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道会害怕这些吗?”她轻蔑地说。
“你不会,但陷入永无止境的征战是你想要的吗?据我所知,教廷能支付的战争赔款连你最喜欢的香槟喷泉泳池每年运转的费用都负担不起。”
妮可失声:“怎么会这么穷!”
“太离谱了,教廷搜刮的赋税都用到哪里了?”
“是你那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涌流香槟的喷泉泳池比较离谱吧……我最没人性的叔叔都不会要求炼金术师造这种东西。”
而魔王不仅死缠烂打要求矮人工匠建造出来,还花费天价用于它的运转。
“好了,重点不是这个。”
迦南垂下眼睛,睫毛下的眼神模糊不清,“选择我,我会向全世界宣布珀拉底的合法性,传闻中的魔物复苏根本不存在,你以女神的名义行走在地上,传播信仰,百年、千年、万年……成为新的神明,一路踩着教廷的头颅,踩进泥里,永不翻身。”
“……你难道不想吗?”那声音震耳欲聋。
妮可沉默下来。
“我为什么要选择你呢,我有很多人类眷属,可以摆在教宗的位置上。而你看起来根本不像一条听话的狗。”
“把你捧上那个位置,让你踩着我的肩膀一飞冲天,你凭什么?”她质问的语气轻柔,眼神像在俯视蝼蚁。
面对这样的侮辱,伽雷面不改色。
“你的人类眷属,能进入天主庇佑的圣殿,为你割下圣座的头颅吗。”
他微笑起来,“但我可以,主人。”
第47章
金发青年跪在原本身量只及他胸前的女孩脚下,温顺地仰视她。他的身量高大,肩膀宽阔,即使低伏驯顺的姿态,也像头随时会抖擞鬓毛撕咬猎物的狮子。
“说得真好,”女孩抚摸他的脸颊,呼吸相近,语气轻柔:“可如果允许你带着功勋和荣耀归去,弑亲坐上那个位置。到时候我不仅碰不到你一片衣角,身份处境还全在你一条舌头......”
圣座居住的宫殿在天主庇佑之下,连她也不敢妄加触犯。要是伽雷此刻虚与委蛇,回去就躲进祖父的圣殿,谁也拿他没办法。
她雪白泛粉的指尖擦过他的嘴唇,强硬地撬开下颌,露出舌腔。指甲不断延伸发黑,最后抵在舌上时,已经完全变作魔爪形态,像一把狭长的短刃,随时可能把微微颤动的舌肉一分为二。
她思索:“一个哑巴能坐在圣座的位置上吗?”
伽雷握住她的手腕,丝毫不退怯,“当然可以,这条舌头唯一的用途是传达你的旨意,如果你想割掉它,亲自使用这具身体,是我的荣幸。
“但哑巴也不意味着不会背叛,我有一枚更重的砝码献给您。”
他手指灵活的解开扣子,军服、领带被踩在脚下,脖颈和胸膛在衬衫下隐现。
妮可大惊失色,后退一步。
“你要干嘛……我们魔王城不是那种地方,而且男人的贞操根本一文不值好吧!”
他一语不发,抓住她的手掌,摁在脖颈上。
妮可一顿,拂开衣领,看清他颈上肌肤零星的鳞片,像冷色的瘀痕。这瘀痕永不愈合,只会不断扩大,直到他面目全非。
天啊。
她失笑:“你都要变成畸变怪物了,还想爬上圣座的位置。”
人类的妄心是多么有趣啊,这一刻连她都要被折服。
伽雷一枚一枚系上扣子,眼睛深不见底,“看着那些无能之辈,谁都会忍不住想,凭什么我不可以呢,我也是一个庸俗的男人。”
妮可摇头。
“什么样的畸变物能越过教廷骑士的保护让你感染。而且教廷经营这么多年,总有能够治愈畸变的药物,连我都听过圣水的名称。”
他停下手,淡淡地说:“我没有因为畸变物的攻击感染,只是在出征前主动喝下一杯畸变物浓缩液,向敬爱的祖父展示我的忠诚。教廷的圣水只是从圣血中提取的某种抗体,不仅挽救不了我,还会在短暂的治愈后加重畸变。从珀拉底流传出来的净化种子也只能治愈二代感染者。我已经无药可救,没有未来可言,过上几年就会变成一只无知无觉的牲口,正适合在您脚下做一条恭顺的狗。”
“畸变物浓缩液?”
妮可抓住唯一的重点,怀疑地看着他。
“在教廷,我们一般称它为圣血。”他露出一点讽刺的微笑。
上一任魔王被打回深渊后,教廷经历了一段蓬勃的发展期,先进的魔导科技遍布整个大陆,天空中建起浮岛,勘探机器深入地下千米,教宗的恩泽通天彻地。
在深得几乎触及地心的岩窟中,遍布着人类从未发现的珍奇之物,贵族和财阀竞相收购地底的产物,越是前所未有世无其二,越能拍出让人咂舌的高价。
一次地底行动中,某位地下调查员在溶洞的石笋边缘发现了一种色泽诡艳如同霓虹的蘑菇,团团簇拥,散发微光。
这是从未出现在地面上的地底物种,第一批把它带上地面的人,会得到足以改变一生的报酬!
他在狂喜之下拉下面罩,呼唤队友。
“快看!我们要发财了!”
没有人回应。
调查员茫然地转过头,看见几乎令人肝胆欲裂的一幕。
溶洞中的队友不知何时全部失去踪影,蘑菇微弱荧光照不到的地方,站着数之不尽的怪物,他们有着尸体般灰白瘦长的畸形四肢,食人花一样猩红狰狞的口器,原本静默地面对墙壁,在察觉到他的声响之后,全部转过头,仿佛通过口器在注视他。
......
地下调查团47号几乎全军覆灭。唯二的幸存者经过抢救,其中一位一周后因术后感染死亡,另一位则余生都留在教会医疗机构,接受身体和精神上的治疗。
他们留下了口述的经历,被封存在机密档案中。
女性幸存者告诉教廷派来的牧师,某一位队友突然摘下面罩,狂性大发,袭击了所有人。
明明原本只是一个瘦弱青年,那个时候却爆发出鬼神般残暴的力量,让几十个训练有素的调查员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在恐惧之下被残忍地猎杀,封闭的溶洞成为绝妙的斗兽笼。她受伤后躲在队友的尸体下才勉强逃过一命。
另一位的说法截然不同。
他声称在溶洞探险中发现队友全部消失,自己在形貌可怖的怪物围攻下艰难反击,差点没能活着出来。
他们都通过了测谎仪的检验。
接替的调查员全副武装来到地下,带走了那诡异的蘑菇样本,在之后的研究中发现它拥有致幻效果和提升人体极限的强大功能,远胜教廷视若珍宝的圣果……
用它提取出来的进化药剂,被称为“圣血”。
从此,新的时代开始了。
“这就是圣血来源档案的全部。”伽雷平静地说。
“当然,我们现在都知道,圣血的副作用比想象得要大……”
妮可半晌无言,回想了一下被畸变入侵的荒野植被和动物,“这可不是一句超乎想象就能推卸掉的责任啊……”
一次意外,让整座大陆翻天覆地。
伽雷点头,“是啊,一百年前种下的恶果一直到今天还在肆意生长,这样的神权,已经没有资格君临这个世界。而我,想搭上前往新世界的方舟,只需要您一点微不足道的怜悯。”
他牵起一缕卷曲的黑发,印下冰冷的一吻。
妮可掰开他的手指,把自己的头发抽回来。
她做下了最后的决定。
“希望我们的合作愉快,未来的圣座冕下……起码让我感到愉快。”
她用手指在他的舌尖留下一枚小小的六芒星,“直到你受到圣座加冕洗礼之前,这个魔法都会留在你的舌头上,一旦你出卖我,它就会在你的嘴里爆裂……”
那场面会非常好看。
入侵珀拉底战役的负责人伽雷殿下满载着胜利归来,魔物的肢干作为战利品悬挂在战车上,穿过宽阔的主道时引来民众的阵阵惊呼。
“天啊,真可怕。”
“没什么可怕的,商店里的炼金和魔药素材都出自魔物的身体,你说不定还吃下过。”
“伽雷殿下真是英勇,我以后想成为他那样的骑士。”年幼的女孩雀跃道。
“他说不定会成为下一任枢机卿......”
“所以那片贫瘠的山区真的被魔物控制了吗?”
“谁亲眼见过,一群魔物像模像样地经营城镇,听起来就可笑。我猜只是教廷为了家族里的少爷们授勋编出来的传闻。”
“你是看不到战车上的魔物吗!”
“魔物而已,随便找个遗留下来的魔巢就能抓到一大堆,你难道真的相信世界上有魔物统治的城市?”
迦南把这些嘈杂的声音抛至脑后,走进圣座的宫殿。
吞下圣血之后,他远离困扰人类一生病痛衰老,得到超脱凡俗的力量,挥舞上百斤的外骨骼甲胄如臂使指,一击足以劈碎高墙,五感灵敏得不可思议,连飞虫落在草叶的声音也清晰可闻,甚至在危机降临前,会有强烈的预感驱使他作出决策……
如此强大……也如此令人疲惫。
圣座正在雪白的帷幕后等待他。
这是座雪白无暇的宫殿,大理石柱和墙壁上半边雕刻着连绵不绝的云海、吹奏乐器和手执武器的天使、被簇拥其中面目模糊的天主,下半部分则是布满熔岩的地狱图景,数不清的恶魔倾巢而出,姿态狰狞。
等他跪在台阶之下,一只白色的骨瓷穿过帷幕,重重砸到额头上。
血顺着眉骨和脸颊淌下,他的表情纹丝不动。
“废物。”教宗嘶哑的声音从帘后传来,语气中却没有多少喜怒。
“你获得了胜利……可仅仅几个魔物,却让教廷损失了一批珍贵的天使和圣血骑士,培养一批战士需要几年时间,可失去他们,只需要一个无能的将领。”
战报比军队回来得更早,已经被呈至教皇的书案。
迦南舔掉嘴角的血迹,“珀拉底森林附近出现了几座大型召唤法阵,这不是失败的理由。但我们据此怀疑,魔物的背后站着一位传说级的黑魔法师,毕竟通过和人类合作敛财,这不是深渊生物会有的作风。”
传统的深渊君主作风是睁开眼后立马向全世界宣战,把自己复苏的消息传向四面八方,直面前来讨伐的勇者,在不断的战斗和吞噬中强大自身,战败丧命后也会有继任者填补k的位置。
教宗敲打着扶手上的六翼天使浮雕的手指一顿。
“那些早就沉眠隐居的老家伙们又爬出来搅弄风雨吗……”
在教会封存的档案中记载,传说级的魔法师大部分没有像史实中那样死去,而是吞下贤者之石炼就的长生不老之药,就此隐居在凡人不可抵达之处。
他们往往信仰上古多神时代的神明,对教廷不屑一顾。
教宗回过神,“我不喜欢听到狡辩……不过你终究还是获得了胜利,下去吧,你会得到一切应得的。”
其他人触不可及的头衔职位、胜过帝国宫殿的奢华宅邸、银行金库里数不清数字的金币……都被这个老人随口允诺。
迦南垂下眼睛,“是。”
他的身影消失在圣殿长长的神道尽头。
有人从教宗的座后走出来,坐在下属的矮塌上。
“G哟……我这把老骨头,年轻时在战场上穿着几十斤的甲胄搏杀也不在话下,现在只是站一会儿已经快要了我的命。”
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头,穿着枢机主教的红色法袍,语气嬉笑有余恭敬不足,像个和多年的老友闲谈。
他看向迦南消失的方向,哼道:“这是你那家子癞蛤蟆里唯一像头狮子的男孩了……为什么唯独赐给他圣血呢。我敢打赌,你会为这个决定后悔的。”
教宗淡淡地说:“不,我不会。”
或者说,后悔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十年前,他下令把这个孩子的母亲做成人彘,又让他亲眼看着她被架上火刑架。命运的齿轮轰然转动,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第48章
教廷的军队离开,只留下河岸对面焦土一片的战场。
魔物们游荡在战场上,收敛遗留的尸骨和战利品,把亮闪闪的小玩意从泥土里扒出来,带回炼金室交由矮人们投进熔炉。魔力驱动的石之巨人击碎军队扎下的木刺堡垒,再播撒净化的种子。过上几个月,参天的光蕨会覆盖这片土地,只留下隐蔽的通道和驿站。
战役结束的几个月后,珀拉底的声名传遍了整片大陆。由教廷官方认证的魔物盘踞之地,四方列城的冒险者响应招募令赶来,带着对财富、声望、力量的渴望。
过去数十年,畸变笼罩下的大陆饱受资源匮乏的折磨,一根三十年历史的哥布林獠牙作为魔药材料可以卖出十二金铸币的高价,哪怕它的药效相当失格,直到这两年世面上的魔物材料多起来,价格才稍微降落。而原本鲜活状态时入药的雷晶花,现在一片皱巴巴的风干花瓣有价无市,只会出现在门槛极高的私人拍卖会上,专供魔法师中的大人物。
魔药师协会和炼金术协会的官方记录中,灾变降临后失传的魔法材料何止上千种。
......不巧的是,这些材料的蛋、种子、虫卵,在魔王城的储藏室里,应有尽有。
教廷在几百年前摧毁了大部分建筑,唯独没能进入地下最深之处的藏宝室,前代的深渊君主将它保存在空间的缝隙里,如果没有现任君主的允许贸然闯入,会在宝藏门洞开的一瞬间被空间乱流化为飘粉。
因此魔法材料们与世隔绝地沉睡在世界缝隙,度过百年,安然地留存至今。
……并被缺乏常识的现任魔王陛下当做垃圾。
在妮可眼里,这些既不亮闪闪也没有超凡力量的杂物,只是前任没有及时清理藏宝室的后果。她完全不在乎,连掉到地上都不会扶起,直接一脚踏过去。
发现它们珍贵之处的人是摩拉。
异教的女巫生日在即,作为员工福利,魔王慷慨地允许她到藏宝室挑选一件礼物。
上一个进入这里的是妮可,在她们离开后,宝藏沉睡在黑暗中,只等下一次主人的光临。
酷似石榴果的岩浆蜥蜴卵、炼金装置保存的种子库、玻璃罩下恰当盛时的微型元素树......全部东倒西歪地塞进墙面上的樱桃木柜,举目望去,木柜没有尽头地向上延伸,几乎装载着整个大陆文明。
摩拉站在一地金辉上,两眼失神,如在梦中。
“你拥有世界上最伟大的遗产,这一地的金币加起来都比不上随便一枚失传的草药种子。”她喃喃地说。
“喔,是吗?”
妮可凑过来,在她发直的眼前挥了挥手,担心地说:“你还好吗?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拿出去种在花园里,记得不要拔掉食人花就好,她们都非常可爱。”
摩拉一把攥紧她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不,你不应该把它们种在花园里,专门的实验室和培育屋才是这些种子和卵最好的归宿,等到成果面世,整个世界的魔法师都会向你摇尾乞怜,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协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