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反复复煎了几个鸡蛋之后,她这才将卖相最好的两个微焦荷包蛋,放进面汤里。
青菜和葱丝已然煮的发黄,逸娴瘪嘴。
老脸一红,牵起四爷的手。
“看着就不好吃,我们还是走吧。”
却见四爷松开她的手,径直走到一旁的灶台前。
他动作娴熟,拿起案板上的牛肉切丝,甚至还将胡萝卜削成大小一致的菱形薄片。
逸娴不诧异,看四爷的厨艺娴熟,他竟然还会做饭。
“爷竟会厨艺,从前倒不曾听说过。”
逸娴不遗余力讨好四爷,从四爷身后环抱着他,侧脸紧贴他的后背。
她喜欢贴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声,骤然为她狂跳。
胤禛脊背僵了僵,明知她此刻毫无半点真情,却依旧忍不住嘴角微扬。
“嗯,爷小时候呆在孝懿皇后身边,满人带孩子习惯喂七分饱,孝懿皇后通常只让爷吃三分饱,小时候不懂事,饿极了,甚至偷食过喂鱼的馒头干。”
“后来有了小厨房,爷偶尔解压之时,会下厨。”
逸娴愕然,心口被猛的戳痛,他该有多饿,才会吃那些发馊的馒头晒制的馒头干。
心疼这样的四爷,她红着眼眶,紧紧贴在四爷后背。
耳畔安静的只剩四爷狂乱的心跳,和锅碗瓢盆叮铃当啷的声响,就像家的声音。
“娴儿,爷知道你在怪爷没保护好你,额娘手段拙劣,待你不好,爷都知道。”
“只是爷不能出手,一旦爷开口保护你,你将遭遇更严重的报复,爷只能悄悄护着你。”
“爷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爷的软肋,是你。”
逸娴并未回应四爷,而是静静听他倾诉。
“除了你,爷谁都不想要。”
“可..爷若只有你,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你一人,你会没命,胤禛宁愿你活着恨我,也绝不让你死。”
“后院那些女人身后关系,错综复杂,爷不喜欢她们,但必须在人前,宠给旁人看。”
四爷的语气带着哽咽和些许无助。
逸娴默然,四爷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铁血君王,其实也只是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男人。
她很欣慰,四爷终于向她敞开心扉,只因他不想让她走。
可她并未动摇离开的决心,她的性子本就不适合宫斗。
她不想成为四爷的累赘,将四爷拖累成魔。
不到半个时辰,四爷已然做好一碗面,放在小厨房里的长桌上。
她被四爷按着肩坐在长桌边。
四爷将亲手做的长寿面,放在她面前。
面上的牛肉丝和葱花,就像他的性子,被一板一眼摆放成同一朝向。
她转头看向四爷,他正边走边解下襜裳,走向灶台前。
逸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她献丑却出了丑。
到最后四爷甚至看不下去,自己动手做了长寿面。
早知道就不逞强了,她低头懊恼之际,四爷忽然坐在她身侧。
逸娴羞的将脑袋埋的更低了。
耳畔传来细微的咀嚼声,逸娴微微抬眸,竟看见四爷正在吃她方才煮失败的面条。
只听咔嚓一声清脆响声,四爷眉峰轻蹙,镇定自若从口中吐出一块鸡蛋壳。
“别吃了!”她做的东西有多难吃,她心里清楚地很。
她正准备伸手抢过那碗糟糕的长寿面,四爷却端着碗起身,径直离开。
只留下她一人独自坐在长桌前。
所以,四爷这碗面,是做给她吃的?
她心内百感交集,拿起筷子,吃的很认真。
书房内,胤禛盯着那碗面条出神。
直到面条不再冒热气,这才拿起筷子,缓缓吃起来。
他吃的很慢很慢,碗中的面汤却越吃越多,也越来越咸涩。
……
逸娴坐在厨房长桌上打盹许久,直到苏培盛来催促之时,已然华灯初上。
“福晋,爷请您到增城内的正果街逛夜市。”
听到这个地名,逸娴默然,还真是造化弄人,没想到她和四爷最后的离别地,竟然叫正果。
只可惜,她和四爷注定无法修成正果。
逸娴心内五味杂陈,来到朱轮马车前,忐忑掀开马车帘子,马车内却空空如也。
她长舒一口气,不与他同乘也好。
她独自坐在马车内发呆,也不知过去多久,忽而马车缓缓停下。
“福晋请下车。”
马车帘子被骤然掀开,映入眼帘的是错落有致,粉墙黛瓦的南境美景。
逸娴在翠翘的搀扶下,款款走入长街,街边的商铺飘出阵阵香味。
增江于正果街蜿蜒而过,此刻江面薄雾如烟,别具韵味。
街道上锣鼓喧天,煞是喧闹。
原是有人在舞狮子。
逸娴好奇走向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狮子。
她看不清里头的热闹,于是踮起脚尖往人群里钻。
忽而腰间被攥紧,她人还未反应过来,周遭视野陡然开阔不少。
低头才发现她竟被四爷扛在肩上。
“爷快放我下来!”
她羞的抱着四爷的脖子,大庭广众之下,他竟如此没规矩。
可四爷仿佛没听见,只沉默注视着前方舞狮。
“好!”
一旁的大汉看到精彩之处,忍不住拍手叫好,却被他的婆娘拎起耳朵。
“好个头,我看不着,你也别想看,回家!”
她边走还边嘟囔抱怨:“你瞧瞧人家的男人,你真不是个东西!”
“哎呦,老头子你快放我下来,老不羞。”
逸娴循声望去,就见一鹤发老妪,被一同样满头银发的老翁扛在肩上。
她环顾四周,竟又多出几个被自家男人扛在肩上看舞狮子的女人。
她们虽羞红脸,埋怨自家男人,但眼底的温情笑意却藏不住。
一整晚,她和四爷就像最为浓情的夫妻,看着彼此的笑容,都带着缱绻深情。
直到打更声传来。
逸娴牵着四爷的手,陡然松开。
“饿了?爷去买炸云吞。”
胤禛心口钝痛,伸手抚了抚她的肩。
“好。”
逸娴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时辰已到,可她还未彻底出戏。
她站在拱桥一侧等四爷,可左等右等,半个时辰已过,四爷却还没回来。
桥头另一端,苏培盛看着爷手里拿着一份已然凉透的炸云吞,孑然一人,矗立许久。
英明如四爷,竟会用最笨的办法,将福晋多留在身边一刻,哪怕忍着不见。
桥头上忽然出现一道倩影,苏培盛苦着脸,见福晋朝四爷款款走来。
逸娴走到桥上,才发现四爷站在桥的另一边。
心中酸楚,他…竟会用如此幼稚的办法,拖延时间。
脚下举步维艰,她也不知道何时,就走到了四爷的面前。
“先吃云吞。”
胤禛动作略显慌乱,将装着炸云吞的小碗,端到她面前。
逸娴接过炸云吞,沉默良久,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开口了。
“四爷,珍重,今后...就后会无期,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吧。”
“好…”
四爷说完,就径直转身离开。
逸娴目送他的身影离去,就拿着炸云吞,转身踏着石桥离开。
她并未回头,如果她回头,就会发现四爷已然转身,眸中含泪目送她离开。
眼泪还是没忍住,决堤而出,她和他都没错,只不过,他们都不是彼此对的人。
她和四爷,在此刻终于还是隔成了永远无法相遇的彼岸。
逸娴失魂落魄走下桥。
翠翘已然在桥边等候,她身后停着一辆陌生的宽敞马车。
“福晋!”
逸娴凝眸,就见春嬷嬷额间缠绕白纱,正坐在马车前朝她招手。
“嬷嬷!你怎么在这?”
逸娴忍泪朝着春嬷嬷跑去。
“福晋,四阿哥让奴才和翠翘在此处等您,他说您要走,让我们在您身边伺候。”
哐当一声脆响,她手里的瓷碗应声落地。
炸云吞散落一地,那小瓷碗也碎裂成块。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会选择离开他。
他早已知晓,今日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徒劳,却依旧陪着她,强颜欢笑一整日。
逸娴苦笑摇头,她真没用,连他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都没保住。
她盘腿坐在地上,伸手将散落在地的炸云吞,拢到一块。
捻起一颗炸云吞,慢慢咀嚼。
“福晋,您若喜欢吃,奴才再给您买一份。掉在地上的岂能污了您的口!”
翠翘惊得要伸手去捡那些炸云吞,却被春嬷嬷拽回。
“让她吃吧,否则她会内疚一辈子。”
翠翘听不懂春嬷嬷在说什么,只能红着眼眶,站在一旁瞧着福晋,将地上所有的炸云吞捡起来,一个个吃掉。
明明才十颗炸云吞,福晋却从月落乌啼,吃到天将破晓。
直到最后一颗炸云吞咽下,逸娴才艰难站起身。
“走吧。”
不久之后,所有人都将得知四福晋乌拉那拉氏的死讯。
南洋吕宋岛上,将多出一个邬娘子。
“福..娘子,我们要去哪里?”翠翘好奇问道。
“去找一艘船,出海下南洋,离开大清。”
翠翘和春嬷嬷面面相觑,却仍是紧跟福晋的脚步。
去南洋的海船并不好找,春嬷嬷找当地的牙行物色两日,最后才用重金买下一艘海船。
踏上甲板那一瞬,逸娴终是没忍住回眸看向岸边。
无声道了句珍重。
船夫已然在起锚,逸娴指腹摩挲戴在手腕上的青丝镯。
最后再凝一眼岸边,她有一瞬哽咽和伤情。
海船已然缓缓使离岸边,她转身之际,忽而看见苏培盛骑着马,朝着岸边疾驰而来。
苏培盛有些神色慌张跃下马背。
嘴里还不住的喊着救命。
“娘子,可要立即靠岸?”
逸娴藏在小袖里的手,已沁出冷汗。
苏培盛在岸边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四爷快死了。
逸娴背过身,不去看苏培盛,可他凄厉的呼救声钻进耳中。
心口弥漫一阵钝痛,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她咬紧嘴唇,不想让自己妥协。
直到口中漾出铁锈血腥味,她终是没忍住,颤着唇,对春嬷嬷颔首。
“嬷嬷,靠岸。”
苏培盛正跌坐在地,难过的垂首顿足,眼前倏然多出一双釉蓝绣花鞋。
“福晋,呜呜呜,您快劝劝四阿哥吧!”
“四爷怎么了?”
“呜呜呜,四爷与您在正果街分离之后,就连夜带人,去清剿附近占山割据的土匪。”
“他这几日都没歇息,今儿又亲自去附近的白水寨剿匪。”
“爷心情烦闷,竟不顾自身安危,不披甲胄,轻衣上阵,压根就不听奴才的劝。”
“战场上哪儿最危险,爷就不管不顾,往那冲,爷被暗箭所伤,都不让人靠近疗伤,呜呜呜呜。”
苏培盛边将福晋搀扶上马车,边痛心疾首的说道。
逸娴沉默坐在马车内,揉着发酸的眼角。
她跟着苏培盛来到白水寨,远远地就听见厮杀声。
“福晋,战场上刀剑无眼,请您穿上铠甲。”
苏培盛捧着一副小巧的软甲,递到福晋面前。
逸娴囫囵套上铠甲,径直越上马背。
寻找四爷很容易,哪儿最危险,人最多,就去哪寻他。
她纵马来到一处浅滩中,远远就看见四爷一身轻衣,正挥剑与几个五大三粗的虬髯大汉厮杀。
四爷左肩上,还插着一支断箭。
眼见四爷渐渐趋于下风,逸娴扬鞭朝着四爷飞奔。
她满眼都是四爷肩上染血的断箭。
甚至没有留意到一团黑影忽然落下。
“啊~”
她惊呼一声,莫名浑身无力,径直落在一个满身药味的中年男子怀里。
“四阿哥,你看看这是谁!”
那中年男子一脸猥琐,伸手在逸娴脸颊上抚弄。
厮杀骤停,四爷在侍卫的护送下,来到二人面前。
他的眼神比从前,更为淡漠无情,可她能看懂他在担忧。
“区区一个奴才而已,你想要就带走。”
“奴才?您可拉倒吧,你的嫡福晋,在增城内抛头露面多次,她就算化成灰,我们都认得出。”
逸娴顿时明白四爷的意图,她懂他的言不由衷。
“这位大叔,不瞒您说呜呜呜,四阿哥很多怪癖,他就喜欢我这种和福晋相似容貌的女子。”
“其实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这四阿哥真不是个东西,他见我貌美,竟给我下药,夺走我的清白。”
“我爹娘去报官,没成想这丧心病狂的四阿哥,竟然将我全家九口统统灭门。呜呜呜呜,求您杀了他。”
逸娴哭的声泪俱下,趁机还将手腕上割腕的疤痕展露在人前。
“您看看,我都死过一回了,今日,只要你们谁帮我报仇雪恨,我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逸娴捂着嘴角哭的肝肠寸断,众人看向四阿哥的眼神,愈发不善。
“等一下!四福晋,您可还记得我?”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个光头男子,那男子说话细声细气,看着极为眼熟。
等到看清楚那人的容貌之后,逸娴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
“孙德海!”
站在四爷身后的苏培盛,咬牙切齿看着那男子。
这狗东西早些年,在乾西四所里当太监,手脚不干净。
一个无根的太监,竟敢用下三滥的手段,染指宫女,被四阿哥施了褫衣廷杖,逐出了宫。
逸娴欲哭无泪,到手的希望瞬间破灭。
“哼,你这贱人,我差点被你蒙骗,岂有此理!”
那中年男子举起匕首,就要戳进她的脖子里。
第29章 第29章
◎惧内◎
“老周, 这四福晋极不受宠!”
孙德海满脸鄙夷,他还是头一回见做嫡福晋如此失败之人。
“我在宫中之时,这贱人就时常被四阿哥冷落, 你若杀了她, 说不定正中四阿哥下怀。”
一旁的青衣书生闻言, 赶忙将光头男子架在四福晋脖子上的匕首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