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还早呢么。我妈回来之前我会回去的。”
夏教授也不说话了。沉默对峙几秒，他叹了口气：“行了啊夏乔。你这次也出来这么些天了，闹够了吧。你多大人了还离家出走呢？”
我低头盯着绿化带，继续沉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好像很希望我能够长大成人，结婚成家。
但同时又将我视作只知道哭闹不讲理的孩子。
“行了，回去爸给你做好吃的。你看，我帮你都装好了――”夏教授拉开后座车门，“你没拿行李，就把猫带来了是吧？”
我愣了下：“你把猫带下来了？”
“啊，就装你那猫包里了。我一招呼人自己就进去了，你看猫都想回家――”
我已经一个箭步冲到后车门前。
――猫包就在后座上，拉链豁开一道口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
然后好像就再没跳了。
伸手扯开猫包，里面是空的。
扒在后座上看了一圈，车里也是空的。
“猫呢？”我转头大声问，“七七呢？”
我爸镜片后的眼也懵了：“不在包里吗？”
我抬眸，这才发现车窗开了一大半。
“你怎么开着车窗呢？！”
“不是你之前说车密闭猫会闷么――”夏教授弓身看车底，“咪-咪？咪-咪快出来！”
我说不出话来，整个脑袋都是轰隆隆的，只能茫然地四处张望。
――没有。
哪里都没有……
“你不快点找吗？”夏教授抬手招呼我，“这小区保安在不――”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啊？！”
我的声音引得周围人都在回头，但我没有办法。
我真的控制不住情绪了。
“你能不能――就哪怕一次，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长久累积的情绪终于迸发，我以为我会极其愤怒。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先发泄出来的都是眼泪。
“是，我知道我让你很失望，你对我从来就没满意过！在你眼里我哪儿都有错――我的猫也是！”
夏教授饶过车身朝我走：“不是，我也不知道猫会从包里――”
“你是故意的！”我打断他的辩白，又往后退了一步，“你就是故意开窗的！之前石榴不也是吗？要不你非说有味老开窗，她也不会跳下楼……”
我讨厌这样带着哭腔的自己。
吸了口气，我停止发泄情绪，转身大步往小区里走。
夏教授的声音跟上来：“夏乔，夏――”
“你别跟着我！”我回头朝他喊道。
“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他的身影在车边猛地止步，定住。
我扭过身抬手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再也没回头。
一直快步走到小区的中心花坛，我停下，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开始一棵树一棵树，一片草一片草地翻。
但还是没有。
我怎么都找不到我的猫。
周围遛弯跳舞的居民都在看我――我浑身灰，满脸泪，看起来应该就像个疯子吧。
但我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了。
花坛刚翻完，亮光的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
我翻过屏幕，看到熟悉的名字。
ChaoS：【我开过去再说吧。你在家？】
盯着这条消息怔然半晌，也不知道怎么，我倏地摁下语音通话。
响过好几秒对方才接起来。
却一直没传来声音。
我艰涩地咽下嗓子，张开嘴：“晁晟……”
听筒里的电流带出来一些东西，像是男人细微促快的鼻息。
他很低地开口：“你怎么了？”
第14章 接住
我抽了下鼻子, 压下哽咽：“我的猫丢了。”
――我知道，我不该回答的。
我压根不该在这个时候找他。
可是，当他的声音在电话里低低响起时, 我破溃的情绪仿佛得到了赦免。
我很需要有人接住现在的我。
好像也只有他可以接住我了……
“在哪儿丢的？”男人继续问道, 语气很平静，“你现在在哪儿？”
“陈嘉奕他们小区。”
“好, 我十分钟到。”他没有一句废话, 说完直接挂断语音。
我从花坛里往小区大门走。
绝对没有十分钟, 黑色的皮卡就出现在门口。
男人长腿迈下车, 还没走到我面前便问：“猫丢多久了？”
我看了眼手机时间：“快一个小时了。”
――有点庆幸他没有一上来就细问原委。
更庆幸他的关注点没有在我狼狈的脸与红肿的眼上。
“她自己跑出来还是你带出门了？”男人的思路和他的情绪一样清晰平稳，“哪个位置不见的？”
我想了下，伸手指道闸栅：“应该就这附近。”
闸栅之后，一辆香槟色的面包车停在路边。前后门同开，哗啦啦下来四五个年轻男人。
――其中一个是之前见过的宠物店老板。
晁晟过去和他们低声说了些什么。几个男人偶尔朝我这边瞟一眼。
我稍背身, 从包里抽出湿巾擦拭脸上的泪痕和汗湿。
没两分钟, 他们散了, 分成三路――三个往小区里走，两个打开面包车的后备箱。
剩下的那个回到我身边, 亮起手机屏――上面是我在朋友圈里发的七七翻垃圾桶满身油的照片。
“再给我两张照片。”他说。
我解锁手机，把相册里近期的猫片都给他发过去了。
男人转发到微信群里。
“他们之前帮人找猫找着过好几回。先找找，七七应该没跑出小区。”
我嘴唇颤了颤，下意识想说“谢谢”，却开不了口。
――他似乎从不在意我是否感谢他。
或者说，他想要的并不是我的感激……
最后我只僵硬地点头：“嗯。”
男人收起手机, 抬眸直勾勾看我。
每次他这样沉默而直白地注视我, 都好似能从我眼目看穿我心思。
“回去休息会儿吧，有消息我给你说。”
他顿住, 很慢地眨了下咽：“别哭了。”
我根本接不住这样的目光。
――原来温柔的眼更加刺探人心。
我垂下泛红的眼角：“我回去拿点七七的零食。”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都很冷静，在这样的人身边，我的情绪和思维也重归平和：“然后再去物业那边看下监控吧。”
男人点头：“那我先去物业等你。”
分开行动后，我上电梯打开密码锁。
房里一片漆黑。
吃过药的陈嘉奕睡得昏天暗地，我没有发出声音，拿上一包猫条便赶去物业。
监控视频从夏教授拎着猫包上车开始播放。当时天已经黑了，监控像素又不高，我盯着屏幕看了好几遍，都没发现七七是什么时候跑掉的。
进度条突然被暂停。
身旁的男人皱眉凑近屏幕，将画面的一个边角放大――是一片矮矮的绿化带。
“你看到七七了？”我问他。
他摇头，从兜里摸出手机快速打字。
我心里微沉，将进度条重新往回拉。
又把所有摄像头那段时间线的监控都查了一遍，还是没发现七七的影子。
看的时间有点久，保安都开始不耐烦时，男人的手机响出一声。
瞟了眼手机屏，他直起身：“走。”
“他们说地下停车场有只白猫，很像你的。”
下坠的心被狠狠顶了一下，我直奔车库。
沿着斜坡下行，我瞄了眼旁边低低矮矮的灌木，这是夏教授之前停车的地方，也是男人刚才放大查看的位置――原来他看的不是绿化带，是停车场的出入口。
下去后我很快看到那几个大男人，他们站在一处，全都仰头望向车库顶的排气管。
――粗粗的管道和墙体之间，隐约可见白蓬蓬的毛。
宠物店老板朝高处举着胳膊，一条花臂上纹的都是猫的图案：“……脾气咋这么大呢你这孩子，啊？我说你脏你就要挠我啊？你看你那大花脸不脏么，快，下来，叔叔给你洗澡澡――”
扭头看见我们，他指头对着空气点了点：“你妈你爹都来了啊，我看你还敢跟谁厉害！”
管道后面露出半只猫头，龇牙咧嘴地朝他哈气。
我一眼就看到那双标志性的蓝绿异瞳。
“七七！”我上前高声，悬空一晚的心总算落定，“来，快下来――”
“她怎么跑那么高？”男人在我身后问。
“不知道啊。彪子最先瞅见的。”宠物店老板回答，又“啧”出一声，“这小猫还挺凶，你说她她就哈你，你动她她就挠你，我哄半天都不下来。”
他说得没错。
见我过来，七七不哈人了，脏兮兮的猫脸从管子后面探出来，那对异瞳幽幽睥睨我，就是不动弹。
我踮起脚尖，努力抬手靠她更近：“不怕，快来――”
白猫总算往前挪了挪，朝我伸出一只前爪。
然后隔空咚咚打了好几拳。
“……”
逆子。
“你拿的零食呢？”男人在我背后低声提醒。
“哦――”我赶快拉开包链，取出一根猫条，高高投喂，“乖，下来吃――”
七七鼻头动了动，慢吞吞站起来。顺着管道向下扒了一下，她猫身拱起，嗖地缩了回去。
毛茸茸的大尾巴摇晃两下，她望着我颤悠悠“喵”出一声。
我知道这样的叫声是什么意思――
“她自己下不来了。”晁晟开口。
“那她咋上去的啊？”一道陌生的男音问。
“悖小猫咪的基操罢了。”宠物店老板说，“我去物业那儿问下，那儿有梯子么？”
“哪儿找那么高梯子啊。要不喊消防？”
我眼睫动了动，回头看出谋划策帮我救猫的几个男人。
夏日的夜晚高温不散，地下车库更加闷热，他们的后背都湿透了。
目光最后落在我身旁的男人身上。
他盯着高处的猫，浓眉拧着，鬓角被汗浸得黑亮。
“别折腾消防了。”他走上前，抬手在七七下面探了下高度――还差一臂多的距离。
“我试试。”说着，他朝宠物店老板偏了下下巴。
对方心领神会，脸都皱起来：“靠，我他妈以前在学校给你当踏板当的还不够吗！”
嘴里骂着，他人还是过去弓低腰，两手交叉撑在下面。
晁晟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和头顶的白猫拉开一段距离。
没等我看清，男人便一踩作撑的双手，单臂稳稳吊上管道。
他这一套动作利落又潇洒，让我想起电影里行云流水的功夫。
――又想起他本身就是武校毕业的。
也幸亏他上去前和猫拉开一段距离――七七已经缩进墙角，背上的毛都立起来，两只眼睛警惕瞪着男人。
他偏头看我，伸出另外一只手。
我赶快又拿出两根猫条，连同手里的一起递给他。
男人健硕的胳膊弯曲，单臂的引体向上，将猫条轻轻放到管道上。
贪吃的逆子只比平时多犹豫了两秒，就蹑手蹑脚地过去吃了起来。
等她吃完，晁晟举起剩下的猫条，试探着靠近猫。
这次七七没有躲他，粉色的小鼻子抽-动着，慢慢嗅近男人的手。
“好，好！”宠物店老板压着嗓子兴奋道，“阿晟，你拎住猫脖子后面――”
晁晟放下猫条，空手绕到七七背后。
摸了把猫脑袋。
“抓呀！”下面的人急切道，“一会儿再跑了！”
男人还是没往猫脖子上拎，另只手反而也挂上排气管。T恤的下摆同步上移，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腰身。
贲张的臂，强劲的腰，青筋爆起的手。
也只有这样的身体才能这样做出这样的动作。
――成块的腰腹一点一点卷起来，他两条腿勾上管道，换两手松开。
“阿晟！”他兄弟低声骂了句，“就显你腰好是吧！”
我眼都不眨地看着男人，唇无力嗫嚅，“小心”两个字卡在嗓子眼里。
倒吊在管子上男人挺紧腰身，空出来的两只大手往上走，结结实实环抱住七七――
下面的人立刻抬手接住猫。
又递过一个人，喵喵叫唤的白猫终于回到我怀里。
――我的心却更加颤栗。
因为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后怕。
也因为还有人依旧悬在半空。
视线收不回来，我看着男人又换手勾住管道，两条长腿放下，纵身一跃――
稳稳落回地上。
他径直走向我，两手大喇喇拍掉灰，漫不经心的姿态。
――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就好像，他做的那些一点都不危险一样。
连语气都是淡淡的：“猫没伤着吧？”
我抬眸定定看了他两秒，开口的动作迟钝又笨拙：“拎猫后脖子不疼的……”
――我真想给自己后脖子一巴掌。
我在说什么啊？
为什么要说这个呢？
我难道不该关心一下他有没有受伤么？
男人睨着我怀里的猫，低低“嗯”出一声：“我知道不疼。”
他顿了下，掀起眼皮看我。
“但你会心疼的。”
第15章 夜车
面包车门拉上, 男人们的说笑声被隔绝。
我的第三次道谢也被挡在车外。
我心里清楚，要不是晁晟的面子，即便再谢三百次, 他们也未必会帮忙。
面包车消失在路口, 我抱着猫转向身旁的男人。
他也在睨我，深邃的眼在鼻侧投下两扇影。
遮蔽情绪。
相对默然片刻, 他的嗓音有点哑：“回去吧。”
我没应, 低垂的眼盯着他右手。
――男人本就粗糙的虎口上多了道抓痕。
细细一条血红的线, 在麦色皮肤上都很扎眼。
“我不想回去。”
我的声音很轻, 底气不足的。
如果他没有听到，我也会当没有说――
“先把猫送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