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着熟悉的味道。
尾巴缓慢地拍着地面,就在它想游过去一探究竟时,右长老喊了一声:“须吏。”
两人一蛇进殿后,跪在外头的村民相继站起身,开始互相攀谈,村长与村长夫人维持着秩序,让人按辈分分成四队在大鼎四边的长方形立香香炉内轮流到上香。
桑枝与姜时镜则不动声色地绕到了庙宇的侧边,用轻功跃上了一楼的檐角上。
下一瞬,蓦然听到一阵摩擦的声音,她下意识抬头,二楼檐角挂着的大红灯笼上有一只巴掌大的蝎子对着她晃尾尖,尖锐的尾尖刺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我……淦。”她猛地后退,拽住了姜时镜的袖子,“右长老的蝎子,有剧毒。”
蝎子发现入侵者后从灯笼上爬了下来,离两人只有一步距离。
姜时镜眸内划过一抹暗色,取出捆扎好的银针,夹在指缝间。
桑枝手按在骨笛上脑中划过了强行操控蝎子的想法,但转念一想,这跟暴露身份并没有什么区别,犹豫了下,咬牙切齿道:“我去踩死它。”
姜时镜:“?”
吓得他立马抓住了少女的手。
“这种蝎子的反应速度很快,你走过去只有被蜇的份。”
蝎子摇着两个大钳子,似乎也在打量面前的两个人类,下一瞬快速地爬了过去。
桑枝条件反射地去脱绣花鞋,想把冲上来的蝎子拍死,余光内一道银光闪过,下一瞬,蝎子被银针钉在屋檐上,扭动着身体无法挣脱。
姜时镜缓缓地看向她手里紧握的绣花鞋,不由露出笑意:“为了一只蝎子舍弃鞋子?”
桑枝:“…………”
默默地把鞋子再穿上,尴尬道:“我可以捡回来。”
姜时镜扶着她:“小心些。”
她把鞋子穿好,半蹲下来仔细观察着还在挣扎扭动的蝎子,通体黑色,只有尾尖带着微微的红,若是被蜇到会立刻死亡。
“他竟然还在附近安置了蝎子,是怕有仇人找上门?”
蜀地距离边境遥远,很难有人会找到这里来。
姜时镜踩着砖石往庙宇后面走,道:“先进殿。”
“来啦。”临走前,她故意呲起牙,挑衅地冲动弹不得的蝎子发出赫嘶声,如张牙舞爪的猫。
庙宇后面有五扇小窗户,全部紧锁着打不开,两人便又跃到二楼的隔间,从半开的缝里翻进去。
二楼并未做隔断房间,堆放着大量的供香和空白许愿条以及一些庙宇里常见的物品,悬挂在梁上的经幡褪色发暗,部分被虫啃过的地方出现了斑驳的碎点。
东侧摆放着编钟,上面积满了灰尘,应当许久并未用过,西侧则是叠放在一起的屏风,与编钟相反,屏风干净得一尘不染。
桑枝转了一圈,并未发现炼制蛊虫原材料的存在,轻手轻脚地往楼梯的方向走,在木质楼梯口探头往下望,视角问题,她看不见一楼大殿的场景。
只能瞧见山神金身像的半个后脑勺。
姜时镜走到她身后,低声道:“你在这里待着,我下去。”
桑枝:“?”
反手拉住他的手臂,以同样的音量回道:“会被发现的,他武功不低,况且须吏也在。”
蛇的视力虽为零,但双眼与鼻间有一个呈凹型窝状的器官,不止能够感知到动物的存在,还能形成如热成像般的画面,以此来狩猎。
在它的视线范围内,有任何活物路过都能被感知到。
姜时镜轻笑道:“若不能被发现,我下去岂不是没意义。”
桑枝愣住:“你想引开他们?可是……”
姜时镜桃花眼微弯,眸内似有山泉水流转:“做你想做的事情,不用有所顾忌。”
他伸手轻揉了一下少女额前的碎发:“我会帮你。”
阳光透过侧边的窗户斜斜地映射进两缕,尘埃临时组成了光在人间的形状,空气中是淡淡的香灰味。
桑枝抬着眼眸呆呆地看着他,心房内不知何时停止生长的藤蔓再次攀爬蔓延,甚至因少年短短的两句话,开出了花。
像是在遮掩什么,她撇开眼,糯糯道:“那你小心些,须吏虽然是蟒蛇,但右长老培育时用蛊毒改变了生长,它是剧毒蛇。”
姜时镜应道:“我不会跟他们正面交锋,放心。”
话落,他往楼梯下走。
“等一下。”桑枝仍旧不放心,取出袖子里睡觉的小蜘蛛,放在他肩上,“小蜘蛛吐出来的丝非常有韧性,不会轻易断掉,若是有意外能帮你。”
姜时镜偏头瞧了一眼肩膀上只有小指尖大小的蜘蛛,无奈道:“你好像过于低估我的武功了。”
“以防万一总是没错的。”桑枝认真道。
她知道少年的武功很高,也清晰地记得火烧赌坊那夜在襄州郊外的小院时,面对来势汹汹的魔教人,他能以一敌十。
可右长老喜欢当狗不当人,打起架来撒毒药跟花粉一样,漫天都是。
姜时镜离开没一会儿后,大殿就传来了新娘的惊恐声,而后不知什么东西接连摔在地上,伴随着须吏的嘶吼声,但从始至终都未响起过右长老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大殿徒然变得格外安静,只能隐隐听到庙宇外的村民激烈的交谈声。
桑枝小心翼翼地往楼下走,两层的转角楼梯,靠近金身像的左后方,走到第一层时已经能瞧见整个大殿样貌。
大殿由四根大柱支撑,侧边各两根细柱,每一根柱子上都雕刻着一条四爪蛟龙,正中间的圆形石板上则是白北山的缩略图。
她走到大殿内,才发现右边有一模一样的对称转角楼梯。
最中间端坐着气势磅礴的山神金身,奇怪的是金身前反而没有立香香炉,也没有贡品。
满大殿的经幡显得格格不入。
娇小的新娘躲在金身像后,胆怯地露出半个脑袋,颇为紧张地看着桑枝。
见桑枝望过来,立马缩回头,像个鹌鹑一样躲了起来。
她缓慢地走到小姑娘面前,柔和道:“小妹妹,你方才都看到了什么?”
新娘抓着手里的红盖头,好奇道:“你是精怪姐姐。”
她的官话比村里其他人都要标准。
桑枝半蹲下来,刚好能平视:“算是吧,罗家娃娃和贺家的总爱这么唤我。”
“我叫晴天,罗娃儿同我说过,村里这段时间新来了外乡人,有个如精怪一般的姐姐,我一瞧就知道是你。”她扶着金身像站直身体,一瞬比桑枝高了一个头,“方才有个哥哥从房梁上跳下来。”
她抬手指着身后倒在地上的梨木架子,认真道:“然后使者突然变得很激动打翻了架子,一起出去了。”
桑枝这才看到地上的矮架,滚落一地的书籍和燃香用的镂空熏炉。
金身像后有屏风隔开一道暗门,里面似乎还有一间房间。
她这时也意识到了不对,连忙问道:“大祭司呢?”
话音刚落,暗门被缓缓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圣女这是在找我?有生之年竟还能在边境碰见教内之人,真是有意思。”
桑枝呆住。
她抬眸看见消失的右长老缓步从屏风后走出来,沟壑的脸上是耐人寻味的表情。
“没记错的话,已有九年了吧。”他上下打量着桑枝,“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桑枝皱了皱眉,温和地跟晴天说道:“你先去殿外玩一会儿可好,姐姐跟大祭司有些私事要聊。”
右长老皮笑肉不笑道:“山神娘娘现下还不能出殿。”
他指着右边的楼梯,嘱咐道:“楼梯上去第二间房,是娘娘今后一个月的住所,回房间待着。”
晴天怯懦地看着两个人的脸色,久久没有动弹,桑枝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去吧。”
她这才提起嫁衣往右边的楼梯走,一步三回首。
直到人彻底消失在拐角位置,桑枝蓦然收起了面上的柔和,神色在一瞬变得冷漠又疏远。
“你为何会跑来边境,藏在山顶假扮大祭司又想做什么。”
右长老将蛇头拐杖放在身前敲了两下,双手交叠,深邃的眼笑眯了起来:“你同你母亲长得很像,性子也像。”
他挑了挑眉,颇有一股老不正经的模样:“七八分吧。”
桑枝冷眼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右长老答非所问道:“与你在一起的那位,是玄天刀宗姜家的少宗主,姜时镜。”
他“嘶”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圣女竟与中原正派的继任人搅和在一起,这事教主知道吗?”
桑枝非常不喜欢他的讲话方式,自小就不喜欢,阴阳怪气的同时又带着少许真诚,让人猜不到话语背后蕴含的真正意思。
“与你何干。”
右长老认同地点了点头:“说的好,既如此我在白北山安稳度日又与圣女何干。”
桑枝:“…………”
能直接打架吗,扯头发的那种。
第104章 晋江
◎山神新娘23◎
右长老缓慢地走到山神金身像正前方, 仰望着山神像道:“你们进入村子的第一日,我就已经发现你了,圣女。”
“你跟姜时镜的关系很亲密, 亲密得不像是单纯的普通朋友。”他笑着转眸看向桑枝, 幽幽道, “他知道你是咸鱼教的圣女吗?”
桑枝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反客为主,在一句句平淡的话语里噎得讲不出话来。
她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腰间的骨笛:“你在威胁我?”
右长老瞧见她防备的动作, 眼里的笑意更浓重了:“圣女不用如此紧张, 毕竟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即使对咸鱼教再有怨言, 我也不会跟你动手。”
桑枝并未听他的话, 反而将骨笛从腰间取下, 紧握在手心里。
“你给村里所有人种蛊,难不成是还想继续实现九年前的荒诞想法。”
以人身炼蛊, 将人变成没有思想可以随意操控的玩具,就是右长老被驱逐出教最大的原因。
右长老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他转身望了一眼殿外的村民, 眸内隐隐划过一抹炙热:“从方才开始, 你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我若是直接告诉你, 岂不是很吃亏。”
他挑起眉,像是思索了一番, 道:“世人皆爱等价交换,这样吧,我回答圣女的问题, 圣女也同样解答我的疑虑, 如何?”
桑枝抿唇看着他, 手中的笛子在指间转了一圈,横在腰间:“好,但你若是撒谎,别怪我争夺你安置在附近蝎子的掌控权。”
“你应该不想被自己所饲养的蝎子反咬一口,变成养虎自啮吧。”
右长老微笑着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欣慰道:“不错,像一个魔教圣女该有的模样。”
桑枝提醒他:“咸鱼教已经被魔教除名了。”
右长老:“那又如何。”
桑枝:“?”
右长老用拐杖再次敲了一下地面,脸上的笑容微微收起来些:“作为诚意,我先回答圣女的第一个问题。”
他顿了下,坦然自若道:“千里迢迢来边境自然是喜爱这里的山清水秀,淳朴民风,享受惬意生活。”
桑枝无语地扯了扯唇,跟没说似的。
“既然是享受生活,又为何要假扮大祭司装神弄鬼,岂不是麻烦又费事。”
右长老扬眉:“这是第二个问题。”他瞧着桑枝笑眯了眼,“该圣女回答我的问题了。”
“该问什么好呢。”他像是很纠结,然后问了个八卦问题,“你是真心欢喜姜时镜要嫁给他,还是另有所图。”
他的问题非常明确,几乎变成了选择题,桑枝无论选哪个都对自己很不利。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喜欢给人当丫鬟。”她露出真诚的神情,格外认真,“为此还特意跑去京州的状元府当了一个月的三等丫鬟,管事嬷嬷夸我活做得很好,特意将我提拔为姜时镜的贴身丫鬟。”
右长老:“?”
沉默发聋振聩。
他拧起眉:“桑婳死后,你变疯了?”
桑枝:“…………”
什么话,这是说的什么话。
“右长老,贬低人的时候可以再委婉一点,我不是傻子。”
右长老轻咳了两声:“好好的圣女不做,跑去给人当丫鬟,若是你母亲知道,棺材板都压不住。”
桑枝一点也不想跟他唠嗑:“你该回答第二个问题了。”
右长老回忆了一下第二个问题,沉思了片刻道:“白北山历年来只有我一位大祭司,名副其实,何来假扮。”
桑枝忽然发现他一直在回避问题,讲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她眯起眼:“世上根本就没有山神,你以大祭司的身份自居操控人心,不是假扮又是什么。”
右长老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两下:“圣女这话就错了,山神在白北山的存在已超过百年。”
他视线在大殿内环顾了一圈,目光停在端坐着的山神像上。
“你可以不信,但不能质疑这些村民的信仰,他们依山而居,百年来也靠吃山活着,山神是平安的象征,不是圣女口中虚假的存在。”
右长老这番话说得很认真,桑枝一时分不清他话语内的真假。
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信仰不存在献祭,十年一度的山神娶亲就已经代表信仰变质。”
话音一落,她突然想起来贺夫人好似说过,嫁娶这种大型仪式是大祭司定居庙宇之后才开始的。
语气猛然转沉:“山神娶亲是你提出来的,你娶这些十岁不到的孩子回庙宇做什么。”
右长老不疾不徐道:“这已经是第四个问题了,按约定而言,圣女要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他像是在逗小孩玩一样,全然不在意桑枝越来越冷的目光,他又想了想,忽道:“哦,对了,褚偃那个老东西如何了,研究出他想要的人形武器了吗?”
桑枝一口怒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咬着牙道:“研究出来了,在教里发癫。”
右长老愣了一下,笑道:“癫?这个词还真贴切。”
桑枝:“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了,然后回答我的问题。”
右长老弯起唇角,深邃的眼里划过暗光:“可是怎么办,我没有想问的其他问题了。”
桑枝:“?”
后槽牙差点被她咬碎。
“从始至终你就没想过要回答我的问题。”她收紧了握着骨笛的手,“你他妈的在逗狗?”
桑枝从来没这么生气过,她视线望向殿外还沉浸在祭祀大典的村民身上,压制的杀气毫不收敛散了出来。
她将骨笛放在唇边:“小飞鱼虽不在我身边,可须吏也不在,论控毒物,你比不过我。”
“姑娘家家的,说脏话可不好。”右长老一点都不慌,他将双手交叠放在蛇头拐杖上,布满沧桑的眼半眯,幽幽道,“你猜姜时镜会不会被须吏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