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能?”
“夫人不是还没进门吗?”
“若是她连个小孩儿都容忍不了,这样一个善妒的妇人我娶回来做什么?”宋也冷冷地道。
温迟迟分明记得之前他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再等等吧,现在当真不行。”
在遇到宋也之前,温迟迟见着父亲母亲,兄长嫂嫂,心中觉得男女间的情感是纯粹的,是出于爱才会有三媒六聘,相濡以沫。
而遇到宋也,他近乎将自己的信念皆摧毁重塑了。她才认识到原来有些关系用身体,皮囊维系也就足够了。
这些向来都是不长久的东西,日后他若有了新欢,还不是会将自己抛的远远的么?且不说她身份卑微,正头夫人那时不会放过她,便是他旁的妾室也会过来踩她一脚。
她自身难保,又怎么护得住她的孩子?
宋也将温迟迟面上的决绝看在眼里,不由地笑了笑,“众多寺庙中观音殿里香火向来最是旺盛。”
温迟迟抱着宋也胳膊的手紧了紧,半晌后才应他,“嗯?”
宋也冷冷地看着她,眼里的讽刺挡也挡不住,“旁人都是求神拜佛,吃各种补药,就为着给夫君生孩子,为什么偏偏到你这,就不肯了?”
“你难道不想跟我好好过?”宋也泛着凉意的声线飘进了温迟迟的耳朵里。
宋也当然将温迟迟的愣神的模样看在了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哂笑。再不想见着她这个薄凉之人的脸,当即便匆匆了事,翻身下了床。
他换了件衣裳,掀眼扫了温迟迟一眼,“还躺着?去将衣服洗了。”
温迟迟腿上酸麻非常,躺了好一会儿才将缓过来,听见宋也的话这才坐了起来,将散乱的衣裳拢好,赤着脚下了床,踉跄了一下,这才稳住自己。
穿好袄子后,这才回到榻边,扫了两眼那件衣裳上的污迹,脸不禁都有些红,连忙团了起来,带了出去。
宋也一直看着温迟迟出了门,拧着眉头这才略微舒展了些,他坐到了榻上,揉了揉眉心,才发现身上的伤口有些疼。
就这么半靠在床头,眼睛阖上没多久,却骤然睁开了,手上却摸到了一处,宋也抓来一看,只见是一只荷包,上面有半株没绣完的兰草,宋也眸子在上面转过,瞬间冷如寒潭,深不可测。
温迟迟拿着脏衣物去了河边,将洗了一般,骤然想起了什么,往怀中摸了摸,脸色瞬间惨淡起来,她连忙将手中的衣物拧干,便匆匆赶了回去。
温迟迟到屋子内的时候,便见着宋也穿着背着手站在窗前,腰背挺直,玄衣猎猎。
朝前头看过去,只见那挡在窗前的遮蔽物被挪开了,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暖意被这寒风尽数吹散了。
温迟迟拧了拧眉,眼睛从宋也身上挪了下来,转移到了床上,心中就像被攥紧了,心跳到了嗓子眼。
温迟迟蹑手蹑脚来到了榻边,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冲动地直接上床去寻。
宋也临风而立,默了一会儿才回眸看向她,“洗好了?”
“嗯。”温迟迟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伸出双臂轻轻环抱住他,将头贴在他后背,“郎君,你冷不冷?”
一块温软玉骤然贴在他身上,温迟迟对他鲜有这么主动娇软的时候,里头几分真几分假,若过往他不清楚,不断地给她找借口,不断地蒙蔽自我,那现在他有什么不明白的?
呵。
宋也心中淡淡的,他低头打量温迟迟的手,极轻地将温迟迟的手拨了下来,转过身,“不冷。”
温迟迟端详他的神色,往常一贯平静的模样,可她却下意识地觉得宋也在生气,她扯了扯宋也的袖子,低声唤他,“郎君,你在同我置气吗?”
宋也打量她,替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柔和笑道:“我怎么会同你置气。”
说罢,眼睛略过温迟迟,转了个身边错开她,迈着长步伐便往门口去。
“去用晚饭吧。”
“好。”
温迟迟见着宋也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顿了一会儿,才走到榻边。
将翻开被子,目光在床榻上游走,却被床头的簪子与雕刻刀吸引了目光。
她用手轻轻翻开,只见一根周身打磨光滑的簪子安静地躺在枕边,她拿在手中打量,这根簪子雕刻极其细致,上头的兰草亦栩栩如生非常。
她手往下滑过去,指腹缓缓摁在簪身刻着的四个字上。
【迟日春浅】
径寸之木,雕刻起来十分困难,遑论又在簪身上刻着笔画复杂,笔力遒劲的四个字。
因为她将银簪抵出去了,后来也再没有找到,所以宋也又亲手给她雕了一只木簪吗?
温迟迟瞧见了只觉得心惊,她不知如何去形容内心的感受,倘若要说,那也是一片混沌,有种古怪的情感即刻涌上了她心中,而她如临大敌,立即便将心扉关闭了。
她将簪子放回了远处,不去看,不去想,就当没见过这根簪子,更没在簪子上看见自己的字。
温迟迟平息了一阵,才集中心思去寻荷包,万幸的是,荷包没丢,就在床榻上,只隐蔽的极好,不易被发现罢了。
拿起荷包仔细端详了一阵,确定里头的东西如初,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她不敢再耽搁下去,将荷包重又塞到了怀中,这才往门外走过去。
出了门,正要转身朝西头的庖厨走过去,便见着宋也正地靠在墙边,直直地打量她。
“来了?”
“嗯。”
宋也颔首,“这么长时间做什么去了?”
温迟迟眉心骤然间跳的厉害,她缓了缓,极力平静道:“没做什么,郎君出来后我便出来了。”
“可我似乎在这等着不止前后脚的时间。”
宋也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而后他便从善如流地帮着温迟迟找好了理由。
“腿还疼着?”
“......嗯。”
宋也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表演。
拨开她肮脏的心,瞧瞧她有多虚伪。
目光平静的看不出一丝情绪。
半晌后,他轻笑了一声,转身便往后边走去。
农户前几日收了宋也的玉佩,赶集之时在街上找了个当铺当了,这手头才有银子帮着他置办东西。玉佩价值不菲,换的银子是他们家好几代都不能攒下来的。
而余下来的前宋也却不肯收。
农户拿着这钱,实在是惴惴不安,于是天天往镇上跑,采购了不少牛羊等家禽肉类,又给温迟迟添置了好些冬日的衣物。
此时这桌上便有不少菜,还温着两壶从刚打的酒。
温迟迟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待到她磨磨蹭蹭将碗中的饭扒完的时候,宋也已经喝了好几碗酒了。
李大娘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李大叔与宋也,有心再劝一劝,但是两个男人喝酒喝在兴头上,她哪儿能劝得住,将才可不就碰了一鼻子灰,被呵斥了好几回,她可不想再寻晦气。
李大娘将阿香喂好,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便见着阿香笑着点了点头,立即从凳子上跳进了李大爷怀中。
“阿爹!”阿香抱着她阿爹的手臂,甜甜地唤他。
李大爷心都快化了,摸了摸阿香的头应答道:“嗳!”
阿香很机灵,亲了亲李大爷,而后皱着鼻子,嫌弃道:“阿爹,你喝完酒后阿香都不想你抱我了。”
李大爷笑道:“为何?”
阿香脸一红,低下声音嘀咕:“因为阿香觉得阿爹臭臭的。”
此话一出,席间没有人不为小孩儿烂漫童真之语捧腹,便是宋也也弯了弯嘴角。
李大爷笑道:“好,好,既然阿香这么说了,阿爹喝完这一碗便不喝了。”说着,便将手边粗碗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李大娘见着李大爷如今心情好,便将他手中的碗夺了下来,“行了,凡事都讲个度,这酒喝多了最是伤胃。且不说你胃不好,就是宋公子身上的伤也还没养好,你一个年过半百之人了怎么在这里胡闹!”
说着,拿帕子嫌弃地给他擦了擦唇角,又亲手给李大爷盛了一碗汤。
李大娘将碗递到李大爷面前,扫了温迟迟一眼,见着温迟迟正低着头想事情,没有半分关心自家受了伤的夫君的意思。
何况她瞧着宋公子睨了她好几眼,脸色不虞,眼里也尽是寂寥之色。
于是便暗中戳了戳她。
宋也见着温迟迟发愣的神情,嘲弄地扫了她一眼,立即起身走了出去。
温迟迟刚反应过来,正给宋也舀汤的手一顿,见着他走了,连忙要上去追,走得急了,汤汁便洒在了衣裙之上,李大娘当即便起身给带着她下去换衣裳。
李大娘叹了一口气:“和宋公子吵架了?”
温迟迟点了点头,眸子黯了黯,“他好像生我的气了。”
“哎,你们这些小夫妻,年纪都小,心高气傲的,从不肯朝对方低头,”李大娘笑了笑,“但小吵怡情,闹别扭的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夫妻之间的情感难免生罅隙,以后再补就难咯。”
“我看宋公子就挺疼夫人的,常常你睡着,他靠在床上盯着你一看就是好久,就是吃饭时眼睛也是落在你身上的,果真应了那句,眼睛里头都是你,就连那簪子也是没日没夜地刻,还不是看姑娘失了银簪不舍伤心么?哎,他还拿出了那极为昂贵的玉佩拿出去当了,就为了夫人能吃些好的,长些肉。有人待你这般,有什么话不能说开呢?”李大娘替温迟迟将衣带系好。
温迟迟拧了拧眉,“什么玉佩?”
李大娘愣了愣,“就那只通体碧绿的啊,他没跟你说吗?”
温迟迟摇了摇头,心中闷闷的。
踏着月色往屋子里边去,脑子中也尽是李大娘将才说的话。
刚到屋子里,便见着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点灯,不知道宋也在不在屋子里头,便试探地叫他:“郎君?”
见着没有人应答,温迟迟脚步顿了顿,便往一旁去,预备将油灯点上。
温迟迟擦了火折子,往熄灭了的油灯上靠,内室霎时明亮了起来,晃了晃眼睛,便见着宋也正抵在柜子上,抱着双臂,底下便是一双长腿。
灯火稀疏阑珊,将宋也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他就这么站,满身的酒气,一双眼睛死死地锁在她身上。
温迟迟忙倒了一杯水递到宋也手上,“郎君,用些水吧。”
宋也接过却不喝,看了她半晌,最终敛上眸子,哑声唤她:“温迟迟。”
温迟迟见着他的样子,心内一紧,“郎君,你喝醉了,上床歇息吧。”
宋也用尽力气攥住她的胳膊,见着她痛的抽气,这才将她的胳膊甩开,“既知道我会醉,你当时也在席上,为什么不拦着?事后这好人装给谁看?”
“温氏,你有时候当真叫我觉得恶心。”宋也看着她,眼中的讥讽与厌恶藏也不愿意藏。
温迟迟看懂他眼里的神色,骤然间失神,张了张嘴,话却说不出来。
宋也索性闭上了眼睛,“明日便动身回上京。”
温迟迟忙应好,便听见宋也又问:“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回去吗?”
宋也没真想温迟迟回答,于是喝了一口茶水,将碗捏在手中,“因为我得回去解决一个人,那人据说是外戚付家流落在外面的幺子,叫什么,付荷濯?算着日子,现在应当已经从战场上回来了吧。”
温迟迟从他口中听见何濯这个名字时,怔了一瞬,又仔细想了一番他的话,这才反应了过来,宋也口中的付荷濯应当就是阿濯。
心中一紧,温迟迟颤声问:“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问我?”宋也睁开眼,将碗径直摔到了地上,一只手骤然攥住她的下巴,“我要他死,还要给你一个理由么。”
温迟迟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宋也今日应当看见了那个荷包了,她怎会如此不小心......
她拉着宋也的胳膊,脸色发白,唤他:“郎君。”
宋也一把便将温迟迟的手拍掉,冷笑着看向她,“怎么,你认识他?那你帮我斟酌斟酌,究竟让他五马分尸好呢,还是处于凌迟极刑好呢?”
温迟迟吃痛,讪讪地收回了手,却听见他后半句话,浑身颤抖,她喉头的口水上下吞咽着,“可是他不是在保家卫国吗?刀尖舔血,一心为民的英雄......就算是做错了什么,也不至于被这般对待......”
宋也点头笑道:“好,你不说是吧,先宫刑,令他再不能人道,再凌迟,吊着最后一口气,最后再五马分尸,怎么样?”
“郎君!”温迟迟几乎浑身瘫软,刹那间便盈满了泪水,“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为什么就一定得用这样的手段?”
“好好说,”宋也扶住了她,而后便撒开了她的手,嗤笑了一声,“他妄图指染我宋也的女人,我如何好好说?你为了他险些丢了性命,多次愚弄反抗我,你说,他到底该不该死?”
温迟迟抱住他的身子,将头贴到他的胸膛上,颤声说:“郎君,我是想好好和你过的,我们的事,就我们解决,不要再牵扯旁人了,好不好?”
“你想跟我好好过。”宋也将这句话碾在嘴中,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那将才我问你的时候,你哑巴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就为了何濯那一条狗命么,呵。”
温迟迟摇摇头,“不是的......”
“温迟迟,你若是个知好歹的女人,便知道,依我的心性,对一个女人能纵容至此,本就是不可多得的,”宋也气极反笑,一把将她推开,“别碰我,你当真是脏的很,尤其是你那颗心。”
温迟迟一失重便摔倒了地上,泪水簌簌地往下掉,如决堤了一般,一时间任何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不断地流着泪。
宋也冷眼瞧着她缩在地上的模样,当即便要推门出去,温迟迟立即拉着他的袖子,“你此时离开又要去哪儿呢,你身上还有伤,若要出去也应当是我才对......”
宋也腹腔内溢出一丝极其讥讽的笑意,好像要震的他腹腔皆碎,揉的他肝肠寸断。
“原来你也知道我满身的伤啊。”
他再次甩开了温迟迟,面对着月色,脸上一片凉意,“我说了,别碰我。你这般恶心,哪只手再碰我,我便将你哪只手剁了。”
温迟迟缩回自己的手,便见着宋也顿了顿,凉声道:“我宋也这辈子最耻辱最后悔的事,便是碰了你。和你睡了那么多次。”
说罢,便摔门而出。
温迟迟不知道她昨夜坐在圆凳上是怎么怎么睡着的,醒来却发现自己在床上。
此时天还没亮,她睁着眼瞧了瞧。
如今她当真得偿所愿了,宋也当真是厌恶上她了。
而她如今却没有了一走了之的勇气与决绝......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温迟迟不禁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