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盼的脾性他是了解的,她不矫情,不会为了博取关注而故意闹脾气,提离婚就是真的要离婚,而非试探,也非气话。
顾少扬捂着额头懊恼,有没有高人能指点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要不跟丈母娘求救?
罢了,万一丈母娘感同身受,他更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拿起手机翻出宋元清的号码,又放下,拉倒吧,菲姐就没跟他闹过离婚,他哪有经验给建议。
其他朋友呢,他们要么出轨没被发现,要么老婆睁只眼闭只眼,要么没出轨。
出轨被发现然后被提离婚的就他一个。
妈的,越想越慌张,越无助,越觉得丢脸和倒霉。
顾少扬断断续续地喝掉小半瓶马爹利,脑子有些麻痹,也冷静了一点。
裘盼当下正气在心头,不管谁上前替他说话,能好使才怪。
不如先放一放,等她心情平伏了,兴许好劝一点。
放了两天,顾少扬按捺不住了,惴惴不安地又往月子中心去。
他象征性地逗了逗小冬阳,示意月嫂抱孩子出去散步,自己轻手轻脚地进去卧室,关上了门。
卧室里裘盼在窗前坐着看书,顾少扬在她膝边半蹲,轻声唤:“老婆,老婆。”
裘盼抬眼看他,他眼神混浊,脸颊有点凹瘦,整个人不怎么精神。
“吃饭了吗?”顾少扬笑着问。
裘盼没应话。
顾少扬说:“我还没吃呢,连午饭都没吃。过年前这几天太忙了,饿到不知道饿了。”
换作以前,裘盼会心疼地捧着他的脸亲,说是给他做“人工呼吸”,传递能量。
此时的裘盼只木着脸看他,一言不发。
顾少扬故作积极地发掘其它话题:“你在看什么书?《西尔斯亲密育儿百科》……实用吗?实用的话你看完给我看,我也要学学怎样照顾小冬阳。”
裘盼依然沉默。
顾少扬捉起她的手摸向自己的额头:“老婆你看,那天的血口,准备要结疤了。”
那天裘盼拿茶杯砸他,使的力气一点都不手软。血止住了,侧额却留有一道指甲宽的疤痕,浅褐色的痂正在慢慢凝结。
他的额头温温热热,裘盼的手却冷冰冰。
“老婆你是不是冷了?要多穿衣服啊,有暖气也不能掉以轻心。”顾少扬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裘盼身上。
裘盼掀走外套站起身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顾少扬笑笑:“没做什么啊,就是怕你冷。”
他捡起外套又想往裘盼身上披。
裘盼躲开,靠到墙边跟他说:“你装作若无其事也于事无补,我不会改变主意的。顾少扬,好聚好散吧。”
顾少扬保持笑容:“老婆,那些事等你出了月子再说。今年除夕我来月子中心陪你和小冬阳吃年夜饭好不好?”
那天提离婚,她又哭又喊又砸东西,惹来许多人围观。月子中心毕竟不是个人家,裘盼不想像那天一样失控失礼,也不想与顾少扬纠缠,苦声说:“你走吧,说什么都没有用,没有用没有用。”
顾少扬:“老婆……”
裘盼转过身拿手捂住了耳朵,只留顾少扬一个冷硬的背影。
手漏风,她的耳朵朦朦胧胧地听见顾少扬说:“老婆,十年感情,都抵不过我一次错吗?”
裘盼不觉好笑,十年感情,都抵不住他要出轨的欲/望吗?
有阴影从后背笼罩过来,裘盼敏感地走开,索性走到门口,拉开门送客:“请。”
顾少扬终是绷不住,激动地说:“再怎么样我都不会同意离婚的!我说过,这辈子要陪你笑陪你哭。不管你记不记得,反正我记得。”
那时候裘盼加入外联部快一个学期了。
顾少扬是副部长,统筹大局安排工作,意气风发。裘盼是小成员,往往坐在最后排,隔得远远地听着前面的他谈笑风生。
他是校里的风云人物,不少女生会堵他的路向他表白。
裘盼随于嫣去食堂时就碰见过一回,于嫣轻声嘲笑:“不自量力。”
裘盼当时在心里想,表白的女生漂亮又勇敢,怎么会是不自量力?
不过顾少扬始终没有恋爱对象,所以也许于嫣是对的,顾少扬要求高,不单单漂亮勇敢就能入他的法眼。
学期末学校搞春节晚会,外联部负责拉赞助,派出业务高手顾少扬和于嫣执行任务。
于嫣叫上裘盼:“去见见世面。”
他们先去了一家高新企业,介绍晚会详情时,裘盼发现自己带错了资料。
顾少扬一个眼神看向于嫣,于嫣不禁低声责怪裘盼:“你怎么搞的?”
裘盼急慌了,整张脸胀得通红,窘迫地连声道歉,火速奔回学校取资料。
等她气喘呼呼跑回企业时,只见顾少扬站在企业大楼外,于嫣不知去哪了。
她直觉不妙,慌张问:“谈完了?”
顾少扬淡漠地说:“对方嫌我们办事不够细心,拒绝了。”
裘盼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一次做跟班就摆出了乌龙,拖后腿,但凡出发前她再检查一遍资料,外联部最了得的顾少扬和于嫣这一趟都不至于白跑。
裘盼紧着说了许多遍的“对不起”,眼泪淌湿了脸。
忽然有温热的指尖轻轻刮走了她脸上的泪水,触感陌生滚烫,裘盼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怔怔看着指尖的主人顾少扬。
“你很容易哭。”他轻叹一声,然后笑得很帅气地说:“我骗你的,对方答应了赞助5万现金和抽奖礼品。”
裘盼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我从来不会空手而回。”
裘盼破涕为笑,丝毫不计较被耍,只管傻乎乎地替外联部高兴。
顾少扬说:“怎么高兴了还掉眼泪呢。”
有吗?裘盼拿手擦了擦眼睛,难道喜极而泣?
顾少扬看着她:“你经常这样子。上次在体育馆,上上次在操场,上上上次在多媒体室。爱哭鬼。”
裘盼听懵了,以为顾少扬犯口吃。她是一次都记不起来,也不认为自己是爱哭鬼,于是小声地反驳:“我不是。”
“是不是没关系,我都喜欢。”
裘盼愣神,他说什么?
顾少扬有多高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脑袋不及他的肩膀。他弯弯腰,歪歪地低头看她。
“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他往下说,“笑的时候我陪你笑。哭了,我陪你哭。你有没有异议?”
他的眼神深遂直接,灼热暧昧。裘盼定定地看着他,被迷住了。
顾少扬被她糊涂的模样惹笑:“你不哼声,我当你没异议了。”
他抬起裘盼的下巴,低头,蜻蜓点水地轻啄她的唇:“盖章确认,不得反悔。”
高新企业在高新区,到处是灰色的混凝土建筑,大马路大厂房,连一棵树都少见,景物单一枯燥,丑到极致。
偏偏裘盼犹如身处仙境,眼前四周满是粉红泡泡,穿白衬衫的顾少扬风度翩翩,不输白马王子。
他的吻轻如鹅毛,却在她的心脏烙下重印。
月子中心的套房窗户对着外面的天然湖,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黑色小鸟掠过青色的湖面,翅膀扑腾出一圈圈轻微的涟漪。
裘盼望着小鸟飞走的方向,过往的片段既清晰也模糊。
当年被顾少扬表白时的那一份惊喜与甜蜜,曾经以为会一辈子回味,一辈子忘不了。可经过这段日子的各种洗刷,她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或许顾少扬仍记得,他坚持着说:“我也记得,你承诺过,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我的。”
第19章
盼扬信科创业的头几年,有一家更大的企业想来收购。顾少扬不同意,对方恼羞成怒,反过来穷追猛打。
初期的资金实力不够雄厚,公司差点挺不住。顾少扬一度沮丧地认为离关门大吉不远了。
裘盼安慰他:“创业有胜有败很正常的,这次不行就等下一次。”
顾少扬叹气:“我答应过要让你当一辈子老板娘的,现在才当了几天?就要掉链子了,丢人。”
裘盼笑了:“一辈子这么长,总有机会再来的。”
“创业讲究时机,这次失败了,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肯德基伯伯四十岁炸鸡,麦当劳叔叔五十岁创业,你才二十几,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这是裘盼的真心话。
创业哪有随随便便成功的,一蹴而就的美事,只存在于两个地方,梦里和小说里。
顾少扬脑筋转得快,又年轻,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顾少扬却不想当肯德基伯伯和麦当劳叔叔。时代不一样了,出名要趁早成功要快速,不然时不我待。
他想当扎克伯格。
顾少扬歪着脑袋问裘盼:“万一我一辈子翻不了身,只能当打工人,怎么办?”
裘盼心想,大部份人都是当一辈子的普通打工人,不偷不抢不骗不拐的,没有什么不妥。
顾少扬假设着:“沦落到在地铁站口卖煎饼果子?”
裘盼:“……”
据说卖煎饼果子的也月入过万,就是起早贪黑的特别辛苦。
顾少扬陷入自言自语的状态:“如果碰见老同学了,可能会被追着问‘你怎么卖起煎饼果子’了?我埋头苦干,假装听不见。然后收入低,买不起名校附近的学区房,孩子只能上菜小,长大之后跟我一样卖煎饼果子,阶层从此固化……”
裘盼不禁说:“你想太多了。”
顾少扬来劲似的问:“盼盼,到时候你会怎样看我?会不会嫌弃我?离开我?”
裘盼失笑,那样子就要被嫌弃了吗?太苛刻了。
“会不会?问你呢,快说啊。”
“不会的,不会。”
“真不会?”
“真不会。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顾少扬心头一暖,动容地低头吻向裘盼。他就知道,他再一无所有,也至少还有她。
裘盼想吻又不敢吻,他俩在公司呢,于嫣就在隔壁疯狂加班。
想到于嫣,裘盼小声地叹气:“要是公司结束了,于嫣一定很难受,她付出了很多。”
顾少扬说:“少替她操心,她那种大小姐,再怎么样日子都不会难过的……”
后来盼扬信科得到了另一家企业的支持,有惊无险地熬过了难关。
再后来公司的发展越来越顺,青云直上,经历过几次大规模的胜利后,喜悦与成就感令大家差不多忘却了公司曾经面临倒闭时的艰辛与恐忧。
往事越重温越不舍。
顾少扬哽咽了:“老婆,我们要言出必行,这样才能成为小冬阳的好榜样。”
裘盼红着眼看他:“言出必行?那你呢?你也说过不会背叛我的,记不记得?”
裘盼很早就把家况告诉了顾少扬,他求婚的时候,裘盼问了一句:“你会不会像我爸那样的?”
“不会。绝对不会。”顾少扬的回答坚定铿锵,没有一丝值得怀疑的地方。
后来宋元清出轨了,裘盼担心完曾芷菲,又问顾少扬:“近墨者黑,你会不会也跟着出轨的?”
顾少扬听了笑:“我天天跟梁工呆一起讨论技术问题,你怎么不盼我近朱者赤?”
梁工是公司里的技术一把手,裘盼的直属上司,技术宅代表,出了名爱妻顾家,零绯闻。
裘盼其实也就随口一问。结婚数年,感情稳定,生活美满,“丈夫出轨”这种婚姻灾难在她看来遥不可及。只要顾少扬的回答不是直接的“会”字,她都不会往心里去。
事实却是,他的背叛说来就来,连一声招呼都不给提前打。
顾少扬求着说:“老婆,就当给我一个机会,不用多,一个就够,我会重新履行承诺的。你想想,除了这件事,我们之间没有其它矛盾,我们不吵架,没有打过冷战,比身边所有认识的情侣和夫妻都要好。我们就这样结束的话,将来一定会很后悔的。”
裘盼苦笑:“我宁愿我们过去经常吵架,闹各种矛盾,分分合合。”
那样的话,反而少些遗憾和失望。
裘盼拿纸巾擦掉快要淌下来的泪,微微深呼吸,把想哭的情绪一点点地压了下去。
为了这段婚姻她哭过了很久也很多,现在终于渐渐免疫了或麻木了,挺好,裘盼欣慰地自己跟自己浅笑。
顾少扬看着她,她越是轻松的表情,他的下场越危险。
男人不甘心:“你就这么狠心,一次定我生死,一次机会都不给我。”
裘盼抬眼看他,想说什么,最后收回目光,什么都没说。
顾少扬着慌,追着问:“那小冬阳呢?父母离婚对孩子的影响有多大,你最有体会。你作为妈妈就不能替小冬阳着想?不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孩子以后会怨你的!”
裘盼又从容了一些:“我不会拦着你看孩子爱孩子的,你要是对她不闻不问,我也会尽力让她幸福。”
“单亲家庭的孩子哪有幸福可言!”
裘盼笑:“我自小跟妈妈姥姥一起生活,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不幸福的。”
“老婆……”
“你不走,我走。”
裘盼之前预约的产康项目时间快到了,她披上自己的外套离开了套房。
窗外的大树一半黄叶一半枯叶,北风一吹,黄叶枯叶簌簌地掉满了地。
……
顾少扬心神恍惚地回到家,一路上手机来电不断,他全听不见。
房间里顾母在忙着什么,顾少扬没管,转身去衣帽间换衣服。
却见原本整齐的衣帽间被洗劫过一样,大大小小的衣服全被翻了出来,到处挂,又乱又堵,跟他的心情如出一辙。
顾少扬顿时来了火气:“妈,你又干什么?!”
顾母边忙边回话:“帮你收拾房间啊。快过年了,当然要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本来是你老婆的活,她倒是精明,在最忙的年关躲去月子中心了……”
顾少扬越听越烦:“我问这堆衣服!”
“啊,今天有阳光嘛,我帮你把衣服拿出去晾晒,防虫防霉呢,不然过几天又要下雨了……”
乱七八糟,晾个屁防个屁!
顾少扬拿着脱下的外套,无处安放,烦躁地往地扔。
衣帽间最当眼的位置挂着几套西装,最前面的那套,顾少扬不经意地扫了眼,忍不住取下来多看几眼。
那套西装是他和裘盼拍婚纱照时穿的礼服,正正规规的三件套,非常有质感。
在海边拍婚纱照的那天,炎热如火坑。裘盼穿抹胸式的婚纱短裙,很清凉。顾少扬却里一层外一层地西装革履,热得扑在脸上的化妆粉都要糊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