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定国公竟已危在旦夕。
“姚氏为何要打温仪?就算温老夫人再不喜温仪,却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孙女被打成这样吧?”
想到此处,卞宁宁也有些控制不住心火,焦躁异常。
招月谨慎地环顾了下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凑近一步,在卞宁宁耳边轻声说道:“老夫人如今已是全然不顾姑娘了。”
“姚氏一直无所出,便想从姚家宗族里挑个子嗣过继到她名下。老夫人本也是姚家人,自然不会反对。姚氏如今就等着国公爷咽气,继承国公府的家业。”
定国公丧妻之后,无心政事,又一直没有嫡子,圣上便渐渐不再重用定国公。但即便如此,定国公早年也积累了许多家业,足够温家过几辈子安稳日子了。
这份家业,姚氏当然不能轻易拱手让人,即便这原本就是定国公留给温仪的。
“那姚氏想怎么对付温仪?”
卞宁宁望向庭院里的海棠,经过昨夜风雨,早已零落一地。
“如果我没猜错,姚氏也只能拿温仪的婚事来做文章了。”
温仪与她同一年生,已有十七岁,却一直未曾婚配。
招月攥着袖子,恨恨地说道:“是!姚氏想让姑娘嫁给九王爷,谁不知道那九王爷是个......”
“总之,姑娘不愿,姚氏就动了家法,打了姑娘几大鞭子。那几鞭子都是铁了心地打,姑娘差点命都没了......”
招月想起那夜姑娘跪在祠堂,宁死不屈的模样,简直让她心尖都在滴血。
九王爷卞亦枫,卞宁宁也该唤一声九皇叔,却从未见过。但关于卞亦枫的传闻,她也有听说过。
听闻她这皇叔有断袖之癖,所以年过三十却仍未娶妻,高门贵女都对他避之不及。倘若真让温仪嫁给了卞亦枫,便当真跳了个火坑。
“温仪从来都不是这般懦弱之人,为何会甘愿被姚氏打骂?”
“因为老夫人将国公爷的几位兄弟都请来了,一大帮人都欺负姑娘一人,姑娘就是再烈的脾性,又如何斗得过她们?”
“更何况国公爷如今还躺在床上,姑娘还得顾忌着国公爷,生怕她们对国公爷也做出什么不利的事。”
卞宁宁回过身,在廊下静静伫立着,望向屋子里梨木拔步床上熟睡的温仪,神色比庭院中被碾落的海棠花瓣还要颓败。
“我知晓了。”
“放心,我不会让温仪嫁给九王爷,也不会让姚氏如愿的。”
卞宁宁面色坚定,如山巅的磐石:“好好照顾你家姑娘,其他的莫要忧心了。”
招月望着卞宁宁,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的日子。那时候不管温仪闯了什么祸事,小郡主都总是从容不迫拉过她和温仪的手,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而小郡主也总能说到做到。
所以招月相信她,胜过任何人。
“郡.......青竹姑娘若是需要,随时来寻招月,招月可以做任何事。”
招月双手并拢,朝着卞宁宁躬身行了个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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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交替之际,风雨来得突然。正午还是悬空的艳阳,临近傍晚却又下起了绵绵细雨,伴着隐隐的惊雷。
卞宁宁正在送往阁中将纸人一一归纳好,就见远处一辆华贵的马车冒着风雨缓缓而来。
她走到送往阁门前,撑着把油纸伞,候着来人。
马车在送往阁门前停下,御马之人正是阿隐。阿隐撩开车帘,撑开伞将沈寒山迎了下来。
沈寒山却推开阿隐撑着的伞,躬下身子拿过卞宁宁手中的油伞,与她站在伞下。
月白色的油纸伞遮挡了倾洒而下的雨水,只留下滴滴答答的雨声。
“进去吧。”卞宁宁缓步朝送往阁内走去,沈寒山替她撑着伞走在身后。
二人到了送往阁内堂,卞宁宁递上一杯暖茶,出声道:“沈少傅昨日给我的信,我已看过了。”
沈寒山接过茶水,轻抿了一口:“郡主还是爱用晨露泡茶。”
这是卞宁宁一直以来的习惯,沈寒山一喝就知。
“今日请沈少傅来,是有事相商。”
卞宁宁与沈寒山在桌案前对坐,一抬首,二人眼光交汇,她却先瞥开了眼,看向一旁雕窗上滑落的雨滴。
“你说。”沈寒山也收回视线,和声道。
“想来沈少傅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来平冶的目的,就是为恭王府翻案。”
“至于沈少傅在此事上,究竟是怎样的角色,目的为何,我已不想再深究。我二人之间的债或义,早已盘算不清。”
“但今日,我想和沈少傅做一桩交易。”
卞宁宁将手轻放于桌案之上,眸中是续积已久的不甘与恨意。
“郝盛远身上背负的人命和冤案,不胜枚举。而我师从盛名远扬的验尸圣手,一身技艺。”
“我若是说,以我之力,以你之权,为我王府雪冤,助你平步青云,杀掉郝盛远,沈少傅当如何?”
沈寒山陡然掀开眼,凌凌目光如七月飞霜,诧异而寒凉。他抿着薄唇,凝望着面前的女子。
时间好似停滞了,窗外的雨声和滚滚而来的雷声却彰显着现下发生的一切。
须臾过后,沈寒山却是笑了,紧蹙的剑眉舒展开来,衬得那双星眸更加明亮。
“郡主所求,亦是我所求。”
“从今往后,我就是郡主最利的一把刀。”
一阵凉风穿堂而入,掀开内堂的纱帘,亦吹散了笼罩在内堂之中的阴郁。
卞宁宁看向沈寒山,微微怔愣。
自从前几日从定国公府离开后,卞宁宁独自在家呆了好几日。
原本她以为,自己终将孤身一人走上这条不归路。可与温仪重逢,却改变了她的想法。她想,或许多一道值得信赖的助力,这条路未必会如此艰难。
可谁知,温仪在定国公府却也是如履薄冰。
陶靖背后究竟是谁,为何要对付她?而刘芸又到底知道些什么,为何郝盛远要对刘芸不利?她又该如何帮温仪?
这几日她千思万虑,却解不开这千难万难。如今横亘在她面前的是陡峭的险峰,奔腾的急流,只她一人,如何能渡?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她却无一人可依。
桩桩件件,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恭王府众人已在南越受罪三年,她不能等。
定国公府暗流涌动,温仪更不能等。
可是如今她不过是个卑微小民,连入大理寺都是那日恰好遇上了莺歌蛮娘一事,不然,她又该如何?
而刘中丞被毒杀已过去这么些时日,她却连进刘府的机会都没寻到。
如今温仪也是身陷囹圄,她不能不管不问。
纵然她有盘算,有计较,可若是连叩响高门权贵的府门的资格都没有,她又怎能实现心中所想?
她需要一个助力,一个能助她入刘府,查陶靖,救温仪的人。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昨日阿隐却寻到了她,给了她一封信。而信中是沈寒山替她打探到的朱果儿的身世,应证了朱果儿所说确是事实。
昨日她看完信,又念及沈寒山,却发现这个她恨之入骨的人,好似总是救她于危难之中,或无意,或刻意为之。
面对沈寒山的频频示好,她却始终无法放下他当年为虎作伥、陷害王府的心结,她也不懂沈寒山到底想要什么。
起初,她以为沈寒山是因为云姨之死报复于她,陷害恭王府。可沈寒山却再一次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云姨的死,他从未怪过她。而这么久了,沈寒山也确实没有告发她,反而帮她隐瞒身份。
那沈寒山要的东西,或许仅仅是权势?若是如此,她和沈寒山的目的,却是不谋而合。
郝盛远掌握着沈寒山陷害王府的证据,注定是沈寒山高升之路的阻碍,纵然沈寒山大过天去,却也永远越不过郝盛远。沈寒山每每提及郝盛远,似也并不在意。明面上沈寒山是郝盛远的得意门生,背后究竟如何,谁又知晓?
而她,只想亲手将郝盛远送下地狱,给恭王府翻案。
所以,她抱着这一丝丝的侥幸,找到了沈寒山。
她想赌一次,赌沈寒山要的,只是权势。
可现在,她的侥幸成了真,却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沈寒山站起身,负手望向雕窗外的光景,可窗外除了仿若禁锢般的白墙黑檐,再无其他。
“太师府这潭深渊,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可兜兜转转,你却仍是来了平冶,卷入了这场风雨之中。”
卞宁宁怔然望向沈寒山的背影,却见他突然转过身来。
“郡主向来最有主见,若是要让你安安分分地呆着,却是难如登天,因而我至今仍未想到两全之策。”
“既如此,郡主之意不可逆,那沈某便相邀郡主,一同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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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碎碎念:
这本文有点冷清,考虑换个名字。
文名会改成《和白月光反目成仇后》。
宝们之后发现封面和名字变了不要惊讶~
手动比心(○` 3′○)
第18章 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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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宁宁抬起下颌,仰视着沈寒山。
“那沈少傅要的,是什么?”
沈寒山知晓她的目的,她却无法确定沈寒山的所思所想。她的侥幸,仅仅是她的猜测而已。
沈寒山回身望她,二人的视线再次不期而遇。
卞宁宁目光冷冽疏离,不夹杂丝毫情绪,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摆件。其实沈寒山清楚这冷漠源于何处,却仍是让他一时哑然。
见他沉默,便以为他不愿说,遂卞宁宁也不想再问,她对他追权逐利一事豪无兴趣。她和沈寒山也不会是永远的盟友,待为恭王府雪冤、沈寒山也达成所愿后,他们二人也只能是仇敌。
或许不是现在,却终有一天,沈寒山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到那时,今日之约,便什么也不是了。
只是如今,尚且还有比对付沈寒山更重要的事,哪怕是与虎谋皮,她也要试上一试。
“三年前,沈少傅为了攀上权势,能为郝太师献上一纸罪证,让恭王府一朝覆灭。那今日,我相信沈少傅也愿意为了更高的青云之台,与我合谋,让太师府沦葬。”
“郡主聪慧,沈某自愧不如。”
片刻之后,沈寒山清冷的声线终于响起,却略含笑意。
“既如此,我希望沈少傅做的第一桩事,”卞宁宁站起身,与沈寒山平视,“便是忘记我与你从前的纠葛。”
“今日起,和衷共济,只为各自心中所愿。”
沈寒山笑意僵在嘴边,却无言辩驳。
随后他低下头,无奈一笑。
“郡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夜幕降临,淅淅沥沥的雨丝终于消停,一弯明月从层层深云中探了出来,将浅淡的月色洒向每一处角落。
沈寒山临走时将阿隐和马车留给了卞宁宁,独自一人步行回了沈府。他知道,如今除了为王府翻案,她不想与他有任何其他的瓜葛。
待他回到沈府,刚走过回廊,他便朝着暗处唤了一声:“雁之。”
随后就见一身着乌色布甲的暗卫不知从何处闪身而来。
“主子。”雁之抱拳唤道。
沈寒山站在回廊之下,并未执灯点蜡,夜色漆黑如墨。
“从今日起,我要你寸步不离地帮我守着她。若是她有任何难处,无论我在何处,第一时间来寻我。”
雁之毫不犹豫应是。
随后沈寒山又交代了他几句,雁之便再次隐没于黑夜之中。
沈寒山依然在廊檐下驻立,过了许久,就见阿隐提着盏灯笼朝他走来。绰绰光影映在沈寒山脚下,照亮了他面前那株繁花锦簇的梨树,小小的花瓣在月色下泛着点点莹白。
他抬头看了眼月色,却是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
“将人送到了?”
“送到了。”阿隐恭敬地答道,却在说完后,饶有深意地看了眼沈寒山。
“有话就说。”沈寒山不冷不热地说道,并未看他。
阿隐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既然主子都同意与郡主联手了,为何不能直接将实情告诉郡主?无端让郡主继续记恨主子。”
沈寒山给了阿隐一记眼风,阿隐就连忙低下头,心里不住责骂自己问得太多了。
可随后,却听沈寒山幽幽说道:“当年确实是我亲手将那罪证呈给太师的,即便我如今告诉她实情,除了我的话,她无从求证,她又能否信我?”
“她如今心性比从前更坚定,一心为王府雪冤。若她信了,自是最好,若她不信,却平白扰了她的心。”
阿隐打着灯笼,默默盯着自己的足尖。虽说主子说得隐晦,但他却听明白了。
主子这是不自信了,不确定郡主是否还喜欢他、相信他了。
不过想想也是,主子和郡主分开已有三年,这三年间发生的种种,他们二人都互不知晓。纵然有再深的感情,在时间和家仇面前,却也是无足轻重。
“但主子这些年忍辱负重,做了这么多事,郡主都不知道,不是亏了吗?”
沈寒山回头看向阿隐,却是轻勾了勾唇角:“待恭王府翻案,她再知晓一切,岂不是比现在知晓,来得更好?”
阿隐恍然大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主子说得是!”
到那时,就算郡主不喜欢主子了,主子卖卖惨,说不定也会看在主子这些年来忍辱含垢为恭王府翻案的份上,给主子一个机会。
沈寒山轻笑一声:“你自去歇着吧,我自己待会儿。”
阿隐称是,将灯笼放到回廊下,便离开了。
其实刚刚那话,不过是搪塞阿隐的托词而已。
今日,沈寒山几乎就要将实情和盘托出了,但在话达唇边的那一刻,他却突然怯了。
她还会信他吗?
他不确定。
而他的沉默之后,便是她对他的猜测,毫不意外地,她觉得他仅仅是为了权势,他也全然明白她对他的恨意。
他想,即便他如今将实情告诉她,她也未必会信。她已经不念过往,一心向前了。
既然如此,实情究竟为何,对她而言,或许并没有那般重要。
至少,从今日起,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成为她的利刃,便也不枉他这三年来的筹谋。
虽说心里似压了千斤重的巨石,沈寒山忆及那张嗔怒冷漠的脸,说着让他忘记从前的话,却仍是笑了,似是自嘲,也似是遗憾。
从前她是矜贵无双的知宁郡主,他是微不足道的寒门书生,所以他自卑自馁,只能静静守望她的垂爱。
而后却迫不得已,放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