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下去真的不礼貌了。
尤嘉听得分明,大大咧咧地说:“你是笨蛋吗,当然是因为她对她......”
修泽尔用另一只手把她捏成河豚,语气崩溃,“你也闭嘴。”
还好,他们正巧路过一片悬挂彩色风车的集市,烤生蚝的香气传过来,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只留圣子大人一个人消化心灵受到的摧残。
为了庆祝到达目的地,他们晚上在酒馆里逗留了很久。
酒馆里出售一种添加致幻剂的鸡尾酒,色泽绚烂如彩虹,老板声称这种酒液一杯能放倒资深酒鬼,谁能喝完一整杯保持清醒就可以免单。
他们跃跃欲试。
昂代的酒量惊人。修泽尔倒是很快昏沉起来,不过他不是会因为酒精脸色通红的类型,反而变得有些苍白,只是眼角发红,看起来像是可怜兮兮的。
这两个家伙最后都趴下了。
修泽尔甚至只喝下一口鸡尾酒。
尤嘉消解酒精的速度是人类的数倍,连饮十几杯后,她在酒吧老板几乎瞪脱眶的眼神下站起来,轻飘飘地问:“老板,露台在哪,我要去吹个风。”
她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昂代和修泽尔,“他们的贞操……也托付给你了。”
谁会觊觎两个男人的贞操。
不要小看我们珀拉底的淳朴民风啊!
老板现在知道她也有点醉了。
他一脸牙疼地给她指出了上二楼的路。
二层的走廊幽静狭长,悬挂着昏黄黯淡的灯泡,隐约照亮斑驳的木地板,但大部分角落都隐藏在黑暗里。
她向着走廊尽头的露台玻璃门走去。那里摆着圆桌和野餐椅,还有几盆气息奄奄的观叶植物。
咚。
咚咚。
敲击声不疾不徐地响起。
这声音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分外}人。
她脚步一顿,一步一步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脚下黑影扭曲纠缠,如同沸腾的沼泽。
那是对外一侧的墙上玻璃窗,在破旧黏腻的旧窗帘后,似乎有什么阴影在窥视。
尤嘉一把拉开窗帘,黑影顺着身躯向上攀爬,呈现狰狞的姿态。
然后,对上窗外一双幽深的绿眼睛。
一头体型庞大的黑色长毛猫收回敲在玻璃上的粉色脚垫,双爪并拢,端坐窗台,和她对上视线。
“......阿尔?”
副君轻轻喵了一声。
猫耳朵上还带着眼熟的蛇纹黄金环。
居然幻化成猫的样子找过来了。
虽然他后来换上了母巢凝结的人形躯壳,不过使用过的躯体还是能再次展现出来,像吞噬的第一个人类勇者、猫猫、茶杯......
尤嘉拉开窗户,把他抱进来,“真是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他搭在她肩上,在脖颈上蹭了蹭脑袋,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大家都很想念我吗,不会是你编的吧。”
尤嘉捏住他两只爪子,“不过,不要借着小猫的外壳装可爱哦,你已经一把年纪了。而且作为猫这个体型也太过沉重了。”
圆圆的猫脸上露出仿佛无语的表情,又喵喵两声。
“啊,还是没有勇者纹章的线索吗。没关系,我带了一个能闻出勇者气味的家伙过来,马上就能找到剩下两位的踪影。”
“但是,”她有些茫然,“找齐除了茹恩之外的勇者,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她可以想办法除掉圣子,维持眼下的局面。但是有失败的可能,还会暴露她的身份。如果圣子带着勇者逃跑,她要随时防范他们带着更强大的力量卷土重来。
另一个选择是诱哄圣子带着缺失一位成员的勇者们走向最后的战场,她来迎战降临于容器中的天主,让一切就此结束。这是无论如何都要面对的结果,但她不确定自己能否赢下最终之战。
她回过神,揉了揉毛乎乎的猫头,“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先顺着眼下的路走下去好了。”
她相信命运的天平已经在向她的方向倾斜,只是还需要耐心等待。
脚步声从楼梯的方向传来。
那是她刚刚上来的地方,连同楼下鱼龙混杂的酒馆,不知道什么人也走上来了,听脚步和呼吸声,大概也是个醉鬼。
尤嘉松开怀抱。阿尔顺势轻巧地跃回窗台,因为体型太过庞大,落地时重重一声。
……
他转过身,摇了摇松鼠似的尾巴以作道别。
窗外吹进秋夜的寒风,她已经感受不到酒精的影响,没有前往露台的心情,于是转身向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那个人迎面而来,隔着很远都能闻到身上的酒气。
她看清了他的脸。
是昂代。
他看起来真是醉得不清,那双原本黑沉沉的眼睛蒙着雾气,眼尾泛红。
她指向他身后,“卫生间在那里,你走错方向了。”
他们站在走廊的中央,头顶是一只摇晃的昏黄灯泡。
昂代空茫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俯身凑近脖颈,像是嗅闻主人气息的小狗,气息湿润地喷吐在皮肤。
尤嘉刚想把这个醉鬼扒开,他的手指轻轻擦过脖颈肌肤,贴着耳边吐出几个字,“你身上,有蜥蜴的气味......”
他的手掌滑下,落在肩上,向她展示手指,上面沾着一根长长的猫毛,光滑润泽,颜色乌浓,来自刚刚拥抱过的阿尔。
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尤嘉失笑,“你在说什么疯话,绝不可能,我可是亲眼看他从母巢里爬出来……”
虽然这样说,她的记忆还是飞速回转,穿过漫长遥远的时空,回到过去,魔王城下母巢栖息之处,副君诞育的那一刻。
那天,有一位冒险者孤身潜入魔王城,在她的有意纵容下,一路来到母巢所在的核心。
一身黑色潜行衣的黑发青年,有着不似人类的幽绿眼睛,在山一般庞大的母巢前显得那么渺小。虽然那时的防御措施还很拙劣,但他的天赋与能力也毋庸置疑。
那个时候,还没有固定形态的阿尔钻进他的身体,占据了他的记忆、躯壳、能力,夺得他的一切。
蜥蜴。
职阶为“刺客”的勇者。
救世的勇者本不应该这么轻易地被杀死,即使对手是一位深渊大恶魔,更何况她那个时候还很弱小,没有吞噬过任何神明遗骸。
但问题在于,他并没有被杀死。他的心跳还在搏动、口鼻还在呼吸,血管里的神圣血液奔涌,他还“活着”,直到恶魔副君在这具身躯里召唤洪流般的深渊力量,才把它摧垮到不能使用。
即使这样,这具身体也没有完全消失,而是成为恶魔深不可测的一部分。圣子也就能一直感受到他的气息。
昂代说完那句话就失去意识,沉重地压进她怀里。
少年的下颌沉沉硌在肩上,尤嘉无暇顾及,只是喃喃道:“……那家伙还真的从来不去公共浴室啊。”
接下来,难道她要把阿尔牵到他们面前。
“这家伙长得不像好人,但确实是救世的勇者哦。”
第74章
昂代在浩大的光芒中睁开眼睛,看见天使俯身,像是要亲吻他的脸颊。
天使凑得很近,近得睫毛根根分明,“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吗?”
他的大脑是一片凝滞的沼泽,凭借本能哑声道:“能发生什么……”
沼泽被一刀劈开,他头痛欲裂,记忆停留在老板在吧台上排出从粉到蓝的渐变鸡尾酒。
银灰色大熊从天使身后探头,皮毛在光芒里呈现半透明的质感,担忧地看着他,“尤嘉说你昨天晚上喝醉之后抓着一只路过的野猫,非说人家是救世的勇者,硬是把它抱回来了。”
“你们两个觉得我会相信这种鬼话……”
昂代话音一顿,顺着气息看向床尾,神色惊疑。
一只黑毛绿眼的大猫端坐在几层软垫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美丽的猫脸上神色莫测,像是太古时代沙漠神庙里那些游荡的神明化身。
它在打量他,以超人的智慧和意识。
他能感受到它身上“蜥蜴”的气息,像是搏动的心脏不断泵出鲜血。
他闭上眼睛,推开旁边拱过来的两个脑袋,喃喃自语:“只是梦而已,醒过来就好了……”
尤嘉摇晃他的脑袋,“你已经醒了,快睁开眼睛,和猫猫勇者一起拯救世界!”
“……呕。”
秋高气爽的早晨,窗外远远传来火车行驶的汽笛声,旅馆对面的面包坊飘来小麦的香气,火红的光蕨叶顺着屋檐翩翩坠落。
昂代裹着毯子,陷在藤编餐椅里,脸上还带着一点宿醉的迷惘,睫毛低垂,像朵饱受摧折的小花。
地毯上,昂代盘着长腿,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只羽毛逗猫棒,正在黑猫面前摇晃,换来它的无动于衷和仿佛在忍受人类愚行的傲慢神色。
十几分钟过去了,它没有做出任何舔爪子胸毛用后脚挠耳朵的动作,矜持得像位国王。
修泽尔撑着额头,用梦呓般的语气询问旁边的女孩,“真的是我把它抱回来的吗?”
尤嘉正在叉走他餐盘里的烟熏三文鱼,语气含糊但毫不心虚,“当然了,除了你还有谁,难道我会指着一只野猫说它是救世勇者吗?”
凌晨时被她召回的副君冷笑一声,可惜毛绒绒的猫脸不能完美地展现这个神色。
昂代大为惊讶,“毛煤球一世刚刚在笑!”
他被挠了一爪子,万分惊险地躲过去。
“毛煤球一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它的名字叫阿尔!阿尔弗烈德大公阁下。”尤嘉反驳。
“这个名字会让猫心理压力很大吧。”
“你爸爸的猫还叫列昂尼德十六世呢。”
“那只是皇室御猫族谱树上的名字,我爸爸私下叫它黄油舰队宝宝。”
那是一只姜黄色的猫。
“……好丢人的昵称,这样它怎么跟别的小猫社交啊。”
修泽尔的头更痛了。
“不要随便给队友起名字啊。”
在仔细确认过黑猫脚垫上的蜥蜴纹章后,他终于接受了事实。某一个伟大的勇者之魂,投身到了动物的躯壳里。
“可历史上从未出现这种情况……”他试图挣扎。
“不要磨磨唧唧了,接受现实吧,它是多么完美而敏捷的刺客啊。这个年代已经不流行传统人类勇者了,去人类中心化,懂吗?”尤嘉在他耳边洗脑。
刚刚还被暴力对待的昂代也眼神飘忽,“没错,而且它真的很可爱……”
是的,这只猫看起来血统高贵,脸版圆润甜美,皮毛柔软丰茂,简直不像一只野猫,但它又确实在酒馆外流浪。
修泽尔在他们的左右夹击下摁住太阳穴,语气虚弱:“好吧,好吧。现在贤者之石只要不是一块真的石头,我就谢天谢地了。”
“如果是那样,我们可以在石头上贴两只眼睛……”
“住口。”
贤者之石,永垂不朽的象征,既可以作为长生不老药的原料,又是把贱金属提炼成贵金属的介质。而石头本身的永恒、不腐、魔抗性也让它在神秘学上有着重要的意义。
修泽尔无视蜥蜴勇者皮毛丰润的身姿,试图转回正常的思路,“最后一位勇者,应该是一位天生的术士,身上会体现出贤者之石的特性,可能是外貌,也可能是天赋。”
尤嘉捏住副君耳朵的手一顿。
冥冥之中,修泽尔的声音响起。
“......她天赋非凡,魔抗高得让人匪夷所思。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是森精灵的遗脉。”
会是吉萨吗。
可作为魔王城的眷属,她应该已经被确认身上没有任何纹章。
她轻声说:“你应该能感觉到贤者之石的气息吧,它具体在这座城市的哪个位置呢。”
“贤者之石不像昂代,可以把范围固定在某个群体里,它可能在人潮里不断移动。现在的距离,我应该能感受到更具体的方向位置,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昂代坐直身体,低垂的睫毛下暗光涌动,两只眼珠一点点空茫起来,像是灵魂从身体里抽离。
伊芙用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长达几分钟,睫毛居然没有颤动一下。
过了一会,他眼底的暗光消散。
“就在……”,修泽尔没能说下去,原本低垂的双眼睁开,露出奇异的神色,“等等,贤者之石的气息……有点奇怪。”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它太……飘渺浩瀚了,一片片驳杂地分布在这座城里,和其他勇者的气息不一样。”
昂代幽幽地说:“你知道这句话听起来像那个人已经被分尸抛荒吗?”
“不要这么诅咒未来的队友。”修泽尔冷冰冰地说。
“不会真的是一堆碎石吧,这样我们团队的非人类含量也太高了。”尤嘉迟疑。
副君完全是她伪造出来的,这位贤者之石可不是。
修泽尔也有些不解,撑着头沉思,“怎么会这样,猫好歹还是活着的生物……”
“所以,我们接下来真的要在整个珀拉底挖掘队友的碎片吗?”
……
吉萨睡得很熟。
夜已经很深了,尤其她身处的极北之地正处于黑夜漫长的季节。在这里拓荒是件辛苦的事情,古老的冰层和雪堆下藏匿着许多未知的畸变生态。
但这个晚上,有人打扰了她的安睡。
放置在茶几上的水晶球亮了起来,代表有来自魔王城通讯系统下的消息。接下来,床头柜上的台灯、梳妆台上的八音盒、头顶垂下的灯泡、窗沿的风铃、墙角的点唱机......每一件能发亮发声的器物都随着水晶球的频率发动,像是一场小型的演奏会。
吉萨睁开眼睛,茫然又惊慌。
发生什么了,炼金法阵泄露了?魔力暴动了?
她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下来,准备逃命,鞋都没顾上穿。
尤嘉隔着水晶球,看她受惊小动物一样的表现,实在很难相信她会说谎。
她清了清嗓子,“柯吉,别害怕,是我。”
已经爬到门口的莎耶回过头,顶着一头乱毛,用力睁开眼睛,“陛下?”
片刻之后,她上身穿着法袍,下身穿着睡裤,坐在水晶球前,讷讷开口:“您有什么重要的事找我吗?”
她心里有些打鼓。
尤嘉很少打扰职级不高的眷属,尤其还是深夜,一般只有负责重要公务的魔物才会随时等待她的传召。珂吉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待遇。
她在心里回顾过去几个月捅下的篓子。
炸过三次魔药实验室,放跑一柜子畸变蛇试验品、填错物资单上水银需求量导致保温炼金法阵无法维持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