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眼平静又沉默地看向我――示意我先进。
我抿唇,迈步走进黑暗的房间。
小人在我身后进来,啪地摁亮房里的灯。
被光线刺激的视觉缓慢回归。
一间典型的男人的房间呈现眼前。
不大,东西都是旧的。
有点乱,但不脏。
称得上家具的只有一张小桌,两把椅子,以及靠墙摆放的冰箱。
除此之外便是床。
单人的。
很简约的木板拼接成的。
也让人很怀疑这样的床架能否撑得住他那副身板……
床边摆着把椅子充当床头柜,上面只有一只烟灰缸,椅背上搭着他常穿的黑色坎肩。
小姑娘走过去,把烟灰缸放地上,衣服往床上一甩,随后抓住那把跟她一样高的椅子,朝我拖――
我赶快上前:“我来吧。”
看着我坐在椅子上拿出纸巾抹汗,小姑娘又转起脑袋四处看,最后掀开枕头,从下面摸出一个遥控板。
滴的一声――
墙角的旧空调亮起绿灯。
她走到冰箱前,从里面取出一瓶矿泉水给我。
“……谢谢你。”我接过来。
她没吭声,兀自走到床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拉开自己的小书包。
就还挺酷。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跟印象中吵到让人头疼的熊孩子完全相反――但她的这份静气也不是因为害羞或是想讨大人的巧。
她的沉默甚至让我这个大人都有点局促。
天花板的震感又强了些。
上面的气氛应该很火热了吧……
我清了下嗓子:“你……几岁了呀?”
小姑娘抬眸瞥我一眼,展开一只手。
五岁。
我在心里默算了一下。
然后开始思考什么样的男人二十岁就让女生怀孕生孩子……
细小的沙沙声响起。小姑娘从书包里掏出纸笔,开始在椅子上画画。
看清纸面上的色彩,我嘴角翘了下。
“你画的这猫,跟我的猫挺像的。”
上色的彩笔停住。
“你有猫吗?”酷girl的声音意外很甜。
“有啊。”我拿出手机点击相册,走到床边蹲下,“叫七七。”
她盯着照片里露肚皮的白猫看了两秒,目光转到我拿手机的手腕上。
“这里面是七七的毛吗?”
我愣了下,垂眸看腕上的平安扣,有点惊异这个小孩的观察力――别人只以为平安扣滴胶封存的猫毛是类似玉石的棉絮……
“不是。”我轻声,指尖摸了摸起毛的手绳,“是另外一只猫猫的。”
小姑娘,没有接着问,低头继续画画。
黑色的笔触挥动,很快勾勒出一个人形――人比猫小很多,还是靠在毛茸茸的猫身上。
我看着荒诞奇异的童画,手抚过裙边,也坐在地上。
“这是谁啊?你么,还是――”
我还是没有办法自然地称呼,或者说坦率接受他有个这么大小孩的事实……
换了个说法,我接上:“是晁老板吗?”
小姑娘轻“嘁”出一声,挺嫌弃的语气:“他才没有这么――”
她猛地顿住话头。
抬头看我的眼神有露馅的窘迫,也有被抓包的心虚感。
我笑了,主动为小孩找补:“没有这么……可爱?”
她立刻点头:“也没有这么好看……”
吐槽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姑娘边说边抬眼瞄我。
――我们相视,同时“嗤”地笑出声来。
小女孩笑起来的脸上终于露出稚气,咧开的嘴角还有两颗尖尖虎牙。
就这么相对傻笑了好一会儿,小姑娘重新拿起画笔。我也收敛笑意,拧开手里的水瓶。
目光无意识略过门口,我动作停住。
房间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半开了。
走廊的灯将男人的影拉很长。
他在外面。
或许刚到,或许站了有一会儿了。
被抓包的心虚轮到我。
手撑地板,我站起身。
身后收拾画本的动静也是有点慌乱的。
房间门从外面被完全推开,男人不紧不慢走进来。
是我的错觉么?
我似乎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没有见过的柔软――近乎温柔了。
也可能是光线不好眼花了。
男人近前来,脸上没有情绪,语气也淡淡:“你怎么和她在一块儿呢?”
“哦,就那个――”不知道怎么称呼红头发服务生,我手在头上绕了下,“他说你们忙不开,让我陪她一会儿。”
男人皱眉,舌尖在上颚很轻地咂出一声。
感觉红毛要挨训了。
他抬眸看我:“不该麻烦你。”
“也……不麻烦。”
回头看椅子边的小女孩,我笑了下:“她把我照顾得挺好的。”
小姑娘眨眨眼,也朝我呲开两颗小虎牙。
男人转向她:“你去店里还是回家?”
女孩没出声,抬手比划了一下。
男人浓眉又拧起来:“说话。”
小姑娘撇撇嘴:“回家。”
晁晟朝房门挑挑下巴:“卢姨外面等你呢。”
女孩立刻把书包往背后一甩,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阿姨再见!”
“叫姐姐。”男人沉声。
咚咚咚咚――
轻快的脚步声已经跑远了。
“没事儿。”我无所谓道,拎起包也往外走,“论年龄论辈分,我都是阿姨。”
“是么。”男人乜我,眼中有调笑摇晃。
“论年龄,你俩不都是我妹妹?”
我剜他一眼,又不争气地笑成花。
“少来。”
他也低低笑了下,手上关灯锁门。
并肩走向长廊,他又开口:“论辈分儿,我妹也不该叫你阿姨吧。”
“……?”
愣过两秒,我猛地停下脚:“你……妹?”
男人将我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慢慢抄起兜,黑眸凝住我。
“你以为,是什么?”
“……”
我张张嘴:“没……就,这么小的妹妹啊。”
他哼笑了下,了然又懒得拆穿我。
长臂摸上泛黄的墙,啪的一声,走廊上昏黄的灯泡也灭了。
唯一可见的光源在尽头的楼梯口――不足以照亮我脚下的路。
闭了下眼调整视觉,我迈步向前。
身侧的手忽而被牵住。
看不清,其余的感官就被放大――我清晰地感受到他大手的量感,以及骨节蜷曲时的力度。
不轻不重地,将我的手慢慢拢进掌心。
我喜欢这样的手牵住我――没有一点汗意,手心都是干燥而温暖的。
两只手交握,我们的脚步声也重叠在一起。
嘎吱,嘎吱――
小拇指抚过男人指侧的薄茧,我顺着牵引的力量靠近。
鼻尖嗅到一些气味,是潮热的夜晚,是腐朽的木地板。
也是刚才的那间房,那张感觉摇摇欲坠单人床。
嘎吱。
嘎吱。
“那个――”
我咽了下嗓子,偏头转向看不见的他:“你妹妹刚才跟你比的什么手势啊?她好像不太爱说话。”
身侧沉默了好几秒。
“手语。”他的声音低低的。
“我们在家跟我妈这么交流。”
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后,我脑中震了下。
愣愣“哦”出一声后,我开始失语。
不知道说什么,却有些庆幸他现在看不到我的反应。
我也看不到他的。
与我交握的大手动了下,男人继续:“我们上次在海大吃的那家韩料,是我妈开的。”
第11章 敏感
“……”
今晚意外探取的信息太多,我的cpu着实有点过载。
被-干懵的大脑迸出一些零星的画面:韩料服务员看见他时意外又迟疑的目光,以及那回男人不自然又疏离的反应……
记忆还没来得及连成线,上行的楼梯出现在眼前。
男人松开我,大手转扶我后腰。
一直走到酒吧临街的大门,他手才抄回兜。
门外停了辆电动车,开车的好像是饭馆的一个服务员阿姨。
小姑娘坐在后座,正自己系头盔扣。
戴好头盔后她跟我们挥手道别――跟我挥手时幅度都变大了,声音甜甜的:“姐姐拜拜!”
我莞尔:“拜拜。”
电动车发动,后座的女孩忽然展开两只小手,朝我比划了好几下。
我愣住。
身旁的男人已经低低笑出声。
电动车鸣笛消失在拐角,我扭头他:“她刚说什么啊?”
“夸你呢。”
男人扭头往酒吧里走,唇边一直翘着:“说你漂亮。”
我半信半疑:“真的?”
他停步,兜里的手掏出来,指向我:“你――”
他两手食指压成一个“十”。
“真――”
修长的指在鼻梁前划了下,男人拇指翘起来:“好看。”
我靠。
大概是因为这双手力量感十足,他手语也打得干净利落,简单几个动作都有种漫不经心的性感。
用好看的手夸我好看。
这对手控来说简直是大杀器。
心跳得有点快,我抿抿唇:“还有呢?”
他妹妹比划的好像不止这些。
男人犹豫了下,大手慢慢指向自己,又比了两下。
抵住下巴的动作他妹妹刚才也有做。
“对,就这个――”我问,“这什么意思?”
男人睨着我,黑眸明显晃了下。
他不回答,气音笑笑,转身继续走。
“哎?”我跟上他追问,“什么意思啊?”
骨节分明的大手搭上门把,他回头睇我:“真想知道?”
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我点头:“你说嘛。”
门把上的手抬起来,食指朝我勾了勾。
――我向来是不喜欢这个动作的,总觉得轻浮还油腻。
可这只手这样好看,再加上这双幽深如海的眼……
怎么看怎么蛊人。
我睫毛抖了几下,侧耳靠近他胸口。
男人脑袋的慢慢压低。
然后就听见我的肚子“咕”出一声。
“…………”
他又笑出声了。
“饿了?”
“……有点儿。”
“没吃晚饭?”
“唔。”我闷闷道,“下午出门前吃了点。”
男人搭上我肩膀,手掌放在我后颈上。
“想吃什么?”
我思忖片刻,没作声――酒吧里的吃的无非就汉堡三明治,冷食拼盘之类的。
都没什么胃口。
他似是了然我的想法。
“你想吃鸡肉拌饭么?”
我怔了下,首先想到的是他妈妈。
下意识的不想见面……
“算了吧。有点远。”
男人眉梢挑挑。
“我也会做。”
我诧异:“真的?”
他轻呵出声,不屑又有点较劲的意味。
后颈上的手用力,揽着我远离酒吧的内门。
回到刚才那个楼梯口。
这个老楼梯有点窄,乌漆嘛黑地下去要比上来困难。
男人的手又放到我后腰上。
“慢点儿。”
是楼梯陡峭的缘故吗?
还是因为腰窝本就是我的敏感开关之一?
后腰上大手传递而来的温度和力度,让我的小腿肚都有点软……
咔咔――
最底层的楼梯板格外响。
男人的手没从我腰上拿开,还又紧了点。
沿着走廊往里几步,我们彻底失去光线。
但黑暗,也能助长胆色。
“你平时就睡这儿么?”我开口,身体靠近对话的人,很自然的。
后腰上的手指节动了动。
“偶尔。”
我慢“哦”出一声:“有客人要招待的时候?”
“客人”被我咬成重音,一听就不清不白。
男人哼笑,回答也不清不楚的:“私人地盘,客人止步。”
“那我走?”我玩笑道,身子扭了下,意欲脱开腰间的手。
脱不开。
男人的手掌扣紧,又顺着单薄的裙料,摸索着,握住最细的腰节。
虎口稍一用力――
我整个人都被带到他身前。
“来都来了――”
他的声音贴着我额角,似胁迫又似蛊惑:“夏老师给这儿开个张?”
我被头顶的低音炮轰麻了腰,屏息着。
“那晁老板怎么招待我?”
“好好招待。”他的咬字好暧昧,比我刚才还不清白。
“先吃饱饭。”
男人的话音落,手机光照亮我们面前的门――不是尽头那间卧室,这扇门在走廊中间。
没有锁,他轻轻一推,抬手开灯。
下意识闭了闭眼,逐渐清晰的视野里出现锅灶,橱柜,冰柜,以及大面积的不锈钢台面。
“这是你们后厨吗?”我问。
“不是。”晁晟从水龙上扯过一块布,大剌剌抹台面,“店里人闲的时候做着吃。”
他擦完台面,长腿勾过一个方凳,抹布抹过一遍,又拿卫生纸擦了擦。
“坐。”
我坐到台面旁,看着男人拧开电风扇,打开冰柜翻找食材。
“喝南瓜粥不?”
“不用了。”我摇头,顿过两秒又想起来,“那你妈妈是朝鲜族喽?”
“嗯。”
有关那家小饭馆为数不多的记忆涌现出来:听说在海大旁边开了很多年,店面一直就那么大,价格也一直很实惠。
我去的时候从没见过老板娘,听陈嘉奕说是瘦瘦小小的一个女人,很勤快,不离锅灶地忙活……
海城的少数民族很少。他爸爸也是朝鲜族的吗?
没听他提过一句爸,应该就是单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