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至今日,他们这三十多个空有摆饰的面首才是成为了整座公主府真正的笑话。
有人愁,自然有人喜。
最喜的人莫过于青竹,因为那之后他在整座公主府里就基本是横着走了,逢人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私底下讨好与他的更是比比皆是,毕竟他现下照顾的主子可是一人之下的驸马爷。
在公主府里,公主就是天,而独独受到上天偏爱的驸马爷,不客气的说他就是这整个府邸的金枝贵人,即便是说一不二的公主,有些时候都会为他改变心意,他有多得宠可见一斑。
即便已是如此的显贵身份,柳三更还是以前的柳三更,温善待人,身骨脆弱,并未因为公主的偏心而变得扯高气扬,嚣张跋扈,甚至在公主发脾气惩罚下人的时候还会在旁心善的帮衬一把,使那些可怜的奴才们免于无辜受难。
很快,一副菩萨心肠救苦救难的驸马爷就成为了府中上下奴才的心头恩人,个个对他感恩戴德,奉若神明。
但这些,柳三更显然都不知道,他觉得只是做了他该做的,别人对他的看法对他毫无用处。
由此看来,独独他能讨公主的喜欢也不无道理。
不出太久的时日,秋末入凉,这日夜繁闹的皇城便进入一年到尾最安静的时候。
这日天气还算得不错,少见的出了太阳,暖暖阳光普照大地,撒上一片金灿光辉。
柳三更怕热更怕冷,这日就没去水天一画,而是跟着阳光照过的路线停停走走,一番乱逛便无意逛到了南边的亭台水榭。
天上残云片片,阳光暖暖,周围又无人经过,柳三更索性便靠着倚栏,仰面对着阳光晒。
不知怎地,他在阳光下晒着晒着就生出倦意,也懒得挣扎,任由自己偏头睡去。
只是睡去的前一刻,他忽然就想着这样安静无声,躺哪都能睡一睡的情景,恍然间让他觉得自己回到了菩提寺的时候。
等到他再睁开眼时,天际的太阳半边下了山坡,身上多了件绒毛外披,往旁一看燕阳正坐在他身边低眼看册折,大丫鬟溧光就站在一旁给她伺候茶水。
他揉了揉刚睡醒的眼,唤道:“公主,你回来了。”
“嗯,怎么在这睡着了?”见他醒来,燕阳就放下折子回头看他,满目柔情,还有点点责怪,“这天凉了,你若是在外睡坏了怎好的!”
柳三更笑了笑没答她,欲把身上的外披还给她,又被她按着回来亲自给他细心系上,嘱咐道:“你还是穿着吧,刚睡醒受不得凉,待回去了再解下。”
“啊,可公主你……”
“你以为本宫像你这样身子孱弱,一点苦也受不得。”燕阳凤目冷厉,命令道,“没回到屋里就不准解下,否则你就得喝解寒参汤,到时可别喊苦!”
柳三更只好继续穿着跟她回到温暖的屋子,又马上被她赶入内屋多穿两件外衣。
在他进屋穿衣的时候,燕阳就召来平日负责陪伴照顾柳三更的青竹等奴从问罪。
“你们今日是怎么跟着驸马的?怎么放任驸马一人在外到处乱走,还让他在那通风之处睡着了!”
若非她今日回来的早找到了他,这会儿他怕是还在那处孤零零的睡着呢!
被训斥的青竹委屈的扁扁嘴:“回公主,驸马爷一向不喜身边太多人,就连小的跟在他身边都被他找借口支走了,后来找了他许久呢!”
说来也是奇怪,他把府邸基本翻了个遍也没找着驸马,怎地刚巧回府的公主就能很快找到驸马的踪迹呢!?
“不管驸马再不喜欢,他的身边也必须留有一个人看护。”燕阳厉声斥道,“若下次再发生这样的情况,你们自去后堂领罚三十鞭!”
青竹等人虚虚应是。
到了晚时,两人依旧是同桌吃饭,她们白日聚少离多,唯有这时方能亲昵的坐在一起说些贴心家话。
早前燕阳看他的精神有些不济,就特意吩咐厨房给他做了莲藕排骨汤和四时蔬令花盘。
果然,柳三更对那道排骨汤喜爱有加,连喝了两碗汤不说,还把里面的莲藕都挑出来吃的干净,过后又兴致勃勃的去夹花盘里的青豆子。
不想那小小青豆经过烹炸后滑嫩异常,无论柳三更怎么用筷子夹也死活夹不起来一颗。
他就像是跟青豆杠上了,不夹别的,只固执的盯着那颗数次从他筷间的豆子努力去夹,偏偏那颗青豆也不肯识时务,每次眼见要被夹起来时就机灵的蹦开。
于是满场的人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越战越勇,反复折腾,一次次的夹,又一次次的落。
一边的燕阳实在看不下去了,正欲伸筷帮他时,柳三更就埋怨出声:“别动!”
燕阳只好收回手,继续默默看他夹一颗永远夹不起来的豆子。
柳三更抿着唇,目光盯紧那颗不肯配合的豆子,然后执着的再伸筷子。
不料这一筷子下去的力道有点大了,那颗豆子竟是直接蹦出了盘子,划过半空,然后在众人齐刷刷的视线下正正掉进了燕阳的碗里。
奴仆们:“……”
柳三更:“……”
在场陷入谜一般的沉默,无人敢是吭声说话。
在这个诡异的沉默中,柳三更率先反应过来,正欲向她道歉时,便见燕阳神色不变的直接夹起豆子混着一撮饭就直直送到了他的嘴边。
在场的奴仆们个个看的目瞪口呆,啧啧称奇,柳三更头麻半响,只得呐呐张嘴吞下。
看着柳三更目露赫然的慢慢咀嚼着饭,燕阳便若无其事的回头对身边人吩咐道:“去拿个勺子放在驸马手边。”
又嘱咐道:“以后再有这种难夹的菜色,记得都要准备个勺子。”
听着这显然是专门为他说的命令,柳三更瞬间脸颊红透,红晕烧天,恨不得现下就挖个地缝钻进去!
燕阳余光瞥见后,不禁勾唇笑起,一点泪痣动人心魄。
真好。
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平平淡淡,温馨柔情,是她这么多年向上天期盼已久的美好时刻。
倘若上天有心,请在此刻听见她内心的虔诚祈祷,就让这样的平稳日子一直维持下去吧,她甚至愿意用十年寿命作为代价,只求上天垂怜与她的这个小小心愿,千万不要改变现在的日子。
不要变。
不要变。
一定,不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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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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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霜冬日转瞬即至,萧风瑟瑟,满都皇城都洋洋洒洒的下起了雪,树梢挂满雪花,屋檐堆积棉絮,触目一看遍地生光,仿佛大地是被披上了一件素白衣袍。
这日燕阳不用入宫教学,便在府中专心陪伴驸马作画,却没多久下人就报有贵客来访。
这位来访的贵客是燕帝最小的女儿,六公主燕华。
“大皇姐,你这府里何时修了这处景色?皇妹之前来时还未曾见到啊!”
正站在桌边收拾画卷的燕阳回眼看向身后一进来就指天画地的粉裙少女,语气不耐的呵道:“驸马还在前面画画,你在吵些什么?再聒噪你就出了本宫这府去!”
燕华嬉笑走近,挤眉弄眼的甩她眼色:“大皇姐有了驸马后就是不一样,连我这亲妹妹都不要了呢!哎呀呀,皇妹这心都疼碎了!”
“如果本宫没记错,母妃就生了本宫一人,未曾有过妹妹。”
燕阳懒得理会这从小与她一起长大同父异母的六妹,直接不留情面的戳穿她:“大冷日的在外四处乱跑,又是与你的驸马吵架了吧。”
她说的义正言辞,不容置辩,显然这事已发生过多回。
燕华的笑脸顿时一僵,本想随口糊弄过去,可被燕阳一副看你还能装多久的逼视目光下迅速倒塌,方才愤愤剁地的骂道:
“都是那个贱男人的错,我就让他去陪陪客人,他立马掀了桌子吵着要打我,我闹不过他,只得出门来大皇姐这里暂时避避难了。”
“你怕是不止让他陪陪客人吧!”与这六妹相识多年自是清楚她的心思,燕阳便冷冷横她一眼,低声训斥道,“本宫已是劝过你多次,这驸马你若不喜欢便让他签了和离书便是,何苦每次都想法设法的折辱他?!”
折辱也就罢了,偏偏她又总闹不赢那个驸马,每次都被人家赶出府去,只得在外四处辗转流浪,堂堂一个公主混成了她这幅憋屈模样也是极少见了。
被戳中了害处的燕华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见罢,燕阳接道:“明明当初也是你自己答应与人家成婚的,怎么事后就厌烦他至此呢?”
“那贱男人不知给母妃灌了什么迷魂汤,隔三差五的就差人让他进宫陪伴,后面母妃还拿着剪子比在脖子上逼我与他成婚,我这不是没法子不得不答应嘛!”燕华越说越是咬牙启齿,恨意汹涌。
她言之凿凿的抱臂哼道:“定是那贱男人想要攀龙附凤,唆使母妃让我嫁与他的!”
“本宫觉得未必。”
燕阳疏淡的反驳,“那明离当初好歹是皇城首屈一指的舞伎魁首,多少达官贵族砸金卖银也得不到他的正眼相看,就连好几位皇叔侯爷下帖请他过府也皆被他婉拒,若他愿意,多得是人上赶着与他成婚,又怎会独独挑中你呢?”
燕华顿时惊声叫道:“大皇姐,怎么你说的像是我一无是处?这还是他受委屈了呗?”
燕阳正欲点头,身后忽传来一声疑虑轻唤。
“公主,你们这是?”
两人听声回头,刚掀帘进入的柳三更怀抱画纸,正一脸惊忧的看着状似在争吵的姐妹二人。
“无事,只是随口提及些乱事罢了。”看见他来,燕阳立刻迎身上前,无论态度还是语气瞬间大变,皆是燕华从未见过的温柔可亲,倍显体贴。
顺手接过柳三更怀中的画纸,一边牵着他温凉的手走近桌边的炭火盆,一边柔声关忧道:“怎么从那边走过来了,是那边的炭火冷了?还是饿了?本宫方才已命青竹去给你准备了你喜欢吃的糕点,过会儿便送来了,你再耐心等等。”
“我不饿的,也没受冷,公主不必担忧,只是听见这边有响动来看一看。”早已习惯的柳三更顺口答完燕阳,视线便看向旁边已然目瞪口呆的粉裙少女。
“这位是?”
燕阳就向他简洁介绍:“这是本宫的六妹,燕华,你同本宫一样叫她六妹便好。”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她与本宫从小长大,算是自家人,你待她便如待自家妹妹,随意些便可。”
上次的小家宴这人没来,虽与她是初次相见,但之前燕阳偶然提过两句,此刻又听她暗意,柳三更便向燕华致以真诚一笑,乖声唤道:“六妹好,初次相见没能及时准备见面礼,下次我再补上给你。”
“没,没事的,姐夫!”燕华勉强回过神,摆手哈哈笑道,“妹妹这也来的匆忙没给你捎带礼物,你莫要见怪啊!”
这位公主的性情与燕阳极为不同,颇显随意大气,潇洒自然,不似皇家子弟反而更肖江湖儿女,很容易让人与她顺其交谈,竟连一向对外陌生的柳三更也与她多说了两句。
毕竟两人初次见面不算相熟,柳三更亦是腼腆性子,与她说了几句便与燕阳打了招呼后走到一边的画桌自行铺纸再画,让她们姐妹二人在旁畅快聊天。
“看看,看看,这才是我理想中的驸马样子啊,温声细语,腼腆柔情,多好的一个温柔男儿。”燕华一边看着柳三更画画,一边抱臂啧啧。
“哪像那个泼夫,一言不合就发飙把我赶出府,好几次还提着剑在后面追我三条街,把我吓得连狗都没我跑的快!”
“……”这分明就是你自己作的。
燕华忽然一拍手道:“对了,二皇姐让我来同你说一声,陈啸的事情她仔细查了。”
她口中的二皇姐就是上次小家宴最开始替柳三更说话,但又在最后故意出声打趣她的紫衣华袍女子,二公主燕丽。
她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在所有皇家子弟中感情是最好的。
“如何?”燕阳凤眼眯起,“他真是被江湖浪客愤恨杀死的?”
这些年朝中时不时的会有官员无故身亡。
最开始时隔渐长,官员的职位又低微,没引起任何人的察觉,直到近两年,偶尔几位高官重臣也会相继偶然出事后令她生出了几分警觉。
朝中的党派之争不是一日两日了,其中犹属国相与宰辅的门下弟子遍布朝宇,党羽众多,两方一派看重备受推崇的四王爷燕箫,一派主张嫡血正统的小太子,多年来双方互不相让,没少闹过架。
因为双方的势力均衡,明争暗斗的相当厉害,近年竟是接连损失能兵力将,连天子后来也觉不对,便命她私底下暗自调查。同时加紧周边防护,小心防范。
一年前,她派出的暗探们原本查到了点蛛丝马迹,正准备顺藤摸瓜时那边的动作忽然就停止不前,再未有任何响动,甚至到后面直接消失干净,令她所有的寻找前功尽弃。
她本以为那边是怕惹火上身就此收手,不想就在最近那边又开始暗中行动,接连杀了两位四品官员,而对方也损失惨重,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月余后的一日,庭中校尉陈啸忽然死了,死在城东最偏僻的街道上,尸体一身赤裸,胸口插刀,看来凶手是对他深有含恨之心,竟是在死后也要羞辱与他。
拒陈啸的府中家仆说,陈啸当夜赴宴归来后就安然睡下了,第二日一早忽然有人送信,他看过后便拿着紧急出了府,接着便是两日未归,等到再回来时就已是一具赤身尸首。
校尉被杀还赤裸丢尸在人前,这无疑惊起大片哗然,五台衙门特地为此勘察一番,得出结论是陈啸一直与皇城最大的温柔乡青楼馆的花魁私底下常有来往,但是人心异变,后来花魁被他无情抛弃,一时想不开就跳河自尽了。
爱慕这花魁的人数不胜数,其中亦有江湖浪子,知道此事后气愤不过便假写了封信把他约到了郊外杀了他,。
这个结果看似合理,但陈啸一死庭中校尉的职位便空缺无人,为了推举谁人上位朝中已然斗了半月,至今落不下定局,燕阳便觉这其中定然不对。
她的权力不涉刑部吏法,无法查询,便写信让驸马正是吏部侍郎的二皇妹托她去查阅此事的相关卷宗,想要看看其中是否还有未知的端倪。
“二姐说确是如此,未有作假,条条她们都认真对比过了。”燕华不涉朝堂,便不在意的耸了耸笑她,“这次是大皇姐你多想了哦!”
真是她多想了么?燕阳微微叹息:“但愿如此吧。”
她们两姐妹聊得正大光明,旁若无人,都未有注意到旁边埋头画画的柳三更执笔的手势一顿,低垂的面首下是一双深邃冷寒如冰面的眼眸。
吃过晚饭后燕华就被燕阳严声厉色的赶走了,义正言辞的说是让她回去后改正态度与驸马和解,不要每次都被狼狈赶出来丢尽皇家颜面,实则是她觉得这个聒噪话多的妹妹已然耽搁太久她与驸马的亲近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