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安疑惑地询问道:“沈少傅是说,青竹姑娘昨夜与你一起?”
昨日他从大理寺离开之时,沈少傅倒确实与青竹姑娘在一处,可竟然亥时都还未分开?
沈寒山瞥了谢三娘一眼,冷飕飕地开口道:“昨夜青竹姑娘与我在一起,何时有空来月明居偷窃你的秘方?”
而谢三娘已是面色惨白,血色尽无,出声之时竟是连双唇都在发颤:“沈……沈少傅……”
沈寒山,太子少傅,平冶中谁人不识?更别说她的女婿还时常提起郝太师的这位爱徒,只怕她女婿平日里也要仰仗他沈寒山的鼻息。
可同是太师门下之人,沈寒山为何偏偏要帮这卑贱女子?谢三娘一时有些拿不准这沈寒山的意思,想了想,试探道:“沈少傅可是从太师府过来?”
“怎么?本少傅的行踪,也要跟你汇报不成?”沈寒山却丝毫不留情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原本不过想提醒沈寒山一句,但不知他是没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还是听懂了却毫不在意。
沈寒山的态度不明,但卞宁宁却是听出了其中意味,不禁皱了眉。
难道这谢三娘不遗余力地对付她,便是奉了太师之命?可谢三娘为何会与太师府有关系?
难道太师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了?可若是看出她的真实身份,只需直接跟圣上揭发她即可,何苦要绕这么大一圈?
卞宁宁正思索着,却听叶辰安询问道:“青竹姑娘,你昨夜当真与沈少傅在一处?”
叶辰安神色略复杂地看着她,好似有许多问题想问,却碍于场合不对,只能作罢。
卞宁宁回过神来,将脑中的乱麻暂且搁置。她看了眼沈寒山,对上他的眼眸,过了半晌才答道:“是。”
谢三娘这下彻底坐不住了,硬着头皮质疑道:“沈少傅一句话就将她的嫌疑洗净了?可有证据?我可是人证物证俱在!”
温仪因着卞宁宁的嘱咐,一直未曾开口,但她看见谢三娘那副嘴脸,心中那团火便怎么也压不住了。
“看来谢三娘那一鞭子还没挨够,要不要再来一鞭,醒醒脑子?沈少傅的话你也敢质疑?”
沈寒山看向谢三娘的眼神也愈发寒凉,他一向无甚耐心。
“本少傅说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便是陶靖,也不敢质疑本少傅,你谢三娘倒是好胆量。”
谢三娘脑中一片空白。
陶靖,便是她引以为傲的女婿。
谢三娘愣在当场,不明白为何身份尊贵的太子少傅,为何偏偏要来帮一个卑贱的平民女子。这二人究竟是何关系?
“这……沈少傅莫要相逼,我谢三娘不过是要一个公正罢了。”
“谢三娘如何知晓我没有证据?”卞宁宁突然出声道。
她转向叶辰安,规矩端得极好,说道:“昨夜沈少傅确实来我家中寻我,临走时,还落下了一件披风。如今那披风还在我家中,叶大人随时可以派人去取。”
此话一出,堂中众人皆是震惊不已,连沈寒山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卞宁宁却不甚在意。既然沈寒山已主动出面,她自然要将嫌疑彻底洗净,而不是只靠威压迫人,留下话柄。
叶辰安看着沈寒山和卞宁宁二人,心中却无端怅然。难道此前沈寒山说二人是旧识,竟是这般关系?
但当前却容不得他多想,他朝寺正吩咐了一声,寺正便带人去往卞宁宁家中了。
众人在堂中静静候着,因着沈寒山的缘故不敢多言,一室寂静。沈寒山悠然安坐,谢三娘却是如坐针毡。
等待许久,就见寺正竟真的捧着一件竹纹披风回来了。
“沈少傅,这件可是你的披风?”叶辰安问道。
沈寒山看了眼被叠得十分规整的披风,故意说道:“正是,没想到青竹姑娘将我的披风收拾得这般仔细。”
他侧过头,微微俯首,看向卞宁宁。
“沈少傅客气了,我不过是帮忙收了件披风,举手之劳。”卞宁宁也假意客气道。
叶辰安将披风归还于沈寒山,这才敲了敲桌案,说道:“如今谢三娘可还有何要说的?”
谢三娘看着面前众人,冷汗直冒。今日这事,算是办砸了,那她该如何交待?
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她就是想再攀诬也无从开口,更何况这人证还是高不可攀的太子少傅。
谢三娘脑子转得极快,心道就算今日此事没办成,却也不能再在此事上继续栽跟头,她必须得将诬陷卞宁宁的责任推干净。
“沈少傅,叶大人,我……我也是听信了这女子的谗言!一定是她故意栽赃陷害青竹姑娘,我是被她蒙骗了!”
谢三娘愤恨地指向朱果儿,而朱果儿连忙跪了下去,不住地摇头,却是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朱果儿不过刚满十五岁,迫不得已做了谢三娘的证人。她实在没想到谢三娘会倒打一耙,可她也不敢当众拆穿谢三娘。
卞宁宁看着朱果儿跪在地上惶惶不安的模样,却有些不忍。这朱果儿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棋子,为难她也无用。
而谢三娘,她自是要查的,但却不急于此时,如今再跟她纠缠实在没有意义。
她上前一步,将朱果儿扶了起来:“昨夜天太黑,果儿姑娘看错了人,也是正常的,此事便就此作罢吧。”
朱果儿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向她,原本惊恐的眼神变得无助。她不懂,为何她要害的人,却还要反过来帮她?
“既如此,叶大人便将此事尽快了结了吧。”沈寒山缓步走到一旁,悠然坐下。
叶辰安正色道:“既如此,秘方一事便就此作罢,可有异议?”
众人皆不作答,温仪见状倒是很想跟那谢三娘再说道说道。但卞宁宁给了她一个眼神,她也就只能忍着不出声。
“温姑娘自去领了刑罚,便可离去了,谢三娘今日有伤在身,宽限十五日,十五日后自来大理寺领罚。”
“叶大人,十五日,是否太长了些?”沈寒山从侍卫手中接过茶盏,随意地倚坐在圈椅中。
谢三娘听了这话,身上更是战栗不住:“沈少傅,需得十五日,才能养好伤啊……”
“养好伤?”
沈寒山将茶盏哐当一声放在桌案上,最后一丝笑意也荡然无存。
“你配吗?”
审判堂中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谁都不曾见过这太子少傅发起火来的样子,不敢轻易触了他的霉头。
叶辰安见状,思虑了片刻,说道:“那便十日。十日后,谢三娘自来领罚。”
谢三娘跋扈惯了,是该给点教训。
而谢三娘白着一张脸,不敢再多话,这沈寒山向着卞宁宁,叶辰安也莫名对她十分不喜,她生怕自己再多说,连十日的时间都没了。
于是她被人搀着,颤颤巍巍地离开了。
叶辰安说完,看向卞宁宁与沈寒山,也突然觉得有些别扭,不愿再呆。
“沈少傅,青竹姑娘,我还有其他公务要忙,先走一步。”
他拱了拱手,和善一笑,便离开了,只留了寺正监刑。
温仪收了鞭子,不甚在意地拍了拍手,朝寺正一笑:“走吧,咱们速战速决。”
卞宁宁拉过她的手,眼里满是担忧。
“别怕,不就二十个板子吗,再多的板子我都挨过。”温仪咧开嘴笑了笑,一双杏眼弯弯,毫无惧怕的模样。
“温姑娘倒也不是一定要挨这板子的。”沈寒山在一旁悠悠地说道。
温仪却满不在乎:“不必了,我跟沈少傅没这么好的交情。不过等我回来,倒确实还有很多话要问问沈少傅。”
“在下随时恭候。”沈寒山颔首。
不多时,堂中便只剩下沈寒山与卞宁宁,还有依然跪在地上的朱果儿。
朱果儿跪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肩膀耸动着,似在抽泣。
卞宁宁低下身,宽慰道:“果儿姑娘,快回家吧,没事儿了。”
或许是见朱果儿年纪尚小,抑或是她那充满恐惧的眼神实在可怜,卞宁宁对她格外的宽容,即便她做错了事,但应当不似谢三娘那般无药可救。
“对不起……”
过了许久,朱果儿微弱的声音才传了出来。
卞宁宁轻叹了口气:“无妨,我不怪你。但以后,万不能再如此行事。”
朱果儿终于抬起头,看向面前眉眼如画的女子,咬着嘴唇,犹犹豫豫许久,才出声道:“谢三娘不会就此罢休的,她一定会再找机会来对付你!”
卞宁宁心头一跳,低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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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时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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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宁宁已经猜到谢三娘这般对付她,绝不可能只是因为她在月明居旁开了间冥店。
而朱果儿这话听起来,倒像是知道些什么。
“果儿姑娘,能否将你知道的告诉我?”
朱果儿转头看了眼厅外,又看了眼稳坐在一旁的沈寒山,却是迟疑地摇了摇头。
沈寒山察觉到朱果儿对他的惧意,却不为所动:“说吧。”
“我即便不听,该知道的,我也总会知道。”
虽说卞宁宁也不想让沈寒山呆在一旁,但她知道沈寒山说的没错。他如今是手眼通天的太子少傅,什么事能瞒过他的眼睛?所以她只当沈寒山是个摆件,并不在意了。
朱果儿双手搁在膝头上,手指用力绞着衣裙,似有些踌躇未决。
卞宁宁也不催促,只耐心守在她身旁。
少顷,朱果儿抬起头,泪珠断了线般掉落:“青竹姑娘,若是我告诉你,你能否帮我?”
卞宁宁愣了刹那。
如今她自己都面临着重重难关,如何有信心说要帮她人?
但她看着朱果儿满眼的渴求,最终还是说道:“我不知是否一定可以帮到你,但我会尽力而为。”
朱果儿得了这句话,才缓缓开口道:“是陶靖指使谢三娘来对付你的,他想将你赶出平冶。”
“陶靖?”卞宁宁转头问向沈寒山,“是你方才对谢三娘说的那个陶靖?”
“他到底是谁,他为何要对付我?谢三娘又为何要听他的指使?”
“陶靖是谢三娘的女婿,如今在太师门下任了个闲职。”沈寒山不慌不忙地答道。
卞宁宁了然:“所以这谢三娘,当真是奉了太师之命来对付我?”
“不是。”沈寒山却是当即否认。
“谢三娘是受了陶靖的指示,陶靖却绝不可能是奉太师之命。”
卞宁宁目光冷冽,面无表情地说道:“沈少傅与郝太师还真是亲近,说得这般肯定。”
沈寒山却是散漫地笑了笑:“放心,我没告诉郝太师你的身份。”
“但我非常确信,这件事不是太师安排的,但究竟是谁,只要你开口,我可以帮你查。”
她自然知道沈寒山没有告发她,也正因如此,她更加搞不懂沈寒山在想什么。他们俩本应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沈寒山却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出现在她身旁,甚至多次出手相助于她。
卞宁宁不理他,又问向朱果儿:“那你可知陶靖是受命于谁?”
朱果儿摇头,却又坚定地说道:“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帮你打探,只要青竹姑娘能信守承诺,帮我。”
“可你如何能接近陶靖?”卞宁宁追问。
“我......我可以的。”
朱果儿眼神突然变得飘忽,忆起许久不曾提起的往事,神色逐渐颓然。
“我原是个孤儿,在吴记肉汤做杂役。大约一年半以前,我遇见了陶靖。那时候陶靖不过是个贫穷书生,连碗肉汤都买不起。我当时尚且年幼,见他学问那般好,便时不时地给他送碗肉汤,让他教我识字。一来二去,我们也日渐亲昵。他说待我及笄后,就娶我。”
“后来陶靖经常来吴记肉汤寻我,不知何时,竟是被谢三娘的女儿瞧上了。谢三娘有意纳他为婿,他一边哄骗着我,一边与谢家女定下了婚约。后来没过多久,陶靖就中榜了,得了太师青眼,步步高升。我得知他已与谢家订亲,便想与他断绝关系。”
说到此处,朱果儿原本哀伤的面容却渐渐爬上恐惧之色。
“但陶靖此人,禽兽不如!他强占了我,在与谢家女完婚后,还一直要挟我,逼我做了她的外室!”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如何能斗得过他?我迫于他的威压,只能与他假意周旋,只盼能找到机会脱身......”
卞宁宁听罢,抬手轻抚上朱果儿消瘦的肩膀,以示安慰。她实在没想到,朱果儿与陶靖竟还有如此纠葛。
“所以让你给谢三娘作证一事,也是陶靖强迫你的?”
朱果儿点了点头,继续抽抽嗒嗒地说道:“谢三娘不知我和陶靖的关系,以为我只是为了钱财。”
“谢三娘虽说平日里对邻里街坊皆是眼高于顶,嚣张得很,但对陶靖却是言听计从。如今陶靖身居高位,她更是上赶着巴结这尊大佛,就怕陶靖一个不乐意,休了她女儿,迎娶别的贵女。”
“前夜里,陶靖来我家中寻我,他心情极好,跟我说,有位贵人告诉他,只要他能让你永远离开平冶,便会许他一个实职。他说他已与谢三娘商议好了,让我去做谢三娘的人证。但那位贵人是谁,他却不肯告诉我。”
朱果儿慌张地握住卞宁宁的手,呜咽着直摇头:“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我若是不从,他就会将我与他的关系公之于众,毁了我!”
卞宁宁反握住朱果儿的手,语气温柔:“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逃离陶靖对你的掌控?”
“是!”朱果儿眼神坚定,对卞宁宁莫名的信任。
朱果儿虽说胆小,却最是会察言观色。她偷瞄了眼坐在一旁的沈寒山,心中笃定,这沈少傅与青竹姑娘之间,定有渊源。
青竹姑娘背靠沈少傅,那她,便可依靠青竹姑娘。
卞宁宁缓缓站起身,沉吟不语。
倒是沈寒山先开了口:“陶靖那个草包,能中探花已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竟还能做出此等下作之事。”
“陶靖此人如何?”卞宁宁问道。
沈寒山摇了摇头,不屑地说道:“脑子里有点笔墨,却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庸才罢了。”
卞宁宁垂首再次看向朱果儿,问道:“果儿姑娘,你若是想让我帮你,那你就得听我的,你可愿意?”
朱果儿连忙点头,生怕她反悔一般:“我可以,你说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那就要先委屈委屈你,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先回家吧。”
她将朱果儿扶了起来,朱果儿则疑惑地望着她。
“待你回去之后,你只需按我说的这般做,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卞宁宁上前一步,在朱果儿的耳边轻声低语一番。朱果儿原本犹疑的双眼,逐渐变得明媚,好似堆积许久的阴霾,终于被春风吹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