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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习习,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更深人静,玉锦巷中的人家皆关门闭户、熄烛安寝。而此时,却见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正渐渐朝着巷中走来。
行了片刻,他在一座小院前站定。院子的主人粗心,并未落锁,他轻轻一推,院门便轻易被打开来。
他轻声走进院中,看见了正趴在石桌上沉睡的少女。
少女将头枕在交叠的双臂上,却不知为何正低低啜泣着,脸上满是泪水,脸颊下枕着的衣袖也早已湿透。
他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地搭在了卞宁宁的肩头。
随后,他抬起手,将卞宁宁刚刚落下的泪滴拂去,面上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傻子,早说过怪不了你,你何苦自恼至此。”
沈寒山看着卞宁宁陷入梦魇的面容,心里涌上潮水般的疼惜,他蹲下身,抬手靠近石桌上少女的面容,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霎那,停滞下来。他凝视了许久,却终是克制地收回手,紧握成拳。
“不是现在。”
沈寒山自言自语道,声音很轻,轻到轻易便被风声吞没。他在原地矗立良久,终是转身离开。
待他离开后,一道春雷乍响,卞宁宁也终于从困了她一夜的梦魇之中挣扎出来。
她抬手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喃喃道:“我竟就这般睡着了。”
可刚抬起手,她却发现自己身上搭了件不属于她的披风。她将披风拿在手中,借着黯淡的月色,发现是一件蓝底竹纹的男子的披风。
她轻轻抚过披风上绣的竹纹,心中怅然:“看来他果然还是寻到了我的住处。”
可随后,她却是将披风随意地放在了石桌之上,转身进了屋。
卞宁宁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在漆黑的深夜中静静听着外面越来越浓烈的春雷,每一道,都似炸在她的心口之上。
云姨的死,她一直在自责。即便她起初只是想帮云姨,却不可否认,云姨的死,与她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她想起当年她将实情告诉沈寒山时,其实她已经做好被责骂、被质问、甚至被鞭打的准备,是她犯下的错,她会心甘情愿地受着。
可谁知沈寒山听完后,却是立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而后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王府。
她以为沈寒山再也不会回来了,毕竟她是害死他母亲的凶手。可谁知道,三日后,沈寒山却再次出现在了王府之中。
她远远看见他正与她父王说话,依然是那副温润柔和的模样。远处的少年也瞧见了她,如从前一样,对她绽开了一个笑容。
她预想的责骂、质问、鞭打,统统都没有,唯有沈寒山的那句:“这件事,怪不得你。”
“若是要怪,却要怪我从未发现母亲遭受的一切。”
可是她却只觉得更难过更自责,这些年来,她一直没从这件事中走出来。甚至她刚来平冶,知晓沈寒山三年前便背叛了王府,投靠了太师,她都在想,沈寒山是不是在为他的母亲报仇,这一切的果,是不是都是当年她种下的因。
可是昨日,沈寒山却再一次地告诉她,当年之事,怪不得她,竟是再一次扰了她的心。
但今夜她想明白了,不管是因何而起,她永远都是害死云姨之人,而沈寒山终是背叛了王府,他们二人,今生只能做仇人。
昨日她在大理寺门前看到了蛮娘,便想起了当年她自以为竭尽所能却没救下的云姨,这桩一直被她深藏在心底的不堪往事再次浮现。
但她很庆幸,这一次,她用正确的方式拯救了蛮娘,圆了莺歌的遗愿,亲手将恶徒送进了大狱。她想,或许云姨在天之灵,也不会那般怪她了。
脑海中思绪纷杂,卞宁宁就这样辗转一夜,竟是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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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强拆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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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雷雨过后,便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色无一丝阴沉,阳光穿云而下,耀眼的光斑映在被雨水浸润的地面上。
卞宁宁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避开地上的水洼,出了玉锦巷。快步行了一刻钟后,她便到了昨日刚租下的铺中。
趁着时辰还早,她将包袱里的纸人在前厅一一摆放整齐,将验尸工具也放到后间。她将铺子打扫规整了一番,便是可以随时开张纳客的模样了。
但她却是不急,只坐在前厅之中静静等待着。过了许久,才见一个男子背着个匾额走了进来。
“青竹姑娘是吧?你定的匾额放哪儿啊?”男子将匾额放下,擦了擦汗,朝卞宁宁问道。
卞宁宁笑答道:“是,还得麻烦你帮我将这匾额安上,就安这儿就行。”
她走到铺子门口,指着铺子上方说道。
男子哎了一声,十分利索地将匾额安了上去。
卞宁宁看着茶色匾额上赤黑的“送往阁”三字,明媚一笑。她从袖中拿出几粒碎银,递给男子:“辛苦了,这是劳工费。”
男子伸手接过,同她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而匾额安上,这铺子便准备齐全了,卞宁宁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一方小铺,心中欣喜。只盼从今日起,送往迎来,达成所愿。
外面街巷也逐渐热闹了起来,大理寺的官员们也陆续上值。
她望向街巷对面,突然瞧见大理寺门前一个身着元色连襟短打的侍卫正紧紧盯着这边。可那侍卫对上卞宁宁的目光后,却是迅速地挪开眼,好似不敢再看。
卞宁宁觉得那男子样貌有些熟悉,却并不记得自己从前见过此人,便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
冥店不似别的店铺白日里总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卞宁宁却也乐在其中,只守着这铺子,也有时间谋划些别的事情。毕竟她也不是真的为了来平冶开铺子赚钱的。
自从前几日从一念阁离开,她至今还未找到机会打探那刘中丞遗愿中提及的芸儿究竟是谁。直觉告诉她,这个芸儿与刘中丞的死和太师之间,皆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刘中丞是朝廷命官,他的私事自是不好打探。但她也不愿去问沈寒山,虽说沈寒山至今未向太师告发她的身份,但她也决不认为沈寒山能甘愿站在她这边。
而除了沈寒山,便只有叶辰安了。可现在她与叶辰安还不甚熟悉,现下绝非可以向他打探此事的时候。
卞宁宁在心里将能打探消息的人都过了一遍,却没有寻到一个她可以毫无顾忌地信任之人。
她轻叹了口气,看来还需再筹谋等待,心急不来。
卞宁宁正认真思索着,却突然见一位穿戴华贵的妇人正站在送往阁门前,双手叉腰,满面怒气。
她见来人的模样,心觉不妙,却仍是笑着走了出去,热切地问道:“这位夫人可有什么需要?”
那妇人见走出来的竟是个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心中却更为不满:“我不找你,我找你们掌柜的,你让他出来见我!”
卞宁宁听着这颐指气使的语气,便知来者不善,也冷了脸答道:“我便是这送往阁的掌柜,夫人有何事?”
那妇人听罢,却是冷哼一声,讥讽道:“哼,姑娘家家的不在家绣花,还学人做起生意来了。你要做生意也就罢了,在此处开个脂粉铺子一类的,倒也不错,你倒好,竟敢在此处开起了冥店,真是煞了我月明居的好地段!”
“我说今日我月明居的生意怎得这般惨淡,定是你这铺子在这儿破了我月明居的气运!”
卞宁宁听完,便知这妇人是谁了。想必她就是隔壁酒楼月明居的掌柜谢三娘了。这谢三娘的意图也很直白,这是嫌她在月明居隔壁开了间冥店,晦气。
她也不恼,只从容问道:“谢三娘也是女子,不也在做生意吗?我朝国律法何曾规定过女子便不能做生意了?更何况,这铺子的主人也未曾与我说过,不可在此开冥店,那我又为何不能开?”
二人针锋相对,声音不小,顿时便吸引了许多围观之人。
谢三娘刚见到卞宁宁的时候,只觉是个柔弱女子,空有一副好皮囊,定是个好拿捏的。可谁知这女子面对她的一番讥讽指责,却是丝毫不乱,还敢与她还嘴。
她谢三娘在平冶做了二十年的生意,便是从前的大理寺卿来她明月居,都要笑夸一句三娘好手段,何曾被人这番下过脸面?
“你倒是巧舌如簧。”
“但空有一张嘴皮子可不行,你要想在此处立足,就得听我谢三娘的。我在这条街上混迹二十年,还从未遇见过敢与我作对的人。我谅是你个弱女子,便再给你半日时间,趁早将你这些破玩意儿搬走!”
“什么送往阁,曲曲一个冥店还敢与我月明居叫板。”
其实谢三娘现在之所以这般硬气,除了她二十余年的经商经历,还有个人尽皆知的缘由,便是如今谢三娘的女婿,乃是去年的探花郎,如今可是师从太师门下。这邻里街坊都知道,遂平日里对谢三娘的跋扈专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
旁观之人见卞宁宁一个年轻女子,如何能与谢三娘对着干?众人皆是一脸看戏的模样,猜想这女子也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罢。
但卞宁宁听完,却是毫不在意,冷眼看着谢三娘,说道:“谢三娘请回吧,我不会搬的。”
她好歹从前也是高门贵女,在罗城谁见着不恭敬地唤一声知宁郡主?虽说今朝落魄,但她身上这份傲洁的气度却还在。这一番话,竟让围观之人都不禁怀疑谢三娘能否制得住她。
谢三娘当即愣在原地,她没料到这女子竟如此硬气,居然敢当众驳她的面子。谢三娘也感受到了众人惊诧的目光,只觉十分难堪,顿时怒火中烧。她挥了挥描金的衣袖,就见几个精干凶恶的杂役从月明居内跑了出来。
“既然青竹姑娘不愿搬,那我谢三娘就帮你搬!”
卞宁宁见那几人凶神恶煞地将店中的纸人踩在脚下,狠狠碾碎,心中悲愤难言。光天化日之下,大理寺门前,这谢三娘竟泼辣至此,当众强拆她的铺子!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心念一转,急忙找了个围观的妇人说道:“劳烦你去寻叶大人,就说青竹有事相求。”
那妇人平日里也见不惯谢三娘跋扈的模样,遂点了点头就朝大理寺去了。
卞宁宁冷眼看着谢三娘,正焦灼等待着叶辰安,却突然见一手握九节鞭的墨衣女子自月明居内而来。她长鞭一甩,顿时吓得谢三娘一行人齐齐回头。
“都给我住手!”
“我温仪在此,今日谁也别想动这送往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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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蝼蚁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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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凌厉飒爽的女子声音传来,众人纷纷回头。
而后便见那墨衣女子手持九节鞭,一脸狠戾地走入人群之中,朝着谢三娘讥讽道:“谢三娘真是好威风啊。”
谢三娘见来人,脸色顿时煞白,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应答。
这女子她自然认识,这可是定国公千金,温仪,也是她月明居的常客。但这温仪一向眼高于顶,最是不屑与她们这些平民计较,为何今日偏偏要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出头?
谢三娘猜不透这温仪的所思所想,只看着她拿着九节鞭在手中随意散漫地拍打着。她吞了吞口水,谄媚一笑:“温姑娘怎么来了?可是对月明居今日的菜式有何不满?”
温仪蔑了她一眼,说道:“你少给我装傻,我刚刚说了,今日,谁也别想动送往阁的东西。”
“温姑娘这是何意啊?我这是与送往阁的青竹姑娘商议好的,正帮她搬东西呢。”谢三娘腆着一张老脸,瞎话是张口就来。
卞宁宁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墨衣少女,双眸却止不住地泛酸,一阵恍惚。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心绪,却见那墨衣少女不着痕迹地朝她眨了眨眼。
她眼里带着点点泪意,却很快地收敛下来,说道:“我何时与谢三娘说好了?难道不是谢三娘在强抢我铺中的东西吗?”
谢三娘听罢,脸上挂起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容,朝卞宁宁走近一步,背对着温仪,略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青竹姑娘莫不是忘了?刚刚明明是你求着我帮你搬东西,说你被歹人所扰,让我谢三娘护着你。怎么?而今青竹姑娘竟不需我谢三娘的庇护了?”
这话里的意味,卞宁宁自然知晓。谢三娘这是在威胁她,她要想平平安安地,就得听她谢三娘的。
可话音刚落,却听温仪嗤笑一声:“谢三娘,你当我是傻子吗?还敢当众威胁人?看来平日里你当真是欺压旁人欺压惯了。行,那今日我便也借借我爹的面子,来欺压欺压你,你要如何?”
谢三娘面色一红,顿时羞愤难当。她平日里确实是嚣张惯了的,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压住,简直是让她一张老脸无处安放。
可谢三娘转念一想,如今谁不知道定国公卧病在床多年,膝下只有温仪一女,当今圣上早就放弃温家了。温仪不过一个落魄国公的女儿,还真不一定能比得过她女婿。她的女婿可是探花郎,如今在太师门下任职,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更何况,今日之事本就是受人所托,她谢三娘有的是底气。
思及此,谢三娘只觉腰杆都直了些,虽说脸上仍带着笑,却不再似方才那般谄媚:“温姑娘,这是我与青竹姑娘的私事,即便您是定国公之女,是否也有些多管闲事了?”
卞宁宁看了眼温仪手中紧握着的九节鞭,生怕她心急掉入这谢三娘埋得火坑之中。若是温仪一时情急打了人,只怕这谢三娘绝不会善罢甘休。
因此她抢先一步说道:“谢三娘今日来我这铺子门前大闹一通,不过是嫌我开得这冥店晦气,不配与你月明居相临。因我不如你意,不愿闭店,你便让人强拆我这铺子。而今,你却说旁人多管闲事?”
“温姑娘心性高洁,自是见不惯此等恃强凌弱之事,出手阻拦,却是十足地应该。”
啪――
谢三娘竟是扬手当众给了卞宁宁一耳光,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卞宁宁这一番话直接将谢三娘所为当众挑明了说出来,全然不顾二人的颜面,谢三娘自是怒火冲天。
谢三娘喘着大气,看着卞宁宁,她只恨不得将面前的女子碎尸万段!她看在温仪是定国公之女的份上,给她几分薄面,可面前这女子不过一个蝼蚁小民,竟也敢不将她放在眼里!
温仪见状,顿时无法再忍,一脚将谢三娘踹倒在地,抬手就给了她一记更响亮的鞭子。谢三娘顿时蜷缩着身子在地上痛呼,十分狼狈。
众人看着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谢三娘,今日却是如此窘态,皆是觉着出了一口恶气。
可卞宁宁却思虑更多,她虽不知这谢三娘背后究竟是何人,但她既然连定国公之女都不放在眼里,想必也是有几分权势的。她连忙走过去,轻轻拉过温仪的手,用只有她二人的声音说道:“你快走!”
温仪转过头看她,眼里还有未消的怒意:“宁儿莫慌,我温仪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今日就是将她打死了,也是她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