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那天晚上在酒吧门口发生的事更感兴趣。当时她虽然醉了,仍有几分清醒,在车里迷迷糊糊地看着车窗外面人影晃动,听着人声忽高忽低。看见两个高大的男人围着裘盼,她无厘头地傻笑:“盼盼挺有市场的嘛嘿嘿嘿。”
裘盼聊天的兴致不高,只照实说:“没什么,我碰见西装先生了,然后顾少扬来了,吵了一架。”
“啊?!快从头到尾完完整整说!”
“……”
曾芷菲当下饭菜来听,听完后若有所思:“我就说他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顾少扬以为你真出轨了才同意离婚。又恨你给他戴绿帽子,所以把你当仇人看,逼你净身出户。”
裘盼扒拉了半口饭,顾少扬怎么想对她来说不重要了,那夜的事她只觉得对不起西装先生。她也是离谱,人家好心帮了她两次,被骂“奸夫”被殴打,她竟然连对方的名字都忘了问,离谱到家了。
……
后来裘盼把离婚案子交由一位姓范的女律师处理,原因是合眼缘,二是听说女性律师会更替女性着想。
几天之后范律师告知案件的进程:“男方那边也聘请了律师,我们跟他们沟通过,无论财产还是抚养权,他们都不肯让步。”
裘盼问:“他们胜算大吗?”
范律师答:“除非本人自愿同意,否则没有净身出户一说,他们这样提出估计只是为了把条件往死里开,到最后就算输了一半也约等于全胜了。抚养权的话他们更没有胜算。”
裘盼说:“好,麻烦你转告他们,我也不让步。”
在月子中心和顾少扬提出离婚的第二天,裘盼就托曾芷菲给买了一部新手机。
旧手机接收过于嫣发来的照片和视频,哪怕删除了,握在手上也依然犯恶心。
新手机的拍摄功能很厉害,把小冬阳的小眼睛小嘴巴拍得又乖巧又高清,用作壁纸屏保,百看不厌。
这小人儿在月子里听话安静,现在两个多月了,据说可能会出现肠绞痛,然后半夜哭闹睡不了觉。
月子里顾母给管了一个晚上就不干了,如今这么多天,万一孩子哭闹不好带,她能管得过来吗?
裘盼坐立不安,干脆又动身去顾家了。
到了小区门口,抬头望高层的阳台,有挂着小孩子穿的衣物在随风飘荡,小小的,颜色丰富,可爱又亲切。
顾家的保姆在忙着做午饭,听见门铃声赶去应门,之后脑仁胀疼。
“我说过多少遍了,她不让你进来,我求你走吧。”保姆透过门缝往外传话,苦声连连。
上次她放了裘盼和曾芷菲进去,事后被顾母算足三天三夜的账,更被扣了工资。
见过鬼怕黑了。
话说都21世纪了,居然还有阻止亲生母女见面的戏码,尤其女儿才两个多月大,这种缺德的事做多了真怕折寿。
裘盼好声问:“我想知道小冬阳有没有吃好睡好,她好不好?”
保姆说:“好好好非常好,你快走吧。”
裘盼听了更不放心了,推着门说:“给我看她一眼吧,拜托你,我看一眼就马上走。”
保姆说:“她怕你看一眼的功夫就把孩子抢走了,一眼都不让你看。”
裘盼求着,又尝试用力推门。
贵价的实木大门又厚又重,稍有不慎,分分钟会夹断手掌骨。
保姆紧紧地守着门缝,不敢动摇:“我打工而已,别再为难我了。你再不走我就叫物管了。”
说完她“嘭”地合上了门。
裘盼长按门铃,又用力捶门,把手打红打痛了,门内也没有动静。
她气哭,相当沮丧,又不甘心,拿出手机想发狠地拨打110,可到底没拨出去,最后却给顾少扬去了电话,想跟他讲道理。
第一遍那边接了,但下一秒就挂了线。
裘盼再打,连打了好几遍,那边都没再接听了。
改发微信,也不回了。
顾少扬,这真是要离婚的男人了。
……
长仁医院疗养部的VIP专区。
老丁坐着轮椅在自己病房的阳台晒太阳,边用手机刷短视频,看到搞笑的会哈哈哈地笑一阵。
有人敲了敲门进来,接着一阵浓烈的中药味道飘了过来。
老丁回头看了眼,有些惊讶:“哟,你的脸怎了?”
陈家岳端着药汤走过去,反问:“我的脸怎了?”
老丁:“别跟我装傻,是不是挨揍了?谁揍的?过来给我看清楚。”
“没有的事。”陈家岳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不小心碰到而已。”
“真的?”
“当然。”
“我不信。”
“爱信不信。”
老人家无语,只好提醒:“我告诉你,男人的颜值很重要的……”
恰巧手机响,老丁眯着眼睛看了看来电显示,接听了:“喂?怎了?是,是是,啊?又闹了?报警吧,只能报警了,我管不了……啊?什么?不跳了?真不跳了?你确定?要是再跳你就直接报警吧……”
挂线后,老丁长吁短叹:“老找我问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又不是街道办……”
陈家岳听笑了,问什么事。
老丁说:“以前一个学生,私生活比较复杂,他老婆跟他闹离婚,好几次了要跳楼。他们的儿子就找我做和事佬。”
“你学生?那年纪不小了,不愿意离婚正常。”
“是他老婆不愿意离婚,又要闹离婚,然后老拿跳楼去威胁他改邪归正。”
“改了吗?”
“你问我,我问谁?”
“……”
老丁感慨:“他老婆年轻时就跟他闹过了,这么多年了,孩子都要成家立室了,还没闹成功。我说句马后炮,当年要是下决心离婚了,现在哪有这么多狗血事。”
陈家岳搭住手臂,那晚被紧紧抓住的感觉似远亦近。他说:“离婚是件大事,会改变整个人生轨迹,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面对和接受的。敢于提出离婚又付诸行动的,都是意志和体魄兼备,是真正的强者。”
老丁:“唉不聊他们了,我们不住海边,不管那么宽。聊你,刚才说到哪了?”
“男人的颜值很重要。”
“对对,所以你碰哪都别碰脸,记住啊大乖孙。”
陈家岳把一大碗药汤推到老丁面前:“你今日份的药,快喝了。”
药汤是黑棕色的,看上去又浓又稠,闻着又苦又甘,谁下嘴喝都需要梁静茹给勇气。
老丁怂,不愿意喝。
陈家岳说:“怕药方有问题,汤里有毒?”
老丁笑骂:“胡说八道!”
陈家岳:“喝了吧,大过年的,不至于。”
老丁做惊讶状:“你知道过年啊?知道过年为什么连续几天值班加班不休息的,把自己忙得连回家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陈家岳:“医院总得有人坐岗。”
老丁:“我看你是故意找事,假装很忙……”
“哪假装了?产科一天几台手术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话没说完别打断!”
陈家岳看向别处不哼声了。
老丁说:“你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然后就可以冠冕堂皇地有借口不去林宅了是不是?”
陈家岳:“我没这么说,全是你猜的。”
“那我猜得对不对?”
“对不对都没奖品。”
老丁沉下脸,转过头不看他,也不说话了。
当了几十年的领导,如何摆脸色最显得有威严,最令人敬畏,老丁拿捏得很精准。
陈家岳这才正经了些:“行了,有什么好生气的。见面就吵架,不如不见。”
老丁回过头问他:“谁跟谁吵?他们跟你吵还是你跟他们吵?”
“没区别。”
“区别大了。”
“喝药吧姥爷,药凉了。”
“不喝,毒死我怎办。”
“你女婿不会害你的,指着你给他撑腰呢。”
“什么我女婿,那是你爹。”
陈家岳抬头望天花板。
老丁叹气:“作为医生,不管中医西医南医北医,能把病人治好了就是良医。你亲爹当年病得不行了,西医无药可救,你爹才试着上中药。治好了,那是你爹的功劳。治不好,那是你亲爹的命,生老病死,怨不得人。”
陈家岳:“这话你说不腻吗?”
“腻也要说给你听。”
“不用说,把当年的病历给我找出来就行。”
“这么多年了上哪找啊。”
陈家岳哼了声冷笑,不说话了。
老丁说:“我知道你对人不对事,之前医院表决智能百子柜的草案你也投支持票了,但这不够啊。家岳,都是一家人,你耍脾气不好受,你爹你娘你弟弟也同样不好受的。”
“走了。”陈家岳站起身往门口去。
老丁:“你不爱听,听腻了,我也要说,不然以后我死不瞑目。”
已经走到外面走廊的陈家岳折返回来,老丁欣慰:“愿意听了?”
“忘了件事。”陈家岳端起药碗递给老丁:“喝药。”
老丁:“……”
“喝。”
“不喝。”
“不喝我灌了。”陈家岳撸袖子。
老丁不情不愿接过药碗,吨吨吨地把药喝清了,苦得他呲牙咧嘴。
陈家岳给他递上一杯温水,他急忙接过去漱口。
“这药不毒死我也早晚苦死我。”
“挺有觉悟的。”
“……”
“真走了。”陈家岳说。
老丁:“等等,友山是不是过完年就来医院上班?你俩兄弟好好合作,把医院搞好……”
陈家岳没回话,扬手走了。
第28章
元宵过后, 各行各业陆续恢复了忙碌,曾芷菲在电话里说有任务要出差,得跑好些天。
挂线之前她叮嘱裘盼:“万一顾少扬示弱, 你千万别心软。有事找我商量。”
裘盼心想, 顾少扬哪会示弱,人家连电话都不接, 态度很明显了。
在家无所事事了一天,闷得发慌,裘盼披上外套到楼下去散步。
城中区是发展成熟的老城区, 附近的学校开学了不久。傍晚时分学生正在放学,家长们牵着孩子的手在街道穿梭。
裘盼羡慕地呆看了一会。到了商场那边,碰见不少一家大小去吃饭逛街的, 又心生惆怅。
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了半小时, 她打算去超市买些简单的食物。
途中路过一个住宅小区,门口处里里外外地围了几圈人。
裘盼无意多事, 只是偶尔从人缝中看到被围圈的是一个瘦弱的小男孩。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小男孩七八岁左右, 头发又脏又乱还很长, 像好几年没打理过一样。他瘦骨嶙峋,手肘和膝盖的骨头夸张地鼓着起来,一张小脸瘦得没肉, 只剩一双惊慌的眼睛。
三月份, 气温仍低,小男孩只穿着单薄的破旧短衫和短裤,赤着双脚。
他在人群的围观中不住发抖, 无助惶恐地看着大家, 愣站着不知所措。
裘盼不禁自言自语地问了句:“他怎么了?”
旁边有热心的大妈告诉她,小男孩是从身后那幢楼房的二楼跳下来的, 因为太饿了,想下楼找吃的。
裘盼更加震惊:“这多危险,他爸妈不管吗?”
大妈叹了口气,说小男孩的亲爸亲妈离婚了,他自小跟亲爸后妈一起生活,他后妈把他放养在阳台,不给进屋,不给饱饭吃,不给暖衣穿,养猪狗一样养他。小男孩饿得太难受了,忍无可忍才跳下楼找吃的。二楼不矮,换大人也未必敢跳。幸好小男孩落在草坪上,没受大伤。
隔壁另一位大妈搭话:“太可怜了,亲妈不在,亲爸也没当一回事。”
原来的大妈说:“想什么呢,自古以来有了后妈就有后爸。这孩子的亲妈知道后不得哭死……”
裘盼听得耳鸣,过往在媒体上读到了许多关于孩子命运凄惨的报道,这一回是第一次发生在离这么近的地方。
近到仿佛她自己就是当事人。
裘盼杵在人群中看着小男孩,和小男孩一样无措不安。
直到警察出现,把小男孩带走了,围观的群众一一散去,裘盼才六神无主地返回家里,把要去超市采购的事都给忘了。
她惘然地拿起手机,手机一亮屏,便是小冬阳的睡颜屏保。裘盼想多看几眼,小男孩瘦削的脸孔却乍然地挡住了她的视野。
裘盼打了个激灵,匆匆放下了手机。
往后的几天她常常在那周边溜圈,有机会就打听小男孩的消息,可惜都没有收获。
周末的时候,裘盼跟曾芷菲聊完了一通电话,手机又响。
原以为是曾芷菲落了什么话忘了说,结果来电人没有显示名字,只有一串号码。
裘盼认得那串号码,不接。
那串号码又再拨来,连续了好几遍,誓不罢休似的。
裘盼一再犹豫,接了。
电话那端的人约她出来见面,她拒绝。
对方说:“有必要见面的,我们聊一下小冬阳。”
裘盼焦急了几分:“小冬阳怎么了?”
对方又不说了,只留下了一个时间和地点。
事关孩子,裘盼心慌意乱,最后依时到达了地方。
高级日料店的榻榻米厢房,裘盼脱掉鞋进去。厢房内的矮桌对面,于嫣早已坐好。
去年年尾,离预产期还有两个多月,于嫣带着补品去顾家看望待产的裘盼。
聊天时她心不在焉,裘盼自然关心她怎么了。
于嫣说早上在公司开会讨论未来的五年计划,认为上市是最好的出路,但盼扬信科始终欠缺些火候,需要一位跨国伙伴的背书支持。那客户很忙,至今没有腾出时间与他们见面洽谈。
“这一行发展得太快了,不抓紧时机突围而出的话,恐怕就会陷入默默无闻,最后泯灭于世。我和少扬都不希望盼扬信科会是那样的结局。”于嫣平日很淡定自信,那时候的她却有些焦虑。
后来那位客户是约到了,但时间在圣诞节前后,与裘盼的预产期几乎重叠。
裘盼记得,自那天起,她跟于嫣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时隔数月,裘盼由准妈妈升级为新妈妈,离“单亲妈妈”仅有一步之遥。于嫣没什么变化,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她似乎变得更漂亮更干练,也更陌生了。
于嫣作主点了一桌的寿司和刺身,主动替裘盼斟了杯清酒,闲话家常地问:“听说你住在菲菲那边,离这里挺远啊,怎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