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工说:“所以林经理要找企业合作,我们收到消息就过来聊聊看。他应该很讨厌你们目前合作的系统公司。”
这个裘盼有听软件组的同事抱怨过。林友山年轻气盛,计算机专业出身,跟老字号的系统公司互相瞧不顺眼,夹在中间的软件组如履薄冰。
裘盼问梁工:“盼扬不是只做移动端的开发吗?PC端的以前都没做过。”
梁工:“少扬想开发其它领域的市场吧,对我们来说只是难易的区别。”
裘盼:“那林经理跟盼扬合作的机会大不大?”
梁工耸耸肩:“说实话不大。”
裘盼暗里松了口气,又道:“梁工,不要告诉顾少扬我在这里上班。”
梁工说:“你跟少扬好不回去了?”
裘盼摇头。
“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怎么问少扬都不肯说。”
“你别问了,我也不想说。就当我跟他感情不和。”
“……好吧。”梁工临走前又劝裘盼:“别在这里上班了,浪费时间,你可以去更好的企业更好的岗位的。”
“可是我……”裘盼低头,“我也没什么本事,在盼扬的时候贡献也少,不像你们。”
梁工:“你是我们的主力之一,怎么可能贡献少?”
裘盼有点懵:“我是吗?”
梁工失笑:“不要妄自菲薄,把在盼扬做过的项目详详细细列在简历上,我保证你会很抢手。”
……
送走梁工,回到信息科,见林友山的助理在茶水间边刷短视频边沏茶。
裘盼有所考量,进去寒暄了两句,再打探问信息科是不是要开发系统。
助理微惊:“你怎么知道的?”
裘盼实话实说:“那位梁工是我的学长,以前是旧同事。”
助理:“噢难怪,不过这不是什么机密,你们早晚都知道的。”
裘盼说:“开发系统成本很高,医院能同意?”
助理:“你以为外购就便宜吗?不但不便宜,还受气还不好用,还有信息泄漏的风险。幸亏我们林经理背靠大山,才敢动这样大胆的想法。”
话题聊起来了,助理也顺便告诉裘盼,林友山计划外聘专业公司进驻信息科,信息科再聘几位专才代表长仁医院,双方联手合作,务求自行开发的新医疗管理系统符合和满足长仁的需求。
裘盼动了心思:“专才?工资多少?”
助理给她比了几根手指。
“这么高?”
比就业市场上类似的职位还要高一些。
“不然怎么跟外面抢人才?我们林经理要么不出手,要么一鸣惊人。”
裘盼问重点:“那我们内部的同事可以去应聘吗?”
助理拿看傻子的眼神看她:“没事吧,那是名副其实地去当开荒牛啊,绝逼要996你信不信?谁这么想不开啊要去?”
信息科的同事大多拥有高学历,不过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没什么斗心,不想卷,所以才选择进入医院部门躺平养老。
如果是家里有矿的土著,这算盘打得没毛病。
只是裘盼一非土著,二家里没矿。
林友山给她的三个月试用期过了一半,顺利转正的话,她的薪水待遇支付一家四口的日常开支难度不大,主要是她家也节俭。
但长远来看,裘母裘姥会老,要看病就医,小冬阳会长大,要上学念书。裘盼既想替老人准备万应钱,也想替孩子买学区房,如此一来,硬件组岗位的收入显然远远不够。
顾少扬曾经提过某学区的楼盘,裘盼上网搜过,好家伙,10万一平。
其它类似的楼盘单价也差不多,当中还不乏更贵的。比如她正在住的老小区,由于附近的学校很优质,叫价竟高达18万一平,昂贵到令人望而生畏,鞭长莫及。
今天就算没碰见梁工,裘盼也清楚当前这份工作不是长久之计。
第48章 0
也不知是林友山挑剔, 还是替长仁开发管理系统的任务太挑战,裘盼留意了近半个月,这件事情仍没有半点新进展。
她挺失望, 着手修改简历, 把在盼扬的项目写成是“实习”,就是不提“盼扬”的名号, 再外投。
中午之前接到住院部肿瘤科的电话,说病房里的电视机播不了节目,只有雪花, 让去修。
裘盼:“……”
长仁医院病房的电视机都是连接机顶盒的,看不到节目的话是机顶盒的问题。即使是电视机本身有问题,负责维修的也不是信息科, 而是设备科。
只是医院里除了设备科和信息科的同事, 其他人都记不住这个责任范围。
裘盼打电话转告设备科,奈何设备科那边没人接听电话。
裘盼:“……”
算了, 她做不到置若罔闻。
起身去住院部肿瘤科, 找到求助的病房号, 门口铭牌写着“病人:李乐容”。
进去,抢着入眼的是一团酒红色的爆炸毛发,裘盼认得那女生, 之前在门诊大堂遇见过的, 名字叫什么贱贱来着?
病房是双人间,一张病床上躺着脸色腊黄的女病人,身上盖着被子, 单薄瘦削, 拧着眉闭目养神,疑似腹部的位置微微隆起。
另一张病床躺着Jam Jam, 她叠着腿靠在床头,剥着花生米,喝着冰红茶,享受得很。
裘盼凭常识检查电视机和机顶盒,然后告诉她们很抱歉,她不会修,需要设备科的同事来处理。
Jam Jam不依:“管你哪个科,快给我修好它,我们在正在追剧的。”边说边嚼花生米。
裘盼解释她爱莫能助,Jam Jam回话:“修不好我去后勤部投诉你。”
裘盼:“……”
旁边病床的女病人微微睁开双眼,气息羸弱地说:“不修也没关系。我不看了。”
Jam Jam:“我看。”
裘盼忍不住了:“你在这里看电视会影响病人休息的。”
Jam Jam哼笑:“她哪是病人?她是超人。要死了还不管不顾地生葫芦娃。”
裘盼看向女病人。
信息科的同事有聊过,医院里某位癌症女患者怀胎数月,为保胎拒绝治疗。
同事们对此有骂的有理解的,也有纯旁观不带看法的。
假如这位女病人就是当事人,裘盼亲眼目睹了,心情复杂,也有一些震撼。
Jam Jam的热嘲冷讽,李老师不是第一回 听了,她无力地笑了笑,想说什么,但脸容难受地皱了一下,不说了。
裘盼上前低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叫医生吗?”
身后的Jam Jam抢答:“她是痛的。痛得连觉都睡不了。打药又不同意,一直死撑,死顶,死犟,最后死翘翘。”
裘盼无语地回头说:“你不要死字前死字后的,听着很不吉利。”
Jam Jam:“敢做不敢听?自欺欺人。”
裘盼见李老师又闭上了眼,状态不太乐观,便出去跟护士站的护士提了一下。
护士叹气:“我们也没办法,她不同意用药。”
裘盼问:“用药真的对胎儿影响很大吗?”
护士说:“医生会根据情况定剂量的,只是病人自己担心会出差池。”
另一位护士边忙手上的工作边搭话:“她抱着以命换命的心态去拼,当然想保胎儿万全。”
裘盼也怀过孕生过孩子,她问:“据说满32周胎儿就可以提前生出来了,生出来了病人不就可以放心用药了吗? ”
护士无奈地笑:“病人认为胎儿在肚子里多呆一天比早出来一天强。”
另一位护士说:“换个角度看,胰腺癌是最痛的,她痛成这样还能撑下去,是个狠人,我不服不行。”
裘盼:“……”
回去病房,Jam Jam不吃花生米也不喝冰红茶了,拿着纸在一本正经地念:“XX县年仅2岁的小何被父亲遗弃在高速公路,险被撞死,原因是父亲要再婚,认为小何是负累……XX镇湖边发现衣着单薄的小孩在游荡,因为被后妈虐打几天不敢回家……”
裘盼听得皱眉:“你都在念什么?”
“下场啊。”Jam Jam掏掏耳朵:“死了亲妈的孩子的下场。”拿眼看李老师:“你那个葫芦娃十有八/九都是这些下场。”
李老师闭着眼睛不似在听,眉心拧成一团,她不哼声不动作,Jam Jam念着再响亮,她也不给反应。
裘盼这时说:“其实很多孩子跟着爸爸也过得挺好。”
Jam Jam冷眼瞪向她:“笑话!”
李老师睁开双眼了,眼里带光地问裘盼:“真的吗?”
Jam Jam:“真的话我倒立吃屎!”
裘盼跟李老师说:“真的。但就算是真的,你也想陪伴孩子长大吧。”
李老师的眼神又黯然下去:“当然。”
裘盼:“所以你要听医生的建议,医生是救人的,专业的救人,比我们都懂。”
“救个屁,”Jam Jam说风凉话一样,“她那个葫芦娃都不知道有没有遗传病,如果有的话,呵呵那精彩了。”
李老师心里扎了一下,坚持说:“不会有,不会的。我问过杨医生和陈医生了。”
Jam Jam:“哈,你这时候就把医生的话当回事了?”
李老师的丈夫带着医院食堂的外卖回来了,见到陌生的裘盼,客气问她是谁。
Jam Jam说:“修电视机的。”
李老师的丈夫看到裘盼挂着的工作牌,称呼她“裘女士”,说道:“电视机不好使就不好使,没关系的,我们不看。”
他小心地扶李老师坐了起来,把带回来的外卖一一铺开,准备喂饭。
Jam Jam凑过去翻翻这掀掀那的,嫌弃说:“清汤寡水,看着就反胃。”
李老师丈夫端起碗给妻子喂汤,李老师没急着吃,她跟Jam Jam说:“清淡些更健康,你也来吃两口吧。”
“我是有点饿了。”Jam Jam跳起来伸个懒腰,关系很熟络地勾住裘盼的肩膀说:“修电视机的,请我吃饭去。”
被推着走的裘盼:“??”
Jam Jam对医院食堂的食物不感兴趣,她“指导”裘盼用APP点了两份看上去味道浓郁的葱油拌面加大鸡腿。外卖拿到手了,她递给裘盼一份。
裘盼有些意外,接过外卖看着Jam Jam。
Jam Jam反看她:“看什么看?不吃还我。”
裘盼说:“我以为你要吃两份才够。”
Jam Jam:“你想请我吃两份?好办,明天再请。”
裘盼:“…………”
Jam Jam打算在路边找个椅子坐下来就开吃,但人来人往的,谁经过都给瞧一眼,裘盼觉得尴尬,带着外卖去食堂找位置坐了。
Jam Jam跟着去,明天的饭票啊等等她。
这葱油拌面油乎乎黄灿灿的,吃了口,出奇的香。
“地沟油最香了。”Jam Jam满足地说。
裘盼:“……”
Jam Jam刚才照着念的纸随手放在旁边,裘盼要拿去看,她也不拦。
纸上的内容全是哪里谁家没了妈妈的孩子被怎样忽视抛弃甚至虐待……
裘盼惊问:“这都哪来的?”
Jam Jam:“网上大把。”
裘盼又仔细看,看完说:“没有出处没有日期,不像是真实的新闻。”
Jam Jam:“有什么所谓,当真的去看就行了。”
这些不知真假的内容,准妈妈新妈妈一般都会当真的去揪心难过,裘盼是过来人,她放下纸说:“如果听了这些就改变主意,那李老师一开始就不会坚持了。”
Jam Jam:“我不管,我不做点事的话良心会痛。”又问裘盼:“你不觉得她这种坚持很脑残吗?害人害己!”
裘盼说:“我不知道。”
一样米养百样人。做什么选择,拿哪种主意,人始终是倾向于听取自己的心声。
能做到潇洒理智固然所向披靡,倘若做不到呢?
人是人,不是机器,尽管道理都懂,却总有感情用事甚至误事的时候。
有人执迷不悟,有人执迷不悔,有人执迷而返,编织出千奇百怪错综复杂的世界。
Jam Jam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当作是你,你会不会像她那样脑残?”
裘盼:“……”
李老师是为了孩子,裘盼自己也为了孩子做过连母亲都骂她的决定,所以在Jam Jam眼里她多半也是脑残的一类。
但是,裘盼说:“这是一个医学问题,我会从一开始就听医生的建议。”
Jam Jam:“这就对了!你脑子没坏透!”
裘盼有点心虚,问:“你跟李老师很熟的?”
Jam Jam往她身后抬抬下巴:“你问他。”
裘盼回头,陈家岳和付朝文不知几时来了。
付朝文坐到Jam Jam旁边探头看她的葱油拌面:“怪不得了连微信都不回,原来已经在吃了。”
Jam Jam奸笑:“没有你,姐一样有饭吃。”
付朝文:“谁请的?”
Jam Jam朝裘盼抬下巴:“她。”
“啊,谢了裘姑娘。”
裘盼低着头吃面,小声说:“不客气。”
陈家岳像付朝文坐到Jam Jam旁边一样坐到裘盼的旁边,他坐姿规矩,与裘盼相隔的距离也是正常的社交范围。裘盼却觉得太近,近到容易被人看出她和他有关系。
她想往边挪一挪,才发现坐的这款椅子是焊死在地的……
陈家岳穿着西装,没戴眼镜。裘盼知道,他昨晚值班,忙到现在才叫下班,脱下白大褂换上便服,这是要准备走的。
“擦擦嘴。”陈家岳给她递去一片纸巾。
裘盼看着纸巾天人对战。
不接,没礼貌,欲盖弥彰。
接,会不会引起其他人不必要的联想?
她接过纸巾,转手递给Jam Jam:“擦嘴。”
“谢了。”付朝文替Jam Jam接了,纸巾塞到她嘴巴下:“擦嘴,满嘴都是油巨恶心。”
裘盼抿了抿嘴,她不会也一嘴油吧?伸出舌尖悄悄舔了舔唇角,嗯,没有,吃得挺干净的。
陈家岳看着她,又给递去一片纸巾。
裘盼故技重施,接过又递出去。
付朝文又接了,又塞给Jam Jam:“再擦擦。”
陈家岳不信邪似的,再递。
裘盼再接再转递。
付朝文再接再塞。
陈家岳:“……”
他把整包纸巾放到裘盼手边,说:“要用自己拿。”
付朝文以为跟他说,回话:“不用了够了。”他一直看着Jam Jam吃面,吃完面啃鸡腿,他“啧啧”地说:“吃得这么香,我还想请你跟陈医生去吃巴西烧烤呢,看来用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