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胤禛轻声踱步走到幔帐后,竟是看见福晋蜷缩成一团,两弯秀眉紧蹙,满是痛苦之色。
微俯身,他下意识伸手去抚平她眉间浅川,触手间是冰凉的薄汗。
“苏培盛,把软塌撤了!”胤禛压低嗓音对着门外说道。
“爷,是软塌用着不舒服吗?奴才这就去换个更好的来。”
“今后不必再用。”
“嗻~”
站在门外的苏培盛虎躯一震,似乎想到些什么,乐呵呵的应了一声。
不一会,就有三个大力太监无声入内,搬着软塌离开。
一整夜没合眼,苏培盛裹着毯子,靠在门边睡得迷迷糊糊。
忽而房门又被悄然打开一道缝。
他顿时清醒,就见爷披着一件斗篷,从福晋屋里缓步踏出。
“你下去歇着,爷去书房里看看毓庆宫送来的折子。”
眼瞧着四爷已经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苏培盛一拍脑门。
忽然想起一件致命的事情。
“爷,奴才有罪,呜呜呜呜...”
他哭丧着脸,追着四爷来到书房门口。
“爷,奴才该死!”
眼瞧着四爷怒目而视,瞪着被砍断的书房门。
苏培盛眼前一黑,差点窒息。
得知福晋她竟然愚蠢到将他最宝贵的东西,拱手送给大哥,胤禛登时暴跳如雷。
抬腿怒气冲冲往福晋院里奔去,才走出几步,忽然刹住脚步。
想起那张惨白拧紧的小脸,胤禛强压下滔天怒意,转身拂袖而去。
......
头一次睡到自然醒,此时逸娴抻了抻懒腰,悠然起身。
因为身子不适,她这几日告假,暂时不需要去请安。
昨夜吃过太医开的药,今天虽然还是觉得坠坠的疼,但比昨天好多了。
用过早膳之后,苏培盛苦着脸来到她面前。
“福晋,爷让您必须立刻去书房一趟,福晋...爷已经知道您拿走那本红册子。”
苏培盛低声提醒道。
逸娴哦了一声。
心情忐忑跟着苏培盛来到四爷的书房。
这是她第一次来四爷的书房,好好的书房布置的和灵堂一样。
陈设不是黑,就是灰色这些暗沉沉的颜色。和四爷一样刻板无趣,她不喜欢。
“乌拉那拉氏!”
但见四爷端坐在太师椅上,朝着她怒喝道。
哦豁,四爷真的怒了。
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斯文人,自然不会爆粗口。
只有在盛怒之下,他才会叫她乌拉那拉氏,或者那拉氏。
却从来没有叫过她的闺名。
这无形的杀伤力,等同于被自己丈夫叫贱人。
“爷,您听妾身狡辩..不,您听妾身解释。”
“那百官言行录就是个祸害,自古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百官若抱团求生,您该如何自处?”
逸娴哭天抹泪,装作楚楚可怜。
“爷,别说那要命的册子,就算要拿走妾身这条命,妾身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嘤嘤嘤...”
她会眉头都不皱一下,麻溜的跑路,爱谁谁,她还没活够呢。
逸娴边啜泣,边在心里补上后半句。
“呵,妇人之仁!”
胤禛被那拉氏浅薄的见识气笑。
她是女人,怎么会了解朝堂上那些云波诡谲。
愤怒之余,心底又涌出一丝莫名情绪,这傻女人真是无药可救。
她就这么喜欢他?喜欢的连命都不要了?
逸娴边抹泪边偷眼看四爷,却被他意味不明的眼神盯得直冒冷汗。
心中叫苦连连,才明白什么叫看杀。
如果四爷的眼神能实质化,她早就被四爷凌迟处死了。
眼见四爷渐渐朝她靠近,逸娴浑身紧绷,噤若寒蝉。
第5章 第5章
◎送一辈子礼物◎
“那拉氏,收起你龌龊的心思,别以为爷会被你牵着鼻子走。”
“你是不是觉得,你处心积虑,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来月事,就能逼着爷与你圆房?”
“呵,你…做梦!”
胤禛站在那拉氏面前,居高临下睥睨着她。
那拉氏这些年来,总是花样百出,频繁在他面前耍手段,他不得不防。
他这几日莫名情绪失控,一定也是那拉氏的诡计在作祟。
孝懿皇后强加给他的福晋,和她一样,不堪至极。
她只是旁人强加于他的四福晋,而不是他想要的妻。
逸娴懵然,这男人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
四爷觉得她在耍手段,故意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来月事,就是为利用悠悠之口,强迫他和她圆房。
可她是嫡福晋啊!
和嫡福晋圆房,原来对于四爷来说,竟然等同于威逼利诱的酷刑。
她目光幽怨看向四爷。
“妾身在爷心里就是这种人吗?”
“的确,你在爷心里本就一文不值。”
胤禛面无表情,反唇相讥。
岂有此理,逸娴强压下心中愤怒。
“妾身不知道爷是何意,该说的话妾身已经说厌倦了,妾身不图任何事情。”
见那男人还是一脸嫌弃的看着她,逸娴气的指天发誓。
“长生天在上,我乌拉那拉·逸娴今日向诸天神佛起誓,绝不会再对四阿哥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不得好死,永坠阿鼻地狱,我…”
她毒誓还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脆响,滚烫的茶盏砸到她面前。
碎瓷片裹挟着滚烫的氤氲茶汤,飞溅而起。
逸娴大惊失色,惊呼着伸手捂脸。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缁色身影挡在她面前。
逸娴用帕子捂着嘴角溢出的惊呼声,抬眸就看见四爷面无表情的脸。
与他对视那一瞬间,她总觉得下一刻,就会被四爷锐如鹰隼的眼神撕碎。
她慌忙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这男人到底是什么星座的,性格这么矛盾。
他做的每一件事,她都看不透。
胤禛也被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吓了一跳,心下又是一阵懊恼。
他素来端方雅正,喜怒不形于色,为何总能被那拉氏轻易激怒。
“好,很好!”
胤禛冷眼看着跪在地上桀骜的女人,她正梗着脖子,倔强偏过头不看他。
“你既然喜欢赌咒发誓,就滚去佛堂抄一千遍金刚经!”
“妾身没做错事,为什么要去抄经!”
苏培盛一颗狗胆子都快被福晋给吓破了。
爷最讨厌忤逆他之人,福晋却偏向虎山行。
他正要开口提醒福晋温言软语些,给炸毛的四爷顺顺气儿,却有人比他更沉不住气。
一直站在门外的春嬷嬷脸色发白,被自家福晋说的话吓得半死。
她匆忙跪在门口,软语劝福晋对四爷服个软。
“福晋,恕奴才多嘴,后院里的女人都是爷的解语花,一箪一食,一钗一环,全仰着爷。”
“您是嫡福晋,更该体贴爷才是。”
“是是是,我身上吃的穿的都是爷赏赐,既如此,那就还给爷吧。”
逸娴心里憋着一团火,伸手就取下头上沉甸甸的佃子,砰的一下丢在四爷的书桌上。
佃子上镶嵌的珍珠和玛瑙,都被震的散了架,咕噜噜滚落一地。
“福晋!您快住手啊!”
苏培盛眼瞧着福晋她竟然在书房里开始脱衣衫,登时背过身不敢看,匍匐在地上不住的乞求。
满蒙的姑奶奶脾气真是暴躁。
福晋这时候更该哭的梨花带雨,扑进爷坏里撒娇嘤嘤嘤才对。
春嬷嬷没想到她说错话,激怒了福晋,她悔不当初,抱着福晋的袖子苦苦哀求。
可福晋已经把旗服短褂都给脱了。
逸娴此时穿着一身藕荷色中衣。
因是初夏,中衣都是薄纱材质,衣下嫣红肚兜若隐若现。
甚至能看见胸前绣着的木槿花,她尴尬的抱着手臂,站在四爷面前。
“四爷,妾身已经把爷觉得不配拥有的东西,都还给爷了。”
“妾身如今身上的中衣和里衣,是娘家带来的陪嫁。”
逸娴想了想,脸上的胭脂水粉,似乎也不属于她。
她又从容走到云母屏风边的铜盆,洗尽铅华。
片刻后,她素面朝天,脸上还淌着水花,款款走到四爷面前。
“妾身知道,四爷厌憎妾身,如若四爷能休了妾身,妾身定感恩戴德。”
看着四爷黑沉的面色,逸娴是真舒坦了。
反正她只是个不得善终的恶毒女配,干嘛要委屈自己?
她压根就不想和四爷圆房。
今天这一出,她已成功激怒睚眦必报的四爷。
想必四爷今后甚至连福晋正院的门,都不想进了。
真是大快人心。
春嬷嬷颤着手,把着急取来的披风,罩在福晋柔弱瘦削的肩上。
又低声说道这是娘家带来的陪嫁,福晋这才松开挣脱的手。
逸娴攥紧春嬷嬷的手腕,浑身都在轻轻颤抖着。
“妾身还要去抄经,妾身告退!”
逸娴扶着春嬷嬷的手腕,扬长而去。
书房里只剩满脸错愕的苏培盛。
还有依旧面无表情,不悲不喜的四爷。
苏培盛以为爷会大发雷霆,却见爷竟忽然俯身,盘腿坐在地上。
定睛一看,爷竟然在捡拾散落满地的珠翠。
“爷,奴才来!”
苏培盛跪在地上,帮着四爷把散落一地的珠翠,一颗颗拾掇起来。
“苏培盛,到库房取些金丝线来。”
“嗻!”
苏培盛步履匆匆,从库房取了金丝线,放在爷面前。
蓦然间,他竟发现,方才被福晋丢在地上的藕荷色外袍,竟被爷捡起来,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书桌上。
此刻四爷正盯着福晋衣服上扯断的流云盘扣默不作声。
“爷,奴才这就去找宫里最好的绣娘,将福晋的衣衫缝补好。”
“嗯。”
胤禛手里捧着被那拉氏摔的支离破碎的佃子,看的出神。
苏培盛眼尖的发现,那佃子是福晋嫁过来的时候,爷送给福晋的第一件礼物。
也是爷送给福晋的唯一礼物。
“爷,这是您和福晋大婚第一年,送给福晋的头面。”
“哦。”
方才那佃子摔碎在地上后,胤禛也想起来这是他送给那拉氏的生辰礼物。
他心内五味杂陈,扭头注视着身后几个上锁的大檀木箱子。
里头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是他喜欢的小玩意:鼻烟壶,徽墨,端砚,星月菩提,十八子手串。
还有许多他根本记不起来的东西,堆满了四五个箱子。
这些都是那拉氏送给他的礼物,他不喜欢,所以统统丢进了箱子里,不曾再多看过一眼。
胤禛在脑海里拼命回忆,却想不起来,他除了那件被摔碎的佃子,还送过什么给她。
那拉氏救了他,他不喜无缘由亏待旁人,更不想欠那拉氏人情,于是唤来苏培盛。
“苏培盛,去把库房里的花名册拿来。”
苏培盛应了一声,转身去取花名册。
再回来之时,却看见四爷正神情专注的修理福晋摔碎的佃子。
苏培盛心中暗暗吃惊,爷这是对福晋上心了。
“爷,花名册在这呢。”
胤禛放下手里修补一半的佃子,伸手翻阅花名册。
翻看许久,又取来细羊毫笔,边画圈边继续翻看。
“按照圈下的物件,每日都给她送一件东西。”
“哈?谁?”
苏培盛挑着眉,笑嘻嘻的明知故问。
“狗奴才,扣半个月俸禄。”
“呜呜,四爷,奴才错了,奴才不该嘴贫,奴才定每天都将礼物亲自送到福晋手里。”
苏培盛此刻并没料到,往后余生,他每日都替爷送福晋一件礼物,整整送了一辈子。
胤禛在书房里整整忙活一日,这才将破碎的佃子修补的完美无缺。
将佃子放回福晋屋内之后,已是华灯初上,他又来到了毓庆宫。
毓庆宫内。
太子召了南府的歌舞伎解闷,此时正左拥右抱,欣赏舞姬跳胡旋舞。
胤禛从容坐到太子下首,今夜他是来负荆请罪的。
“太子爷,胤禛该死,那百官言行录如今落到了大哥手里。”
这百官言行录本就是太子的东西。
因为毓庆宫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太子才将言行录交给他保管。
说话间,坐在太子左侧的舞姬忽然失手打翻酒盏。
酒水散落,溅满太子胤礽的明黄蟒袍。
“太子爷恕罪,奴才方才一时手滑,没拿稳酒杯,呜呜呜呜..”
胤礽用帕子边擦干净衣服上的酒渍,边开口温声安慰道:“没关系,下辈子小心点。”
那舞姬闻言,不住的磕头谢恩。
直到被两名大力太监连扯带拽的拖出前殿,这才反应过来。
太子爷说的是下辈子,因为她这辈子已经到头了。
“四弟,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你管好你那蠢笨如猪的福晋即可,别让她总是犯蠢,孤不想再有下一次。”
太子胤礽很是自信,他是皇阿玛唯一的嫡子。
大哥那庶子就算得了那言行录,也扳不倒他。
他一手搂着身侧瑟瑟发抖的舞姬,一手朝着四弟举起酒杯。
胤禛藏在箭袖中的手已愤怒攥成拳,青筋暴起,面上仍是古井无波。
“她是我的女人,臣弟定会好好约束。”
觥筹交错间,胤禛被太子安排到直隶办差。
“四弟,听说钦天监给你选好了圆房的时辰,好像在十日后,你若觉得不方便,孤派别人去也是一样的。”
苏培盛在心里暗骂太子,岂止是不方便,太子根本就是故意的。
去直隶来回至少半个月。
根本赶不上圆房的良辰吉时。
太子爷这是在变相责罚福晋。
在外人看来,四爷宁愿出去办差,也不肯与福晋圆房,福晋该多不招四爷待见。
紫禁城本就是跟红顶白的名利场,福晋没了四爷的宠爱,定会被人耻笑,活的艰难。
“正事要紧,臣弟今夜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