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宁宁正欲再劝,却见叶辰安带着一众侍卫自大理寺内而来。
叶辰安一到,就吩咐侍卫将谢三娘几人团团围住,清退众人。他见谢三娘正躺在地上要死不活的模样,又看了看温仪手中带血的长鞭,只觉头疼。
定国公之女,他自是认识的。听闻温仪自小跟着定国公习武,虽为女身,却比男子还要潇洒刚烈。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叶辰安转向卞宁宁,问道:“青竹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可他刚问完,却见卞宁宁右脸上竟是红肿一片,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从他心上传来。叶辰安原本从容的面庞顿时变得阴沉,一向温和的他竟也朝着侍卫大声呵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仪拖着九节鞭走上前,再不复方才的愤怒,一脸沉着地说道:“这谢三娘当街强拆他人店铺,还当众殴打宁......青竹姑娘,我看不过去,便给了她一鞭子!”
“叶大人也不必再问,该干嘛干嘛,要抓我就抓吧,但这谢三娘你也绝不能放过。”
卞宁宁心中焦急,出声否认道:“与温姑娘无关。这谢三娘嫌我开冥店晦气,想强拆我的店铺不成,还当众打了我一巴掌。温姑娘出言相劝,但我心下一急便抢了她的鞭子打了谢三娘。”
“你为何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我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放心好了。”温仪淡定地看着卞宁宁说道。
叶辰安看着面前二人竟是抢着认罪,更是头疼。地上的谢三娘还在不住地喊着疼,后背的血迹更是染红了一大片衣衫。
“去寻大夫来,将谢三娘抬进大理寺。”叶辰安朝侍卫吩咐道,而后又转向卞宁宁二人出声道:“青竹姑娘,温姑娘,还麻烦随我走一趟。”
温仪点点头,收了鞭子,拉起卞宁宁的手,竟是仰首挺胸地进了大理寺,半分都瞧不出她是施暴犯罪之人。
卞宁宁与温仪在大理寺审判堂中站定,当即便有大理寺官员来询问情况,她二人则如实将今日之事告知。因着温仪身份特殊,加之叶辰安也专门吩咐过,她二人被问完话后,只被要求在堂中耐心候着,不许离开,却未被关押,也正好给了二人说话的机会。
“刚刚叫你走,你为何不走?”卞宁宁有些无奈地问道。
温仪轻笑一声:“你以为我还跟小时候一样,有事就躲起来,让你给我擦屁股?”
温仪说完,二人都笑了。
“不过,你为何没在南越,却来了平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温仪拧眉问道。
卞宁宁看了眼在堂外守着的侍卫,轻摇了摇头说道:“此处人多耳杂,过去的事,便不说了。”
温仪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这三年你定然吃了许多苦。”
卞宁宁看着面前英姿飒爽的女子,心中微涩,眼里染上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柔:“能活着已是上天给我的福报,我不觉得苦。”
温仪拉起她的手,笑说道:“对,活着就好,活着咱们就有机会翻盘重来!”
卞宁宁莞尔一笑,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热。
温仪与她,已相识十七载。她的母妃同温仪的母亲是手帕交,当年温仪的母亲怀上温仪后,温仪的祖母就为定国公纳了一房妾室。温仪母亲伤心无奈,便只身到了罗城,同她母妃一起住在了王府之中养胎。
后来温仪母亲生产之时胎位不正大出血,竟是生下温仪之后便撒手人寰了。她母妃见温仪可怜,也不放心将温仪交给定国公的妾室抚养,便同定国公说好,让温仪留在王府之中。后来她与温仪五岁的时候,母妃病逝,定国公才派了人来将温仪接了回去。
在那之后,她二人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却是再未见过。今日,却阴差阳错,再见故人。
“不过你来了平冶,却不来寻我,我可不高兴啊。”温仪假装嗔怒道。
卞宁宁却苦笑道:“你知晓如今我身上背负着什么,你在定国公府的日子已是不易,我如何能将你再拉入我这潭深渊之中?”
“这么些年不见,你这糊涂话却是越来越多了。你不愿将我拉入深渊,那我自己自愿跳下去的,你可拦不住。”温仪一脸狡黠地说道。
看着温仪这副烂漫的模样,竟是让卞宁宁再次忆起儿时的趣事,笑出了声。
而谢三娘刚上完药,被人扶着走进审判堂,就见这二人竟还在嬉笑,心中更气,下定决心不能轻易放过这她们。
谢三娘扶着侍卫在一旁罗圈椅上坐定,却因着后背伤势惨烈,疼痛无比,不敢往后靠着,只能双手紧握着把手,虚虚坐着。
卞宁宁与温仪二人收起笑意,见叶辰安带着几名官员朝堂内走来。叶辰安与卞宁宁擦肩而过之时,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她脸上的红肿分外刺眼。
叶辰安在堂上坐定,冷声道:“今日之事,本官已核查清楚。”
“今日是谢三娘挑衅在先,强拆青竹姑娘的铺子在后,更是当众掌掴青竹姑娘。温姑娘劝阻未果,鞭打了谢三娘。”
“原本此案不应由大理寺审判,但既发生在我大理寺门前,事出紧急,今日便由我大理寺判决。谢三娘殴打她人、强拆他人店铺,以暴力手段欺压他人,罪行恶劣,罚银五十两,尽数赔偿于青竹姑娘,并杖责三十。念谢三娘今日伤势严重,允伤势痊愈后自行来领杖罚。温仪当街鞭打她人,但念在其初心是为救人,遂杖责二十。”
“堂下众人,可有异议?”
“我有异议!”
谢三娘满脸冷汗,颤巍巍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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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与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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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谢三娘的斑斑劣迹,叶辰安或多或少都有听说过。因一直以来也未曾亲眼所见这谢三娘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他虽不喜,但平日里也不好过多干涉。
但今日谢三娘的所做所为,叶辰安只觉不可再袖手旁观。所以在核查案情的过程中,他十分公允地将谢三娘的不妥之处一一列出。虽说温仪是要罚的,可这谢三娘在他手里,也讨不着好。
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这谢三娘竟这般厚颜无耻。
“谢三娘有何异议?”叶辰安问道,丝毫不掩饰言语中的不耐。
谢三娘在心里将方才准备的说辞过了一遍,这才哭丧着脸说道:“方才叶大人所说,确是事实。”
“今日,是我先去寻了青竹姑娘的不痛快,也是我强行让青竹姑娘搬走,这些我谢三娘都认了。”
这些话本就是事实,她谢三娘就是咬死不认,当时旁观者众多,却也容不得她抵赖。所以她只能老老实实认了。但是,她却也不能白认。她必须得给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寻一个合理的由头。
今日打她的是那温仪,自然跑不了。可她也绝不能让卞宁宁全身而退!
“即是事实,你有何异议?”叶辰安只觉自己今日似乎格外缺乏耐心。
而他的不耐让谢三娘也愣了一瞬。谢三娘十分确定自己与这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并无任何过节,为何这叶大人对她这般疾言厉色?于是她故作哭腔,虚坐在罗圈椅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虽说这些是事实,但我却也不是无缘无故去找青竹姑娘的茬,我也是有苦衷的呀。”
“我倒是也想问问青竹姑娘,青竹姑娘为何要偷拿我月明居的祖传秘方?”谢三娘抬着手,颤抖着指向卞宁宁。
卞宁宁心中一跳,心道看来这谢三娘今日是下定决心要将她拉下水了。
“谢三娘这话什么意思?我何时偷拿你的祖传秘方了?”
谢三娘却是惨然一笑,扶着后腰站了起来:“叶大人,想必你也知道,我月明居之所以能在平冶屹立不倒二十余年,靠得便是我祖传美酒碧瑶春的秘方。人人都道,月明碧瑶春,仙人甘沉沦。数不尽的八方来客皆是冲着我月明居的碧瑶春而来。”
“可谁知今晨我整理账本的时候,却发现我祖传的碧瑶春秘方竟被人偷了去。所以我今早将月明居上上下下的人都盘问了一遍,才知道,昨夜我月明居内居然进了贼!”
“而且这贼,不是旁人,正是送往阁的掌柜,青竹姑娘!”
叶辰安看了眼堂下那风仪玉立的身影,过了片刻才问道:“谢三娘可有证据?你可知晓污蔑他人是何罪责?”
谢三娘忙不迭地点头,她等得就是这句话:“我自是知道的,叶大人不信,大可以去送往阁里搜一搜,想必那秘方还在送往阁之中!今日我就是寻了个由头去找秘方,可谁知竟出了后面这档子事。”
她早就打听过了,这余青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异乡女子,落在她谢三娘手中,便是麻雀进了鸡窝,任她摆布。
卞宁宁听完,只觉这谢三娘当真荒唐,为了对付她还真是满口胡言,连诬陷她偷秘方的馊主意也能想的出来。想必方才谢三娘早就趁乱将所谓的秘方塞进了她的铺中,若是她不从,就当众攀污她,为的就是让她搬走。
可是这谢三娘当真只是因为她在月明居旁开了间冥店,就如此煞费苦心地对付她?她只觉得没这般简单。可这谢三娘来得突然,她一时也有些拿不准谢三娘的真实意图。
叶辰安面色阴沉地审视着谢三娘,缄默不语。过了许久,终于在旁边寺正的提醒下,这才开口道:“那便即刻派人去送往阁搜查。”
寺正拱手称是,便带了几名侍卫往外去了。
送往阁因着就在大理寺对面,这一趟着实无须太多时间,不过一刻钟,众人就见寺正手上捧着一本红封帛书走了进来。
寺正将帛书呈予叶辰安,这才毕恭毕敬地说道:“叶大人,这是在送往阁中搜到的。属下大致翻看了下,应当是谢三娘所说的碧瑶春的秘方。”
话音刚落,谢三娘便探着头,急切地说道:“叶大人,这正是我祖传得碧瑶春的秘方!”
叶辰安手握帛书,柔声问道:“青竹姑娘,这本帛书可是你送往阁所有?你是否承认你昨夜从月明居中窃取了这碧瑶春的秘方?”
一直冷眼沉默的卞宁宁,迎着谢三娘仇视的目光,却是无畏的笑了笑:“叶大人,这帛书自然不是我送往阁之物。但我也从未踏足过月明居半步,更别说窃取这碧瑶春的秘方了。”
“况且我开的是冥店,窃取这碧瑶春的秘方,于我有何好处?”
谢三娘却是讥讽一笑:“谁人不知我这碧瑶春的秘方千金不换,你一个小姑娘鬼迷了心窍,见钱眼开却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我还有证人亲眼目睹你昨夜混入月明居,你休想抵赖!”
随后谢三娘不着痕迹地朝那寺正使了个眼色,那寺正便朝着叶辰安开口说道:“叶大人,方才下官在送往阁搜查之时,确有一女子声称昨夜亥时,亲眼见到青竹姑娘混入了月明居。下官已将那女子带了进来,叶大人可要传唤审讯?”
“传。”叶辰安冷了眉眼,沉声说道。
卞宁宁淡然自若地站在一旁,倒是温仪有些耐不住了。她自然能看出这谢三娘是在刻意陷害,但如今这局势对卞宁宁实在是不利。
“宁儿,不能再让她这般胡说八道下去了,这谢三娘分明就是想把你逼上绝路!”温仪在卞宁宁耳边轻声说道。
卞宁宁看了她一眼,却反而安慰道:“莫急,且看看再说。”
这谢三娘早就计划搭好了这台戏,而她便是戏中之人。既然无法脱身,那她便耐心看看,这戏文究竟要如何发展。
她也很想知道,这谢三娘真实意图究竟为何。
只见一个年纪尚小的少女,有些畏手畏脚地走进了审判堂内。她眨着一双略显惧怕的眼睛四处乱瞅,待看到卞宁宁身上,却是迅速挪开视线,不敢看她。
女子小心翼翼地朝着叶辰安见了礼,站在堂中,垂首帖耳,只低着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鞋尖。
“堂下何人?且把你知道的如实说出来。”叶辰安问道。
女子抬起头,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旁边死死盯着她的谢三娘,这才有些慢吞吞地说道:“小女子朱果儿,昨夜亥时,确实见到青竹姑娘趁着月明居众人在后院盘点收拾,前厅无人,混入了月明居中,过了许久才出来。出来的时候,青竹姑娘的怀里似是揣了什么东西。今早听闻月明居丢了东西,我这才想起来此事来,就告诉了谢三娘。”
“果儿姑娘是说,昨夜是在亥时瞧见我的?你可确定?”卞宁宁面上依然带笑,瞳中却似含着千年寒冰,紧盯着面前的女子。
朱果儿仓促地看了她一眼,却将头埋得更低,声如蚊蚋般答道:“是……当时,当时我正好听到了二更天的更声,所以记得十分清楚。”
谢三娘见朱果儿那局促地模样,又补充道:“昨夜月明居招待贵客,到亥时才打烊。打烊后,月明居的杂役确实都在后院打点收拾,未顾上前厅,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卞宁宁看着谢三娘自信不已的样子,心知这谢三娘早就将她的行踪打探清楚了。谢三娘定是觉得她昨夜亥时独自在家,无人作证。
不过,她却也不是毫无办法的。只是即便是到了如今的地步,她也不愿向那人开口。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难道还想狡辩?敢问青竹姑娘昨夜亥时在做什么?可有人证?”谢三娘讥讽道。
“那我也想问问,昨夜果儿姑娘又在做什么?竟是亥时都仍未归家?”卞宁宁沉着问道。
朱果儿心下诧异,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我……我昨夜……”
朱果儿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话来,谢三娘赶忙接过话:“果儿姑娘不是说昨夜忘了拿东西,回肉汤铺子取东西吗?”
朱果儿顿时点头如捣蒜:“对……我昨夜是回来寻东西的,便正好看见青竹姑娘进了月明居。”
谢三娘见朱果儿还算反应快,圆了回来,心下满意,朝着卞宁宁得意一笑。
卞宁宁则沉默不语,心中却在仔细回想着谢三娘和朱果儿的那番话,简直是漏洞百出。
且这朱果儿胆子这般小,竟也敢来帮谢三娘做伪证。她只要稍微施压,朱果儿一定会露出马脚,倒不足为惧。
叶辰安面上表情依然冷静从容,但他放在桌案上的手却不自觉地紧握成拳。他看着卞宁宁沉默不语的模样,只觉她似乎当真无人可依。
堂中一时寂静,须臾之后,却听叶辰安开口道:“青竹姑娘,昨夜我……”
可话未说完,堂中众人却先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朗声:“昨夜亥时,青竹姑娘与我在一处,为何不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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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金口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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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三娘眼皮一跳,僵硬地转过身来,就见门外走来一个身着墨蓝锦袍,乌发银冠的男子。远远看见就是气度不凡,走近再看那面容,更是剑眉星目,俊朗无双。
她顿觉双腿无力,跌坐到了椅子上。她虽不识沈寒山,但从这穿着气度来看,定不是一般人。
正当她心里盘算着应当如何,却见叶辰安也站起身,领着大理寺众人,纷纷向来人行礼。
沈寒山走进堂中,与卞宁宁并肩站着,朝她挑眉一笑。卞宁宁也抬眼瞧着他,心下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