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十分后悔。后悔一走这么久,后悔这么久没跟她联系,后悔每次鼓起勇气想要给她打电话时那个犹豫不决的自己。但是,他又能跟她说些什么呢。很多话碍于这层朋友关系说不出口,可当他想要将这层朋友关系进一步升华的时候,又常常发生各种意外,打乱他的所有计划。陈茂安心里清楚,面对孟宪他是多么的没有自信,简直不像个男人,还不如周明明。
“孟宪——”叫了声她的名字,陈茂安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滑动着,“我,其实,那天——”
他的语无伦次,让孟宪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揪了下裤边,她轻声打断他:“事情都过去了。”
陈茂安一愣,反应过来,也说:“是啊,都过去了。”顿了顿,又说,“那天,我失态了,真对不起。”
“没什么。”孟宪说,“你别放在心上了。”
她是真心实意在劝他,觉得没有必要再在这样的事上浪费心力了。
“我没有。我只是——”陈茂安本打算解释一下,但碰触到孟宪的眼神,他一下子语塞了。
“我看到了你的信。”他转而忽然说。
孟宪扣着裤边的手指抽动了下,没有说话。
陈茂安看着她,轻声问:“你现在,还是这么想的么?”
一阵沉默,孟宪点了点头。
陈茂安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过了会儿,苦笑了下。
“我其实。”他抬头,眼角带一些笑,“挺喜欢你的。”
突然的表白,让孟宪的脑子有一瞬的空白。紧接着,却是尴尬。
幸而,礼堂整点的报时声准时响起,东方红的旋律响彻整个歌舞团大院。两人像是同时被惊醒。孟宪看着陈茂安说:“我该排练了。”
这就是回答了,比直接拒绝还叫人难受,但却不能表现出来。
陈茂安双手紧握,笑了下,说:“行,那你先忙。”
孟宪嗯了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有话要说。这让陈茂安眼神中又稍稍燃起了希望。然而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离开了。望着她的背影,他良久未动。
而走远的孟宪也并非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坦然。
她憋着一口气,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衣角被风带起,额角的碎发被风吹拂迷住了双眼。有从身边经过的人,纷纷向她投来好奇的注目,孟宪却恍若未见。直到走到练功房外,她停下来,深呼一口气,眼圈一下子红了。
不远处传来女兵银铃般的嬉笑声,她回头看了眼,看见有不少女兵在向练功房走来。连忙拭了下眼角的泪渍,转过身,迈着平静的步伐,进了练功房。
陈茂安的到访,虽说突然,但对孟宪而言,也算是为他们之间划上了一个休止符。一瞬的难过过后,心里感到洒脱了不少。
于陈茂安,却是痛苦的开始。前段时间他是忙不假,但并非完全抽不出时间来见孟宪。他只是害怕,怕一件注定要发生的事。终于他鼓起勇气来了,却依然没能改变着既定的结局。他跟孟宪,是真的没有缘分。这让他感到痛苦,因为从很早开始,他就喜欢孟宪了。
从高一开学,他们就一直一个班。那时候只知道她是班里最漂亮的一个女孩,并未有什么想法。直到后来有一次换座位,她坐到了他的前面。
那是高二刚开学,天气热的反常,头顶上的老旧风扇无力地转着。整个教室就如一个闷热凝滞的蒸笼,窗外撕心裂肺的蝉鸣和着老师低柔的声音,宛如催眠曲二重奏,所有的人都听得昏昏欲睡。陈茂安胳膊支撑着下巴,眼皮沉重的几度想要合上。最后一次实在撑不住了,就快睡着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人轻轻地靠在了他的桌子上,一股淡而清新的香味儿沁入鼻腔。
陈茂安猛一清醒,睁开眼,看见孟宪的后背。她轻靠在他的桌子,从上往下都挺得很直。依旧扎的是一个高马尾,最下面有几捋碎发,因为汗湿贴在后脖子上,黑白分明。发梢隐入衣服里面,在单薄布料的映衬下,隐约可见。他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视线偏移,又看到了细细的肩带。意识到那是什么,陈茂安忽然感觉脸一阵烧红,飞快地移开了目光,盯着黑板,再无睡意。当晚,他又经历了一次久违的梦遗,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弄脏的床单,心里觉得自己简直可耻。
从那以后,他对孟宪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但从来都没过非分之想,甚至因为曾经这不为人知的秘辛,她在他心目中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不可玷污的美好化身。也许正是因为此,在后台看到周明明欺负她,他才会那般奋不顾身。现如今回想起,才意识到,正是他的冲动,害了她。
陈茂安回过神,看着窗外迅速后退的风景,从裤兜里取出来一封淡棕色的信封。他将信抽出来,展开,读第不知道是多少遍。而信上却只有简单的一行字:陈茂安,我们继续做朋友吧。
看着信纸上娟秀的字迹,陈茂安忽然感觉这段时间以来,跟孟宪所有的接触,都仿佛是一场梦。现在,梦该醒了。
第25章
燕郊某演习场,随着绿色信号弹升空,演习宣告结束。本该是放松的时刻,所有人的脸上却都看不出来轻松的迹象,尤其是现场观摩的领导,晒黑的脸上全是沉重。
此次演习,是模拟高技术战争背景下的实兵对抗演习。红军是燕城军区有名的虎狼之师115师,蓝军则是燕城军区前几年刚刚建立的专业化蓝军部队。这支部队是由某装甲团改编而来的,担任蓝军部队之前就曾是全军有名的信息化建设单位。刚建立之初,由于对抗思想陈旧,这支部队在演习场上表现并不出众,可以说是专门的挨打部队。随着军队改革和现代技术的飞速发展,这支部队越来越能发挥专业蓝军部队的作用,成为红军部队的磨刀石。本次演习,由于模拟的是高技术战争背景,有各种新技术新装备傍身,蓝军部队更是如虎添翼,将红军部队毙的满地找牙。战损比令观摩团不少人瞠目结舌,甚至感到后怕。
“什么感觉?”联合训练作战局副局长陈峰,看着站在身后的下属周幼棠,问道。
周幼棠放下高倍望远镜:“蓝军部队这回是真没客气。”
陈锋笑笑:“这群狼崽子们憋着气呢,看来模拟外军训练还是颇有成效的。”又问,“看出什么问题来没有?”
周幼棠沉思片刻,说:“问题是不少,但都可以归结为一点——思想太陈旧,无论是从指挥还是训练上来看。指挥官不懂一体化作战,撒出去的部队收不回,配备的空军协同单位不会用。联战不懂联训,打起来内部先乱作一团,等到捋顺的时候早就失了先机。打仗最重要的一点,不就是抢时间么?”
陈锋认同地点了点头,不由叹了口气。
由于这次演习的结果太出乎众人意料,所以光是复盘就花去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复盘结束后,周幼棠随同总部领导一起回燕城,本来坐的是来时的大巴,快到燕城时,被贾坤生叫上了他的车。
“怎么样,最近跟小方?”贾坤生问。
周幼棠已经猜到,贾坤生叫他过来就不是说正事。嘴边浮起个无奈的笑,他说:“我跟曼辉,还是做朋友更合适。”
贾坤生也有预感是这个结果,叹息一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周幼棠放松了下坐姿,说:“不瞒您,贾叔,我以后还是要下去的。这一点上,就是我跟她无法调和的矛盾。而且——”顿了下,他又说,“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这个。”
贾坤生对于他在辽城的一切经历都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沉默了一息,他说:“尽管你有别的想法,但感情的事,还是要抓紧嘛。你家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为你着急的。”
周幼棠笑笑,说:“是。”
贾坤生就知道他这是在敷衍自己,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随着车子开进总参大院,远远地看到陆陆续续往礼堂里进的年轻军官,他问秘书:“今天这里有活动?”
林秘书想了想,回过头说:“我记得是跟军艺还有燕城军区歌舞团联合举办了一个舞会,前阵子一直忙,这两天给下面的人松松弦儿。”
“不错,这个想法好。”贾坤生说着,侧头看向坐在他身旁的周幼棠,“这活动适合你,要不要进去凑个热闹?”
累了这么些天,此刻周幼棠真不耐烦应付这个:“您老行行好,让我清静清静,也省得给人添麻烦。”
“谁敢嫌你麻烦?”贾坤生瞥他一眼。
周幼棠扫了眼礼堂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没再说话。
礼堂里,正在举办的正是总参某部与军艺的联谊舞会。不少男男女女正随着徐徐的音乐声缓缓起舞,场面一时热闹非凡。却也有异类,比如孟宪,正坐在一个角落的位置里躲懒。
那天,孟宪答应完小张就后悔了,之后一直想找林干事请假。是方迪迪想来,所以撺掇她一起。没成想昨天一早方迪迪突然说爷爷要去外地疗养,她要随行。这算是为数不多的她父亲可以接受她不来歌舞团的理由之一,于是她就顺理成章地回了家,剩下孟宪一个人,想请假已来不及。
孟宪一路都在懊恼,幸好到了这里才发现还有军艺的人过来。跟这些人一比,她们歌舞团来的姑娘都成了陪衬红花的绿叶了。不少人有些泄气,但孟宪却很高兴。
认识到自己的配角定位,孟宪也就轻松了不少,只跳了两支舞就回到椅子上休息。等乐声响起,再有人来邀请的时候,她就借口身体不适拒绝了。毕竟前几天吃错东西留下的过敏印记还在,所以假话说出来也脸不红心不跳,听了这话的人也不勉强她。
就这样,孟宪一个人坐在那儿,从桌子上放的果盘里拿了几个小蜜橘,放在手里慢慢剥着,吃在嘴里酸甜可口,倒也挺惬意。视线慢慢游移着,不知过了多久,忽见礼堂的大门打开了,有两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瞥见其中一个唯一算是相识的,孟宪眼皮子不受控制地一跳。
这边,总参某部负责组织这次活动的王干事,引着周幼棠进了门。想起刚刚林秘书亲自把他送来时说的那句“副总参谋长让你盯着他,跳不完不准走”,他就感到压力颇大。打量了下周幼棠的神色,笑着说:“周主任,您看——”
到底还是被撵了进来。但既来之,则安之。周幼棠悠悠向场中望去,边对王干事说:“你去忙你的吧。”
王干事牢记指示,不敢擅自离去。
周幼棠便又说:“你放心,累了一天,我这会儿也想坐下歇歇了。”
话说到这份上,小干事也怕得罪人,嘴里说着那您歇歇,避到一边去了。
周幼棠捡了个位置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了小半杯,微微偏了下头,在这一排座位的末尾,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孟宪正安静地坐在原位——尽管内心已经起了一丝波澜。
周幼棠一进来她就看见了,整个人立刻变得坐立不安。过去几天的平静生活已经让她差不多忘记了那件事,没想到今天又遇见他,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场合。孟宪想象不到他这样一个人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当中,若是跟人跳起舞来倒也罢了,偏偏一动不动地坐在距离她不足八米远的地方,让她感觉自己这个位子突然扎眼了起来。
但毕竟仍隔着一段距离。孟宪低下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偶尔抬头也是平视前方,不往他那边瞧。在场的女性当中已经有人注意到周幼棠,频频向他这边看来,眉眼带俏,似乎挺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的。孟宪也希望周幼棠能多往那边看看,视线千万别往她这里转。心里不停的打着小鼓,殊不知周幼棠早就注意到了她。
周幼棠发现,打他坐下,就有一个人浑身紧绷成了一根弦。在这个大家都放松和展现自我的场合,她这样端着绷着的,他想瞧不见都难。莫名觉出几分好笑来,周幼棠想了想,叫来了王干事。
“那个小女兵哪儿来的?”他明知故问道。
王干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前一亮。想了想,说:“应该是军区歌舞团来的,听我们主任说,都是舞蹈队的。”
“就她吧。”
王干事一愣,又看了眼那个小女兵,说:“周主任,那是个小女兵,而且——”
“我看她就一个人。”周幼棠打断他的话,笑了下,说,“其他都是成双成对的,拆散哪个都得罪人。你说是不是?”
王干事一看,还真是这个理。他也一笑,没再耽搁,直接就去叫人了。
孟宪正紧张着,见王干事向她走来,立刻站了起来。
“首长。”
王干事笑笑,说:“是这样的,咱们这边刚来了一位首长,副总参谋长亲自带过来的。这会儿也没什么人,你要不过去陪他跳一支?”
孟宪原本垂在裤边的手立马蜷了起来,看着王干事,有几分迟疑。余光偷偷觑了周幼棠一眼,见他正低头给自己倒水,便小声对王干事说:“首长,我这会儿身体有些不舒服,能不能请别人?”
王干事颇有些为难:“能不能坚持一下?或者,你过去跟首长解释一下?”
解释,解释什么?
许是孟宪眼神中的疑惑太明显,王干事又说:“首长点的你的名。”
孟宪:“……”他点的她的名?是他点的她的名?
趁孟宪愣神的空档,王干事推着她走到了周幼棠的跟前。
“周主任,这是歌舞团来的小孟,让她陪您跳一曲吧。”
周幼棠看了孟宪一眼,放下水杯,站起身,对王干事说:“好的,麻烦了。”
王干事嘴里说着不麻烦不麻烦,功成身退了。
周幼棠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回过头,发现孟宪正站在那里绞着手指。察觉到他望过来的目光后,她慢慢松开了手,垂在了两侧。周幼棠早已发现她小动作一向多了,微抬眉梢,他问:“可以么?小孟同志。”
孟宪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想起跟她跳舞,心里莫名有些紧张:“我——我跳的不太好。”
这个借口,对于一个专业舞蹈演员来说,十分不具说服力。果然,周幼棠一听就挑高了眉。
“金鹤带出来的学员,跳舞会不好?”他显然不太相信她的借口,却又宽容的表示,“那就随便跳跳吧,我跳的也不好。”说完,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望着这只掌心布满薄趼的手,孟宪犹豫了下,抬起头,睫毛微颤地看向他。而他则是微低着头,也在凝视她,眼神平静中仿佛又多了一层东西。孟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置于这个环境当中,当周围的男女都是抱着同一个目标相拥而舞时,她总感觉这个向她发出邀请的男人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孟宪从没设想过,她会和周幼棠这样的人被摆在这样的位置上。心倏忽一荡,她轻轻抓了下裤子,将自己的手递到了他的掌心。随即便被握住了,粗糙而温热的质感,让孟宪没忍住打了个激灵,唰的一下脸就红透了。
面前的人胸腔微震,旋即右手就扶上了她左侧肩胛骨的下缘。这进一步的接触,让孟宪身体愈发僵硬了。周幼棠也意识到了,稍稍放松了下手上的力度,垂眉看她:“放松。”他说,“你这么僵着,一会儿怎么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