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的边缘处有一片竹林,蜿蜒成一条条小道,给人一种曲径通幽之感,不同的竹林连接着不同的院落,每走几步路,便能够有仆从经过,这些仆从手上都端着精美的托盘。
永兴侯夫人在领着云莜与周倩茜在侯府中走动之时,面上不无自得之色,言辞之间,也带了些优越感出来。
只是云莜与周倩茜却没有这欣赏精致的闲情雅致,周倩茜挽着云莜的胳膊,悄悄儿附在云莜耳边说:“没意思透了。”
云莜深表赞同。
好不容易到了贵女们聚居之地,云莜与周倩茜总算可以松口气了。在场的都是未婚女郎,永兴侯夫人不好留下来凑热闹,她们也不必再继续忍受她喋喋不休的夸赞云莜或是自我吹捧之词。
这时候,云莜终于有功夫好好打量周倩茜了。
只一月不见,周倩茜瞧着比一月前在华阳郡主府之时憔悴了不少,看样子,洛家倒台之事对她家的影响比想象中大。
一些闺秀见周倩茜来了,也是一边看着周倩茜,一边窃窃私语,只是碍着云莜,没敢表现得太明显。
周倩茜见状,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那些人见周倩茜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当即便停下了议论,一个个讪讪地看着周倩茜。
只听周倩茜冷笑一声:“说啊,怎么不接着说了?我倒想听听,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非得背后嚼舌根子的?有些人,说是大家闺秀,可做的尽是那长舌妇所做之事,也不知是不是家学渊源!”
她也不想浑身都是刺,上来就怼人,只是今日她若是软上一分,来日她出门就要处处受欺负。越是这等时候,她越是退不得,需得让人知道她不是好惹的,往后才不会轻易犯到她头上来。
“神气什么?不过是罪臣之女罢了,洛家满门罪人,你娘是洛家人,自然也是个罪妇!怎么,难道还要捂着我们的嘴,不让我们说实话吗?”
其中一名被簇拥在中间的女郎道,那女郎正是忠勇侯府嫡出二小姐施菡萏,她身边儿两个,一个是承安伯府的韩琰琰,一个是施菡萏的远房表妹庄美昀。
云莜闻言,听不下去了:“本朝律例,罪不及出嫁女。倩茜她娘是洛氏女不假,却是早早便出了门子,洛家发生之事,自然也与她不相干了。你们枉顾国法律例,颠倒黑白,污蔑倩茜为罪臣之女,被倩茜听见了不思愧疚也就罢了,竟还理直气壮,着实让我开了眼界!”
云莜的目光自那些女郎身上一一扫过:“忠勇侯府、承安伯府以及昔日素有清名的庄家想不到竟是这般做派,真真是受教了!”
她这一顶枉顾国法律例的大帽子扣下来,施菡萏三人顿时没了声音。
后来,还是主家永兴侯府的三小姐姚知春上来劝和,让这几人给周倩茜道了个歉,这事儿才算过去。
永兴侯府的五小姐姚知夏在得知此事后,却是与姚知春闹起了脾气。
施菡萏是姚知夏的好友,她的好友在自家府上受了委屈,她自觉失了颜面,忍不住迁怒姚知春,言辞间很不客气。
姚知春叹了口气,说她拉偏架,可云莜身份不低又占住了理,让她怎么向着施菡萏?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颠倒是非黑白,把在场之人都当成傻子来糊弄吧?
这番话到姚知春嘴边转悠了一圈,终是被她咽了回去。她知道,在姚知夏发脾气之时,她是没有办法跟姚知夏讲道理的。
姚知春虽说名义上是姚知夏的长姐,实则不过是个记名嫡女,与姚知夏这正儿八经的嫡女地位大不相同。若不是府上大小姐、二小姐与四小姐接连夭折,姚知春需得顶了二小姐的婚事,府上是断然不会将她改记到嫡母名下的。
姚知春倒是想管管自家这跋扈的小妹,可惜姚知夏素来不大看得起自己这个姐姐。不得已,姚知春又是哄,又是搬出云相的名头与永兴侯平日里所说的话,才终于暂时镇住了姚知夏。
待姚知夏被永兴侯派人唤走时,姚知春长长松了口气,她刚才是真怕姚知夏一个没忍住,与云莜闹将起来,事情不好收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厢,姚氏姐妹说完了话,那厢,云莜与周倩茜也在叙话。
起初,云莜与周倩茜虽不熟悉,但周倩茜脾性很得云莜胃口,再加上还有原主留下的记忆辅助,云莜很快便与周倩茜混熟了。
“这样的事儿,最近总是遇到吗?”云莜关切地问。
“左不过拜高踩低罢了,我都习惯了。反正我也不是个会吃亏的主儿,谁若是想踩到我头上来,只管试试。”说着,周倩茜转向云莜,语带感激:“方才真是多谢你了。”
若是单单只凭她自己,还真不一定能镇得住那些人。
“咱们之间,客气什么,再者,你不也帮过我么?”
“自荣王那事儿之后,你倒的确是腰杆子比往日硬了许多。”周倩茜感慨:“这要是放在从前,别说为我出头了,你这实心眼的有时候让人欺负了还傻乎乎的不知道呢。”
云莜知道她这是在说原主,唇畔露出淡淡的笑容:“人哪里可能一成不变。吃了亏,自然也就长进了。”
“是啊,人哪可能一成不变……”周倩茜将此话重复了一遍,神色怔忪,似是想起了家中之事。自洛家倒台之后,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家父亲对母亲的态度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些是她不曾想到过的。
外人的闲言蜚语,她可以不去在乎,唯有自家人的态度,才最是伤人。她这些日子会憔悴至此,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云莜似是察觉到了她心情的低落,握住了她略显冰凉的手,似是要借着这个动作将自己手上的温度传给她:“往后,你若是遇到什么困难,便来找我。”
“好,这话我可记住了,日后谁再不开眼地来欺负我,我就搬出你的名头来,狐假虎威一回。”
两个小姐妹相视一笑,彼此眼中都多了几分暖意。
这时,云莜身边儿的南溪回来了。
在抵达永兴侯府后,云莜总算还有几分良心,没把还在半路上的周芸婉彻底抛之脑后,特意命身边儿的丫鬟去前院将周芸婉的行踪告知宸王。
谁知,南溪回来之时,却是一脸古怪:“小姐,方才奴婢去找宸王殿下的时候,非但见到了永兴侯,还看到了府上五小姐。”
京城贵圈中几乎人人皆知,宸王与云莜好事将近,这时候永兴侯却趁议事之机将自己的女儿推到宸王面前,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旁人不知,云莜却是眯起了眼。
她记得,在原书中,宸王在与原主成婚之前,的确是有过这么个绯闻对象。此女虽未对宸王与原主的婚事造成太大的影响,但她的出现让本就十分看重宸王的原主愈发紧张了。毕竟,好东西总是怕人惦记的。
只是如今,云莜对宸王毫无心思,什么永兴侯府的五小姐,还是让周芸婉去头疼吧。云莜倒巴不得宸王闹出点事端来,她好顺势跟宸王撇清关系。
话又说回来了,这永兴侯府五小姐本就对周芸婉心存敌意,她这回派人去告知宸王让宸王派人将周芸婉接来府上,也不知这永兴侯府五小姐会不会从中作梗。
第27章 第 27 章
◎离心◎
姚知夏当然会从中作梗。
事实上, 她被永兴侯压着来见宸王的时候,是满心不高兴的。但这点子不高兴在她近距离与宸王本人打过交道之后, 便消失殆尽了。
不得不说, 宸王实在长了一张很讨女郎欢心的脸,再加上他那温文尔雅的气度,想要虏获一个未见过多少世面的女郎的欢心, 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了。
更何况,这宸王还是云莜的心上人。姚知夏正因为施菡萏而对云莜不满呢, 她想着自己要是能从云莜处夺走宸王,云莜的表情怕是会十分精彩吧。
永兴侯瞧见自家女儿脸上的娇羞之色,笑了笑。他就知道,女儿会喜欢宸王的。
侯府能够发展至今, 实属不易, 若想更进一步,唯有搏一搏那从龙之功。在荣王倒台之后, 宸王便是那最有可能登上皇位之人!
为此,永兴侯便是知道宸王妃之位多半会落在云莜身上, 仍愿意送女儿到宸王身边,给他做侧妃。日后,待宸王登顶,姚知夏一个妃位总是跑不掉的, 运作一番, 指不定还能够取云氏女而代之,成为中宫皇后。
为了给自家女儿与宸王创造机会,永兴侯很快便找了个理由退了出去, 只余下心不在焉的宸王与满脸红晕的姚知夏。
宸王对哄小女孩儿其实不耐烦的很, 他现在一面要因自己与姚知夏见面的一幕被云莜身边儿的丫鬟撞见了担心, 一面又为陷在半路上的周芸婉而操心,根本分不出多少心思来给姚知夏。
只是宸王想到方才永兴侯对他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唯有他娶姚知夏为侧妃,永兴侯府才愿鼎立助他上位,宸王又不好拂袖而去,只得耐着性子与姚知夏周旋。
姚知夏性子虽被养得刁蛮了些,但不是个傻子,又怎会察觉不到宸王的敷衍?当下便愈发要使出浑身解数痴缠着他,还悄悄命人把住侯府的门,不许宸王的人去接周芸婉。
之前周芸婉害得姚知夏险些从马车上坠下来之事,姚知夏可还记得呢。虽说上回她已经为自己报了仇,但姚知夏仍然看周芸婉不顺眼,若是有个机会能给周芸婉添点堵,她简直求之不得。
宴会快要结束之时,周芸婉才终于出现在宴会现场,看着颇为狼狈,豆绿色的百褶裙上沾满了泥渍,挽好的反绾髻也散落了不少,正惊慌失措地看着周围人,眸中盈满了水光。
她似乎总是这般可怜,因为家世低微,在这贵人云集的京城之中,谁都可以踩上她一脚,对此,她也只好默默忍耐,希冀从宸王处获得些许安慰和力量。
周芸婉身旁的喜娟与金玉两名丫鬟对此颇为不忿,觉得是云莜故意在折腾她们家小姐。
原本云莜在路上遇到她们家小姐之时,若是愿意捎上她们家小姐一程,就没有那么多事了。可惜好说歹说,云莜就是不肯带上她们家小姐。
这也罢了。
云莜离去之时,分明允诺过,她一到永兴侯府便会通知宸王来接她们,最终,她也没能做到。
周芸婉主仆三人在雨中等了许久,才终于问人借到了一辆马车。可惜这辆马车十分朴素,以至于方才周芸婉一行人抵达永兴侯府门口时,险些被看门的直接给撵走。后来还是有人认出她是宸王的表妹,才给放了进来。
只是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似一把刀子一般剜着周芸婉的心,让周芸婉无论如何都难以忘怀。
云莜看出了主仆三人的心思,冷笑一声:“我不欠你们任何东西,可别把迟到的原因归咎于我头上。那是我的马车,我若是愿意载你们一程,是我心情好,我若是不愿载你们,那也是理所当然,你们哪来的脸怨恨我?”
“再者,我可是早早就派人将你的情况告知宸王了,你猜猜,宸王为何始终没有派人来接你们?”云莜看着面色愈发苍白的周芸婉,语气中带着一丝残忍:“宸王他,自方才起,便一直与永兴侯府五小姐呆在一起呢。”
周芸婉听闻此言,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你说谎,表哥他说过,他不喜姚五小姐这般娇蛮的女子,怎会、怎会……”
上回她才被姚知夏折腾过啊,宸王明明对她所受的苦表示十分心疼,且还当着她的面展露出对姚知夏极大的不满之情。
若是这回,在周芸婉受苦的时候,宸王却在与姚知夏说说笑笑,那她所受的那些苦算什么?她一直以来的隐忍,是不是变成了笑话?
云莜凑到周芸婉身边,用几近耳语的音量对她道:“为何不会?宸王是不喜欢姚知夏,可他喜欢永兴侯手中的兵权啊!倘若永兴侯答应宸王,只要宸王娶了姚知夏,永兴侯手中的那些兵便可为宸王所用,你说宸王是会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若是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宸王身边儿的人——宸王对你向来不设防,想要不着痕迹地打探到他的信息,对你而言,应该不难吧?”
周芸婉渐渐止住了泪,一脸漠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云莜:“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姚五小姐若是真对宸王表哥有什么想法,最着急的,难道不该是你吗?你为何还能这般冷静?!”
她为此而痛苦着、纠结着,云莜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这让周芸婉在不适之余,也生出了些许危机感来。莫非,云莜已经不再喜欢宸王了?
“别想那么多,你毕竟是我‘未来的小姑子’,我只是想提醒你,比起姚知夏,还是我更适合做你的‘表嫂’。若是姚知夏嫁给了你表哥,你往后怕是要永无宁日了。”云莜随口扯了个理由。
现在周芸婉虽然已经与宸王有些离心了,但离心的程度还不够,云莜还不能在周芸婉跟前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否则,难保她不会一转身就捅给宸王。
听了云莜的话,周芸婉稍感安心:“这么说,你是想让我支持你?”
“当然,你的‘支持’于我而言,可是至关重要。”
“既然云小姐需要我家小姐的支持,为何不对我家小姐好点?”喜娟犹在为自家主子鸣不平,趁机开口道:“连马车都不肯让我家小姐坐上一坐,也好意思跟我家小姐说,让我家小姐支持您?”
云莜手指极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熟悉她的人,便知这是她不耐烦的表现。只是周芸婉和她身边儿的丫鬟们是不可能知道的。
“自然是因为我发现一直对你们好,你们便觉得理所当然,甚至敢在我面前颐指气使的。反倒是那姚五小姐,待你们不好,你们却在她面前恭恭敬敬,丝毫不敢造次。这两相对比之下,我自然更愿意按照后一种态度来对待你们。”
周芸婉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云莜,好半晌,才说道:“你与过去,真真是大不相同了。”
云莜略略勾了勾唇:“彼此彼此。”
从前,周芸婉一提到宸王,眼中会绽放出明亮而又璀璨的光芒来,可如今云莜瞧着,这光芒黯淡了不少,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周芸婉与宸王彻底离心的日子也不远了。
这样就好。
云莜想,单单只是把宸王给甩了,或是让他的帝王梦破碎,又怎能抵消他对原主所犯下的种种恶行?这最狠的一刀,合该由宸王最亲近同时也是最不设防的人来捅才是。
宸王对云莜态度的转变犹自不知,赶来后,他匆匆安抚了周芸婉几句,便追上了云莜的马车,准备好生向云莜表表“忠心”,务求在让云莜感动的同时,也令云莜生出些危机感来。
看着匆匆追着别的女子而去的宸王,周芸婉对身边儿的喜娟与金玉道:“表哥并未告诉我他与姚五小姐相处之事呢,他方才含糊其辞,转移重点。若不是我一早便从云莜处得知了真相,只怕还真以为是云莜从中作梗,才导致他迟迟没能来接我了。”
说着,她的十指紧握成拳,仿佛连手背上的青筋都要跳出来:“你们说,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喜娟满脸愤懑,正要开口,却被金玉给拦住了。在这节骨眼儿上,火上浇油,对自家主子来说可没什么好处。
“想来,宸王有他的打算吧。”金玉对周芸婉道:“宸王定是不希望您在这时候与姚五小姐对上,才会竭力将姚五小姐从这件事中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