手, 毫不避讳地打量她面上认真的神色,不由笑了笑。
他抬起手,轻轻拍掉温迟迟的手,“行了,不必擦了。”说罢,便缓缓阖上了双眼,一副极其疲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