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脸驱困这招显然对他不起效用。
他轻笑,丢给他一张叠好的方帕,
“擦擦。”
辜恻慢半拍接住,一如晚霞漫天,一众好友鱼似的从泳池蹿起来便去开冰箱,在辜家闹得掀翻天,而他刚起床,在旁安安静静用早餐,什么都慢了半拍,若被吵狠了,好看的眉头会下意识皱敛。
钟渊同样眼尖,看清他下颌血痕,眸滞了瞬,说:
“昨天找潘家虎那个黄毛了?”
他消息挺灵的,潘家虎手伤稍微痊愈后,大概还不死心,又在学校附近转悠。而辜恻趁周末,径直寻去了他们合伙开的一个小酒吧。有时候酒瓶碎裂,难免被飞溅的玻璃渣划破腮颊。
辜恻擦水渍的手微微停顿。
钟渊便读懂了他,改劝,
“既然他们长教训了,也就不会再在附近转悠。”
“你也用不着住校了,瞧瞧,你能直接扮熊猫了。”
“住着也就习惯了。”分明成天睡意朦忪。
钟渊了然他执意所在,换了种劝法,
“总之不管怎样,阿恻你以后别再做一些让自己受伤的事了,有什么要摆平的跟辜爷爷说,他总归有温和的办法,没必要跟人打架。”
原本还好好的,直到他末尾掺了句,
“章雨椒也不喜欢你这样。”
辜恻腾地冷了模样,
“她不会知道。”
颦眉向他,“你要告诉她?”
钟渊一愣,“怎么会。”
饶是如此,他那句话也仿佛触中辜恻逆鳞。
那块方帕被扔回给他,他下意识接住。
对着那道背影一时沉默。
校运会终在无数翘首期盼中迎来入场彩排,傍晚时分,绿茵场旗帜迎风摇曳,晃动了一地的余晖,西落的山光赩红夺目,映得人群分外生动鲜亮。
1班是高中组首个入场班级。
路过主席台时,省略了该有的表演展示。
定点列阵后,人群里龚圆垂头丧脑。
季晴旸宽慰她,
“没事,今天只是彩排,明天正式开幕找人来代替曹晓良就行了。”
每班在主席台前都有个展示环节,评委会依照创意和展示程度打分。他们班最终敲定的节目是“点圣火”,数个男生迅速出列,肩搭肩弯腰高低排列组成一道阶梯,再由女生手持火炬,踏过阶梯,点燃尽头架起的圣火。
这个女生选的是班里身量娇小细瘦的龚圆,男生中的曹晓良打球脚崴了,事发突然。
“可找谁代替?谁有曹晓良健壮底盘稳。”龚圆愁。
季晴旸在班里花名册上扫来扫去。
龚圆将目光定在某个前不久刚出过风头的身影上。
“找她好喽。”
“她不是还能背得起女生?”
“孟露比我重多了,她都能背得起,那在底下当人梯肯定也能承受得住吧。”
临了强调,“这是为了班级荣誉。”
“可……再怎么样章雨椒也是女生,我跟她开不了这个口。”季晴旸为难。
“我去找她,整天一副游离在班级之外的样子,有本事当全班人面拒绝好了。”
另边,队伍末尾。
章雨椒扭过脸,故意威胁,“再闹下次不提醒你写作业了。”
她动作幅度大,转回身子时,马尾辫扬起,末梢轻轻扫过辜恻肩膀。
他那张脸,下颌划痕被夕阳一照,宛如白瓷留了道极淡的瑜瑕,随着余晖下那双鲜眉亮眼的挑动,顿时不足一提。
他不知抽什么风,那天洗完脸回来,神情寥落,忽地冒出句,“永远别躲着我”。
如今亦是,组长们交作业时一口一个“课代表”。
他非要学他们喊:
“课代表。”
乐此不疲闹她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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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你不许走。◎
穿过队伍空隙的龚圆, 远远将这幕收入眼底,辜恻什么时候对女生这么眉眼鲜活过。
她的到来,辜恻落向她的眼神, 仿佛在看一个破坏了他们独处时光的入侵者, 怎么都是不悦的。
再观章雨椒, 仍是平常那副不起波澜的模样。
女生总会有些奇怪的第六感,龚圆忽觉这事变得兴味。
这点莫大的发现, 能稍微平复她心底的酸涩, 她改了主意,笑着说:
“课代表, 这次分任务, 我们都觉得你文采好, 适合写稿子的任务。”
上学期某天,空荡荡的教室, 柳叶开揣着封信进教室时,她本清醒的,却鬼使神差选择继续趴桌装睡。
他往一张桌子塞信的举措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柳叶开在广播站, 运动会他将在主席台念稿子。
“要不运动会三天, 你就负责写稿子递给主席台行吗?”
大概是章雨椒自小游离在班级热闹之外,是以她对班级一直没什么归属感, 一些自愿参与的活动她向来敬而远之。
但一些不可选的,她也会要求自己不差分毫完成。
比如运动会没有参与比赛的同学, 就分配了搬水、提醒运动员比赛时间、负责签到、写稿子等等任务……
写稿子倒轻松。
章雨椒没异议。
队伍前面,季晴旸对龚圆能劝动章雨椒不抱希望,早在布置考场那次, 她便切身领会过章雨椒的独善其身。
所以她将视线停在花名册孙冽的名字上。
孙冽得知替补的事摆摆手, “没问题。”
次日, 天高云淡,运动员进行曲激扬。
1班观众席前方空地支了把遮阳伞,下面有张课桌,章雨椒就坐那写稿子,从看台高处看去,背影谧静。
看台末尾的孙冽龇牙咧嘴揉肩,没想到龚圆看着瘦小,开幕仪式踩那一下,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灵魂已经陷在地里扣都扣不出来。
来串班的武海曙一个手刀劈他,在一声狼叫中咂嘴,
“看你给虚的。”
“老子落枕!”孙冽暴吼不承认。
斗嘴中,广播传出道温润悦耳的声音,
“高一组男子一百米短跑即将开始,请运动员们到检录处检录。”
“柳叶开?”武海曙竖耳,因辜恻邀柳叶开打过球,他们自然也就熟悉,不过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柳叶开不再搭理他们,每回都忽视他们打招呼。
这时,前面的章雨椒拿着数份稿子,正从旁边窄梯上来,朝右拐了个弯,朝主席台去递稿子了。
这个点,辜恻正在舞房训练。
不知为什么,孙冽朝体艺馆顶楼那扇半敞的罗马帘望了眼。
主席台。
柳叶开在调整话筒,一扭头。
章雨椒正拾级而上,春季校服宽松,穿在她身上增添了朝气之外的澹静。
原来距离他收到那封回信已经跨越了一个季节,身影越来越近,将稿子递给他时,他甚至觉得,和那天的动作神态并无差别。
他愣了下。
“站长?”旁边人提醒。
他回神,在恍惚的光线中低了低视线,接过。
随着身影远去,喧闹的广播声重新占据他的世界。
捏了捏厚度,大概有几十封稿子,一时心滞。
其实章雨椒昨晚就熬夜将稿子按要求数量写好了,今天一次□□完,也能解放双手,运动会三天将不用局限那张小桌子。
主要是孟露有比赛,她想抽空去加油。
结果季晴旸火急火燎找上她。
“课代表,下午你跑个女子一千五行不行?”
章雨椒摇头,她是体育废。
季晴旸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将希望寄托于章雨椒,她硬头皮劝,
“我们班女生才十个,除去生理期的,能参加比赛的没几个。课代表,我知道你不喜欢参加这些,一直也没打扰你让你报名的,现在是成婕她感冒发烧,实在跑不了,才……”
“要不是我下午有铅球比赛撞了时间,就不麻烦你了。”
季晴旸是典型的负责到着急上火,老班布置的参与度任务一根筋地便要达成。
章雨椒已经将稿子写完,也不好再拿这事当借口。
她如实说:“我跑步很慢。”
季晴旸立马双手摇晃,“没事没事,重在参与嘛。”
“那好。”
得到同意,季晴旸雀跃,想扑上去抱她,手伸到一半才反应过来章雨椒不喜欢不熟的人肢体接触,又刹住,讪讪挠头。
中午,食堂。
孟露差点滑下椅子。
“你要跑一千五?”
章雨椒轻轻点头。
“重在参与。”
“可累啊,你想想跑操都累成那个狗样,别说是比赛了。”孟露替她愁,反观当事者,已经接受这个事实,正气定神闲吃着午饭。
赛前,辜恻递给她一对护膝。
上午他一直在体艺馆楼顶的舞房,这会儿才现身在操场,像是避光的室内待久了,乍被太阳光一照,被光线刺得睁不开眼。
春季校服同样是藏蓝色系,在他身上则格外挺括、随性。
此时的章雨椒已经换好运动服,雪青短袖,裤子贴在大腿根儿,皮肤雪腻,裸露的膝盖泛着血气的红晕。
她戴好护膝,补喷好防晒便去了检录。
随着一声枪/响,比赛开始。
周围人影幢幢,孟露手脚并用给她加油,辜恻也站在一旁,目光遥遥落在自己身上。
不过给她加油等于白瞎。
因她始终匀速,哪怕左右不停有人超过她,她也这个速度。
没有那种被加油呐喊点燃的斗志,她对自己的能力有清醒认知,比耐力还行,拼爆发力她能立马螺旋升天。
前两圈跑得还算轻松。
到第三圈时,她能感觉到自己呼吸声越来越重。
肺也一点点升温。
氧气一寸寸稀薄。
胸腔像不断扩涨的气球,又热又胀又烫。
校方为促进家长和学生感情,欢迎家长来观看比赛,旁边家长的呐喊声不亚他们这群高中生。
咬牙坚持时,人群里某个面白俊秀的中年男人一闪而过。
瞬间,章雨椒有种被风猛地扇了巴掌的错觉,腿一下没抬高,磕着地面,一个趔趄往下栽。
塑胶殷红在她眼底越放越大,竭力状态不及做任何反应。
眼睛一闭,却没有预料中撞击地面的痛楚。
“唔”的一声低哼令她反应过来——
电光石火间,是辜恻揽着她、垫在了她身下。
冲击力连带他也狠狠仰倒,一手死箍着她腰,只来得及用右胳膊支落地缓冲了下。
倏地,肘贴着跑道,蹭得血肉模糊。
“辜恻!”
“阿恻!”
“章章!”
人太多、事情发生得太快,等众人回过神来,惊呼不止。
医务室。
消毒水味混合着血腥味,雪白窗帷落偶尔随风轻晃。
辜恻坐在病床上,周边围了一圈人,送他来医务室的、班主任和体育老师、班里大半同学,以及事发后立马通知了辜家医生赶来的钟渊。
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章雨椒摔倒,受伤是辜恻。
这事怎么都匪夷所思。
那个速度是常人能反应过来的吗?
不过,这些并非主要,重点是辜恻的手骨是否有问题,毕竟他年纪轻轻便斩获诸多舞蹈大赛冠军,将来肯定要在舞蹈方面造诣深厚的。
医务室没有影像检查的设备,校医只能通过查体来观察他手是否伤到骨头。
最后校医松了口气,
“看样子是皮肉伤,不过保险起见等会儿还是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我先帮他处理伤口。”
“无关人员先出去。”校医开始赶人。
“你们围堵在这里影响空气流动,也影响我工作。”
辜恻的右手肘有一半被擦破了皮,像拿着橡皮擦本子时,用尽过猛,结果整张纸皱卷在一起的模样,他手肘最外那层皮肤便是如此惨状,皮肉粘了跑道的灰尘细沙,糊在一块,血流涓涓,顺手腕蜿蜒,硬币似的滴在脚边。
而他始终没言痛,直到校医赶人,才抬首朝人群看了眼,又失望埋首。
以温和著称的钟渊冷脸,不走。
武海曙虽撇头不忍心看,但也杵在床畔不挪动。
孙冽更不觉得自己是无关人员,甚至转头开始挥手赶其他人,
“都先出去!”
“围在这儿他怎么呼吸?”
被体育老师和杨志鸿一瞪,忙做了朝外的个手势,
“老师们,您请您请。”
外人散尽,孙冽又觉校医室条件简陋,正欲让钟渊催催辜家的医生。
始终坐着垂首不语的人冷不防发话,
“出去。”
“啊?”孙冽发愣。
“你们。”又是冷飔般的字眼。
被帘子挡住的钟渊登时明白他这股冷恹因何而起,探出半扇身子朝外望了眼,外面空无一人。
他瞪了眼孙冽。
孙冽忙中出错。
这会儿也没跟上思路,摊手不解。
不过他们仨肯定没法再留,嘱咐了几句校医轻点上药,就先离开了。
临走钟渊说:
“别闹脾气。”
“她应该就在外面,我喊她进来。”
辜恻抿紧唇,没应答。
不一会儿。
章雨椒进来了。
她还是跑步前那副装扮,护膝没摘,从下往上看,没有伤口。
视线往上时,蓦地和她相撞,辜恻复又别开脸。
校医坐在张凳子上给他处理伤口,脱脂棉被染得鲜红。
章雨椒触及这幕,心像塌出个洞,装满懊悔。
她喃喃:
“很疼吧……”
校医察觉,患者的手轻颤了下。
她没回头,温声说:“同学,你坐他旁边吧,跟他说说话,分散分散注意力。”
章雨椒刚坐在他身侧。
辜恻的脑袋便往另边别开,后脑勺朝她。
她扯扯他衣服。
也没反应。
再扯扯。
他闷钝去拂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