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
在魔王城所在的大陆,似乎同样有一条叫做珀拉底的大河,这篇日记所记载的宝藏,说不定可以在真实世界里找到。
尤嘉和摩拉凑在一起,翻了半天,最后尤嘉把日志收到怀里,“算了,先拿走吧,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说不定是什么宝藏。我会用气息标记这个地方,以后再看看这上面记载的宝藏到底是什么。”
虽然她已经足够富有,不过宝藏总是不嫌多的。恶魔和龙一样喜欢闪闪发光的珍宝,同时他们比龙接近人类,对宝藏的追求更耐心曲折。
在离开之前,尤嘉握住摩拉的肩膀,让她轻轻转过去,“好了,接下来我该向讨取补偿了,以牙还牙,以血换血,为了你不会因为呕吐休克,最好不要看这个场面。”
摩拉沉默片刻,转过头,闭上眼睛,听见令人牙酸的骨肉声音。
过了许久,这声音才消失。
魔王带着一身新鲜的血气走到她身边,用冰冷的手指牵住她,声音轻得像是一场梦,“现在才算真的结束了……我们走吧。”
她听起来很轻松,像是刚从肉铺采购回来。
她喉头干涩,牵住那双冰冷纤细的手,“嗯,走吧。”
高空之上狂风席卷,冷得眉毛几乎要结霜,下面是一片广阔的平原,长满铁黑的枯树和蕨草,散布零星的几处废弃灯塔和驿站废墟。巨大的奇幻生物骨骼伏在荒野上,像是一座座坍塌的神殿,远处依稀能看到河道的痕迹,但是已经断流很久了,河床上只剩下干枯的芦苇群,在雾中静静摇曳。
第15章
“你是不是迷路了。”
“怎么可能,你在质疑我身为魔王的能力吗?区区一个逆世界就能困住我,深渊的脸岂不是都丢尽了,可笑。”
“可是下雨了。”
“……”
“你飞得累么,下去休息会吧。”
“……嗯。”
她们挑选了废墟中的一座水泥建筑,它曾经应该很雄伟凝重,但是现在已经磨损得陈旧不堪,被裂缝和腐朽侵蚀,露出大片的钢筋骨架和凹槽。
摩拉用石头、树枝,还有随身携带的打火器点燃了一座篝火。
尤嘉坐在篝火边,身上还带着一层水汽,黑发湿润,不过温度对她的影响不大,反倒摩拉身上带着伤口,还在冷空中飘荡半天,发丝眉毛上结了霜。
“你还好吗......我没有治愈的力量,你要是发烧了可怎么办。”尤嘉把斗篷笼在她身上,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这座废墟之境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死去的,连植物都没有任何生机,摩拉也找不到草药治愈自己,眉目有些忧愁。
“尽快找到回去的方式吧,我最后能撑到那个时候,”她笑了笑,“别担心,我的身体很擅长支撑。”
夜色深重,不,准确来说这里一直都是夜晚。摩拉在火堆边蜷缩着睡去,尤嘉枕着双臂躺在地上,直直地望着天空。
她想起来从畸变人身上缴获的战利品,那本日记,从怀里摸索出来。
火光映照在书页上。
这片红海沙漠看起来有点眼熟,好像来时飞过天空看到景象,可是地图里画着红沙,她所见的沙漠黑如墨水。
又翻过一页日记,上面是一座狮心时代的六边形阶梯式祭坛,花岗岩的石料,刻着彩绘狮鹫和雷电,堆积着海一样的花瓣、果实、玉桂枝,还有符合狮心时代的多神雕像。
也有点眼熟,像她刚刚飞过的某个地方,但是如今已经沦为一片肮脏湿黏、堆积着可疑腐烂物的垃圾场。
一页又一页翻过去,拱形穹顶的教堂、有着对称立柱的白色剧院、有着闪闪发光灯带的复古摩天轮、雅致恬静的寺庙庭院、白桦林边竖起一个个白色十字架的,她慢慢意识到这是这个已经死去的世界活着时的注解,那一片片废墟曾经是宏伟精妙的建筑。
翻到最后一页,她合书的手顿住。和其他页里生机勃勃的景象不同,这是一株死去的白蜡树,如此巨大,遮天蔽日,树干粗壮扭曲,树皮厚实而沟壑纵横,充满岁月的痕迹,树枝向上延伸,似乎永无止境,直达苍穹和更远的天际,衬得树下的人类微小如蝼蚁。
一点模糊的念头从她脑海里浮现,如果日志里活着的现实已经死去,那么死去的会反而活着吗?
还有那片白桦林边的十字架墓地,和现实中的白桦镇隐隐的相似之处,也让她有些在意。如果如她所想,她所在世界的白桦镇和死去世界的白桦镇重合,那么那片十字架墓地,可能代表现实世界的镇民已经处于生死之间的缝隙,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人类能够存活下来。
一双手摁在她肩膀上,摩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靠在她身边,脸色看起来好了一点,“怎么了?”
她身上的气息很温暖。
尤嘉端详她素净的脸,“你这样看起来更年轻了。”
其实她眼睛很大,睫毛簇拥,五官并不精致,但是有着野性的美感。
摩拉笑起来,眼角有些皱纹,但是无损那种美丽,“我记不清年纪了,大概快有四十多岁了吧,我从年轻的时候就长得更成熟,十几岁就像成年女孩子了。”
尤嘉把日志给她翻了一遍,最后停在那棵腐朽的巨树上,“我们去这个地方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回去的路。”
摩拉指尖摸索在纸面上的小字,“有些地方我们好像见过,可以根据坐标推断位置,等雨停下就出发吧。”
“好。”
她们寻觅许久,才找到那颗树。
尤嘉原本以为日志里的朽树已经足够宏伟,可现实还是出乎她的意料。废墟中的一片草地,植被丰茂,地上覆盖着丝绒般的绿色草丛和苔衣,开满细碎的、叫不上名字的十字小花,和各色奇异的野生植物,像是矮人居住的密林。在雾气弥漫的林间,溪水静静地流淌,被大面积的植物浸染,呈现出一种质感澄澈的碧色。
在树林的正中央,矗立着巨大的晶叶古树,光华灿烂,不可逼视,躯干上覆盖着凝结树脂般的彩光,根部簇拥着晶石,每一片树叶都流光溢彩。
摩拉轻声说:“就像是海市蜃楼,或者宝箱怪。”
宝箱怪是魔王城中的一种魔物,从半掩宝箱的缝隙中露出金币、古董珠宝、黄金杯、镶嵌珍钻的工艺品,但是一旦勇者被它所迷惑,想要接近或者打开,就会从宝箱中间上下两排探出利齿,化作凶猛的怪物,晃动着追逐攻击。
尤嘉想到这里失笑,“还真是,像个陷阱,但是也得踩进去啊。”
走进草地之前,她抓住摩拉的手腕,嘱咐道:“无论如何都不要松开手,无论出现什么都记得抓住我的衣服。”
她一步一步走向晶树,把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掌贴在树干上,一瞬间,融化的彩色霓虹席卷了她的意识,就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融化隧道,无数景象碎片在眼前飞速闪过。
不知道多少年间,树身拉扯着拔高,缝隙被彩晶般的凝固树脂填满,树周变粗,深埋土中的根须延伸数百米开外,地面上的草地随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扩展,新的树木拔地而起,植物破土而出,草叶抽条,花朵绽开,瞬息之间。
这是世界诞生的过程。
意识模糊间,她只记得紧紧握住那双手。
尤嘉睁开了眼睛。
一双手贴在她额头上,冰冷、宽大,衣袖带着隐隐的馥郁香气。
阿尔弗烈德静静地说:“你做噩梦了么。”
他身后是寂静的,有着座钟和东洋花瓶的客厅。
尤嘉立刻起身,从沙发上跳下,一边走一边幻视屋子。最后她停在破开的墙壁前,舒了一口气。
在墙壁的凹陷中,正沉睡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女人,小腿上的布料削去,露出一片狰狞的伤口。
她吩咐阿尔弗烈德,“带着她,我们可以回去了。”
“这座小镇里的人?”
鬼使神差的,尤嘉想起日志里被白桦包围的十字架墓地,轻轻地说:“他们不会回来了……我们会接管这座小镇。”
她把手伸进怀里摸索,翻出了那本日志,书页里抖落一颗晶莹的树种,落在掌心。
阿尔弗烈德看了一眼,“卡巴拉生命树的种子……怎么会出现在这,世界要毁灭了吗?
卡巴拉生命树是一个世界的起源,作为种子形态出现在魔王手里,说是世界末日也不为过。
不过他也是只是一句玩笑话,如果他们所在世界的卡巴拉树真的退化成种子,现在所站立的地方都会不复存在。
尤嘉解释,“是另一个死去的世界,我在那里见到了最后的卡巴拉生命树,树种跟着我离开,那个世界的残骸大概也会慢慢随之消散,。”
阿尔弗烈德观察树种,“在原来的世界,它是比众神的神格、圣主的天启还要无上的存在,但是在其他世界,只能算是一件珍贵的收藏品。”
“我要不要把它喂给母巢?”尤嘉有点犹豫。
这样会不会太浪费了。
“从来没有人用世界的起源喂过母巢,很有创造力的想法。”
如果教廷的成员在这里,估计会在看到卡巴拉生命树种的第一时间激动得晕过去,连圣座本人也会跪伏在它脚下,而圣座本人要死看到这对狼狈为奸的主仆如此轻慢地谈论伟大超凡的世界之源,甚至还想把它喂给肮脏的母巢,另一场圣战绝对在所难免。
尤嘉还是没有把卡巴拉树种喂给母巢,它被封存在一个小玻璃罐里,和她的收藏品摆在一起。晶莹的橄榄形种子在液体中静静悬浮,散发光芒。
说不定,以后的哪一天会需要它呢。
摩拉病了。
她在逆世界里坚持了很久,但是回到城堡,躺在床上的当天晚上就发起热来。凌晨的时候为了喝水走出房间,却摔倒在台阶上,还是夜间巡游的幽灵发现了她,叫起骸骨仆从,把她搬回房间,又降温喂药。
“真可怜,她要多久才能好起来。”尤嘉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骸骨仆从把浸过冰水的毛巾放上去。
戴着鸟嘴面具的魔物医生查看摩拉的伤口,“有点发炎,伤口有脓液,说起来最近有着流行的治疗方式,用蛆虫吃掉腐烂的组织……”
尤嘉欲言又止:“已经到了那个地步吗。”
“还没有,我开点消炎的草药再清理伤口也是可以的,不过还是推荐上一种方案。”
意识模糊的摩拉用最后一点力气摆了摆手,“别……”
“……给她开点药吧,如果实在好不起来再上你的神通。”
摩拉放心地晕了过去。
第16章
尤嘉坐在草地上,手里抓着一只蒲公英,她吹散这个毛绒绒的小球,看着种子在空中飘散。
天色很好,是漂亮的婴儿蓝,照得草地绿如丝绒,开着稀薄的淡紫色十字小花。金发的青年盘膝坐在草地上,在她身边,头发束起,发梢在地上盘旋。
近距离的时候,能看到他眼皮上一粒小小的痣,颜色很浅。
“你不去给小屁孩上课,跑到这捉蜻蜓干什么?”尤嘉转过头,没有看他,眼睛追着蒲公英种子。
神殿开设了面向所有人的讲堂,一间螺旋向下的阶梯教室,每周有不同的老师轮流讲课,奥古斯都、摩拉、伽雷……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轮到伽雷上算术课。
讲堂里最多的不是孩子,反而是许多成年已久的流浪者,他们大多数连最基础的教育都没接受过,对讲堂保持着牵丝般的兴趣,隔几天就会过来一次。
“我也偶尔需要休息啊。”伽雷垂着眼睛,手肘撑在草地上,向后仰头,声音懒散。睫毛的阴影落在眼下,纤长羸弱,像是金色的蜻蜓翅膀。
他的眼珠是极漂亮,轻飘飘的蓝,像是极北之地海岸的浮冰,深色瞳仁和边缘包裹着一圈浅。
有种北地的小狗也是这样的眼珠来着。
尤嘉看过他的档案,一个来自北方温泉小城的男孩,母亲是旅馆家老板的女儿,父亲是过路的游侠。不洁的私生子,居然有这样脱俗神圣的外貌和姿态。
从小在修道院长大的修士她已经见过不少,但是没有一个像他一样。
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注视这张脸。
或许是她狭隘了,天赋与美貌挥洒在大陆每一个角落的新生儿身上,不因为谁的爸爸在教会和宫廷有一席之位就偏袒……可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仪态也能先天而来吗?
“我给大家留了算术作业,让他们在下节课之前交给我批改……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你怎么这样看这我。”
伽雷注意到她的眼神,疑惑地偏过头。
尤嘉摇了摇头,“看你漂亮啊,金发公主。”
青年愣一下,移开眼睛,把掌心里的蜻蜓交给她,话题转移得相当僵硬。
“翅膀……也很漂亮。”
他避开了她的眼神,垂眼的样子称得上是惹人怜惜。
尤嘉平静地接过蜻蜓,撕掉四片翅膀,看着细长的虫子在掌心打滚。她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件事,脸上纹丝不动,带着孩子般的无暇。
伽雷来不及反应,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嘴唇动了动,“坏孩子……这样是不对的。”
“诶,哪里不对。”年轻的魔王有些茫然,“我刚才也吹散蒲公英,踩在小花上了呀。”
这样说着,她随手把虫子丢掉,看着它消失在草丛里。
伽雷有些失语。
好吧,对于她来说,植物、虫子、畸变物、人类......大概没有什么不同,可他想到了什么,轻声问:“治安处的员工失踪了,你亲自把她带回来,所以你的心里也有爱重的东西,觉得她与众不同吗?”
他纯粹地对她的心感到好奇,没有任何指责的意味。
尤嘉露出听见傻话的表情,“她是我珍贵的财产啊,消耗很多食物维持运转,现在以及将来都要做出贡献,我需要她,如果你说的爱重是这个,那的确如此。”
伽雷沉默下来。
尤嘉站起来,拍拍衣服后面的灰尘,“太阳真讨厌啊......你也要小心点,你的脸不适合晒黑,会不漂亮的。”
她轻盈地从草地上跳开,背影像只雪白的羊羔,伽雷坐在地上,目送她远去。
他看了一会那支光秃秃的蒲公英杆,握在掌心,轻轻叹了口气。
一座新的小镇即将建立起来。
曾经的白桦镇成为了领土的一部分,中心矗立起办事处,接收移民的消息随着商队传向四方。
破损的建筑需要修复,连通旧镇的道路要铺设,从此新的城镇建立起来。
披着白色麻袍带面具的教徒在工地间来往,受雇而来的民众早已习惯他们的存在,还会热情地打招呼。
“辛苦了,要喝点水吗?”
一个穿着白围兜绿布裙,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女孩捧着陶水壶,挨个问干活的人,得到许肯后,用阔叶杯接了点水,递了过来。
接水的是个龙裔,小心地拉了拉兜帽,掀起面具的一角,露出清秀的、没被鳞片覆盖的下半张脸,一口喝掉叶子里的水,把叶子攥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