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却听着林间外道之上传来了一声马蹄声。
马蹄声至,只在须臾之间,但看着一个黑影闪了过来似一阵风一般的将她卷了过去,只扬起了一片的残叶尘埃驰骋而去。
这一变故急转,不等嵇舟再有动作,追过来的人脚步刚停之余正想要飞身再追。
“不必追了。”嵇舟抬手拦住了来人。
追来的不是官兵也不是守卫,而是一个一身黑色劲衣的影卫,听到他的阻拦后顿住了脚步。
“当真放她走了?”影卫问。
“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她是与我们一路的人,存在与所谋目前皆是于我们有益,是顾以我们不仅不能动她,还最好要保护她,必要时相助她一二。”嵇舟道。
影卫沉默了一会儿,“我看你追了这一路不像是要相助她的模样。”
“哗!”
折扇挥张而开。
嵇舟却是笑了笑道 ,“除了我,她不能落在任何人的手中。无论是守卫们的手上也好,还是官兵们的手上也好,她手上掌握着我们大为有利的东西,能相助我们剪除太子的势力甚至是扳倒他。”
只是他却不知道为何这个殷姑娘这般抗拒与他合作,明明有着同样的一个目标,何以对他争锋相对。
心……脏吗?
这一双眼睛却是真的毒辣。
嵇舟摇着扇微眯起了眸子似有思忖,最后折首转过了身道,“你既然来了,主君想必已到临安了罢?”
“正是主君让我过来找你的。”影卫道 。
“刚才的事我自会说与主君,你莫要妄动有多余的举作。”嵇舟望了他一眼。
影卫缄默不答。
嵇舟见怪不怪摇着折扇,跟着问上了一句,“主君让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影卫开口答道,“主君于法场外围的人群中亲自缉获了死囚仲藻雪。”
嵇舟一愣,摇扇的手顿住了,似是万万没有想到刚才那一方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差调出了如此之多的人数去追缉,最后这正主竟然人一直在都在那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嵇舟却是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始料不及,甚至于连他都被人摆了一道。但这一方回过头来再想一想,这最危险的地方不正是最安全的地方吗?如此兵行奇招,调遣走了几乎所有的人去追缉逃犯,有偌大漂浮之物在上吸引了所有的火力,继而又有马匹分散冲破了阻止。
任谁人都会第一反应想到人可能藏身在其中,而忽略了抽调之后防卫最薄弱的法场。
混迹在人君之中确实神不知鬼不知离开此地最安全的法子。
可真亏她想得出来。
想着她刚才的那一句“弱女子”,嵇舟举着扇又忍不住自顾闷声着笑起来。
“可真是有她的。”
嵇舟笑道 ,“如此说主君现在人在法场,却不知道那里现在怎么样了?是如何个情况?”
影卫道 ,“祁青鹤以戕杀亲王西陵王沈蒙主谋之罪伏首认罪。”
“什么?!”
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嵇舟脸上尽是惊愕的转过头望向了他。
——
天空之中尽是一片积厚的乌云层叠,像是欲要压城摧木一般。
这一场雨终是没有落下。
只是狂风不止。
林道两旁尽是光秃秃的树枝呼啸生响,偶有几桠枝条被折断的跌落了下来,又被一阵风儿卷去了远边之外带着跑去一路。
那呼啸撕拉的声音像极了那一日狂风大作时呼扇不止的窗叶。
似这样一般的天气。
他临窗持笔,写下了休妻书的第一个字,休。
握着毛笔的手僵硬如铁,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又有在那里坐了多少,桌案上的墨砚已经干涸住,压在手臂下的楮练贯着风不住的生响着。
真的要这样子吗?
真的要走到这一个地步吗?
他悬着肘望着那一片空白的楮练,大脑亦尽是一片的空白。
“哗啦——”撕下的纸又一次被扔在了地上。
地上尽是一片的纸团散落。
为什么要这样逼他?
为什么不予他留下一丝的余地?
为什么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他?
她明明骗了他那么的多,为什么不再继续的将他骗下去?她总能有那么多的理由,从逻辑之上无懈可击的圆着那一个又一个谎言。
只要他不去深究追查下去的话,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骗骗他吧……
骗骗他也好啊。
扔下了那一个纸团,祁青鹤脸色苍白的闭着目坐在了案前,一只手遮拦住了眼睑,像是有疲惫不已。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在沉默了良久之后,他丢置下了那一只笔,只觉得坐立不得的站起了身,转身想着去找那能解忧的杜康。
翻倒着柜子都倒不出一坛酒来,才想起两人都不爱喝酒。
倒是夙日里她喜爱着烹茶煮茗,他多有沾着她喝上几杯。
“……”
看着那翻出来的茶具,想着小雪之时两人一起拥裘围炉煮雪烹茶的情境,一时之间怔住。
外面忽然传来了响动。
好似是脚步声。
匆匆忙忙的听着甚是急切的样子,似一股风一般的刮进了屋子,直翻捣着主厢里的妆奁小盒抽屉,翻得是一阵乱七八糟,也不知道是找到了什么,突然欢喜的叫了一声,转身就准备跑出去。
“哎呦!”这一转身便正巧撞上了他,那手上拿着的东西便是不小心掉落了一地。
“做什么?”
祁青鹤面色生冷的站在那里,却也认出来了这个丫头是前不久仲藻雪从一个歹人手中救下来的丫头,因为念及她卖身葬父之后无家可归实在是可怜,就将她带回到了府上。
“大……大人!是奴婢该死!是奴婢该死!”那丫头一副撞见鬼的模样连连磕头。
“谁让你进主厢的?”祁青鹤声音尽寒。
“是……是娘子让奴婢过来取一样东西……”那丫头跪在地上嗫嚅着说道。
祁青鹤视线扫落了下去,看着地上的一封信笺,“给我。”
“这……这……”那丫头很是为难的样子。
“拿来给我。”祁青鹤声音是刺骨的寒冷。
“是!是是!”
那丫头像是被他吓得不轻一般,手忙脚乱的捡拾起了刚才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将那些东西一并呈递给他,祁青鹤望了一眼,却是一封书信和一枚看着不菲的玉佩。
那玉佩隐约有些熟悉。
“她让你拿这些东西做什么?”祁青鹤面上没有一丝情绪的问。
“……”
那丫头低着头跪在了地上,满脸的犹豫不决,像是难以启齿的模样。
祁青鹤望着手里的那一枚玉佩,举视之间迎光对照着,眸子越发的生冷。
“说!”
“是——是娘子让我拿着这些东西去找西陵王府找王爷!”那丫头得他这一方冷厉逼迫之下一脸骇然的脱口而出,伏首在了他的脚边不敢动弹。
握在手中的书信被捏攒在了手心里,直陷了进去深剜着掌心的肉。
“呵……”
祁青鹤竟是笑了起来,“她让你……拿着这些东西,去找王爷?”
那一张夙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一惯的生冷霜寒,这一方突然笑了起来却是看着无比的让人毛骨悚然,那丫头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的伏在了地上,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她让你,去找沈蒙?”祁青鹤笑道。
“……是,娘子说此事不能让大人知道,只有王爷可以解——”
“当!”
不等她说完,却听着他扬起了手一力将那一枚玉佩掷落在了地上,陡然的一声脆响之下,那玉佩被摔做了数瓣!
那是他从未感受到的怒火涛天,青筋直爆。
“大人息怒!!”那丫头被吓的不轻的跪伏在了地上。
“跪着,没有我的命令哪里都不准去。”
也不想再看书信里的那些你侬我侬的互道情衷,祁青鹤面色生冷的撕碎了那一封信,明明是那般冷的一张脸,但却不知道为何的忍不住发笑。
出了这样的事情。
她的第一时间不是找他,竟然是在惦记着找沈蒙求助。
够了。
当真是够了。
往事昨非,前尘已矣,今日便作两清罢!
“哗啦啦——”系挂着的窗叶不住的摇动着,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响动,窗外尽是一片风云欲来之势,走来往前的百姓步履匆忙的想要赶在大雨来临之际找得一处避雨的地方。
狂风大作,窗叶生嘶。
他临窗坐案执笔,面容生冷,但比他那一张脸还要冷硬的是每一个落下来的字。
一笔一划,尽剜心肠。
他知道他不是良人,自来都学不会那些温情软语,做不来妇人贴心柔意的郎君。
他原就是一个凉薄的不知道感情为何物的人。
父子天伦,朋窗之友,男女欢情。
他在为人处事上一向都是笨拙而又迟钝的人,总归是磕磕绊绊的不善其道,那些情爱感性太没有定数也难以推见出来任何逻辑,比之那些法理天道是亘古不变的。
息笔。
他坐在窗前望着那洋洋洒洒,到头来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的东西。
“……”
就这样望了许久。
至以狂风大作之下窗外倾盆的大雨落了下来。
强行忽略心里的呼喊与挣扎,祁青鹤眸色生冷决绝的伸手一把收起合起那一纸休书,转身离开了这一个曾经予他而言称得上是家的地方。
纸伞撑开,他脸上已是平静的没有任何一丝情绪的往那一片大雨之中走去。
长街巷口。
正对着祁府的一家的食肆二楼,柏远山伸手放下了酒盏。
“你可真是有够阴损,能想出这个法子来。”沈蒙笑了。
“他不能再留在临安,更不得放任他继续追查下去,否则必有无穷后患。”
柏远山只当是夸奖的笑了笑,“我既然答应走前替王爷解决他,自然会尽力。”
沈蒙笑着问,“不必他回去京城搅和的一翻腥风血雨不得安寝吗?”
柏远山笑道,“京城之中皇权高卧,群臣盘桓根虬错宗复杂,那个时候,他就是想斗,斗的却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党之势。如此,任他祁青鹤有三头六臂也难以一人支架。”
沈蒙摸了摸下颌道 ,“我怎么听着你的语气,倒像是在有些期待?”
柏远山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沈蒙望着他笑了笑 ,“回去代我向太子问安。”
柏远山颌首,“自然。”
——
狂风不止的拍击着墙壁,生撕着一片的灯烛。
解去了那一身朱红锦丽的官袍,祁青鹤只穿着一身轻寒的中衣长身站在了牢狱之中,一双手经缚着扣锁而上的镣铐。
那烛影摇落之下像是无数片撕碎的碎片,光影斑驳,阴阳分明的流转在了他的身上。
一瞬间的黑。
一瞬间的白。
有脚步声从外边回响着。
人还未至,声音却已经传了过来。
“我只当这天下间的滑稽事是数不甚数,但这圣上钦点的三品御史钦差来临安查案,查着查着,最后自己成了这一个案子的主谋罪首,这千古以来是不是只有今此这一遭呢?”
来的人正是嵇舟。
嵇舟穿着一身禇褐的文士衣氅一边说着一边举步走了过来,站在了那牢栅外面望着他许一会儿,像是想笑又不知道从何处笑起。
“我此来原真的是给你收尸的,祁兄。”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永暗
“我此来原真的是给你收尸的, 祁兄。”嵇舟站在了牢门外有些好笑的说。
狂风撕拉着地牢里的砖缝发出了呜咽的声响,长烛幽晃,无数片光影被撕落了下来, 将这一片逼仄阴狭的地方照得忽明忽暗。
才刚入冬不久, 临安城却已经分外严寒, 谈话之间轻呵出来的气息正白。
这一句话刚落。
祁青鹤缓缓地转过了身来,长身而立。
依旧是那样的生寒的眉目, 哪怕是经了这般大的变故至以囚身于囹圄之中,他却依旧是那般波澜不惊的模样,平静的似一潭止水般。
转身之间, 那剪影竟似将他一剖为二,照着他身体一半的光色一半的阴影。
“你来了。”他开口。
“出了这般荒谬的事我岂能不来笑话你。”嵇舟笑眯眯的说。
“需要例行走一下过场审问吗?”祁青鹤面无表情。
“哎呀。”
嵇舟像是突然想到了这么件事一般, 伸手摸了摸自己下颌,一副此事可行的模样, “可不是, 你这方落在了我的手上,这么好的机会我哪里能错过了。”
他这个三品钦差御史的身份不上不下的卡在这里,官小的不敢审, 官大的两方想要插手却又两方拉址着变成了两方制衡局面。
在消息传去圣上的面前重新御差下派之人到来前, 他却变成了不遑多让的人选。
“祁青鹤,刚才在法场对自己是戕杀亲王西陵王沈蒙之案主谋的身份供认不讳?”嵇舟一边问着一边拉展开了之前封好了的那些个卷宗。
“对。”祁青鹤点头。
“沈蒙戕死之时,你人尚且还在京城是怎么飞过来杀人的?”嵇舟饶有好奇的问。
“既是主谋之人, 杀人向来是借刀而行。”祁青鹤半睁着一双眸子, 意有所指的说道, “若是事事都亲力亲为, 又何必养着那些个棋子?”
嵇舟一顿, 听罢之后有挑了一下眉, 却不为所动的笑了,说,“如此说来,按照你的意思,是你指使仲藻雪下的手?”
“需要我给你解释一下什么叫借刀杀人吗?”祁青鹤淡道。
嵇舟望着他,道,“我确实愚笨,还有劳祁兄解释一二。”
祁青鹤抬眸望着他,那一双眸子微微眯起,道,“我不需要她知情,不问她自愿,只借她手代我完成目地,这叫借刀杀人。我需要她知情,并由她自愿,这叫指使。”
嵇舟怔住了,明白了过来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想着的除了背罪之外还有的是将仲藻雪摘得干干净净。
他原是觉得好笑。
祁青鹤杀人。
还是案件的主谋?
那真正的是滑天下之稽的说词,比太阳东降西升天上下红雨还要离谱的程度。
但只问了一句话,他却隐约的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嵇舟望了他半晌,道 ,“你是怎么做到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借刀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