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荤五素两点心一主食一汤羹,作为一名帝王的膳食,似乎有些简陋,但与云相及云莜平日的饮食规格比,已是十分丰盛了。
云相与云莜都不是那等奢侈的人,素日里一顿也不过是二荤二素一点心一主食一汤羹,有时连点心和汤羹都没有。用云相的话来说,够吃就行,何苦讲究什么排场,他可不愿做那“朱门酒肉臭”的朱门,对此,云莜很是赞同。
这回昭睿帝要留在云府用膳,云家便特意多为他准备了几道膳食,已是很给他面子了。
好在昭睿帝也不是那等铺张浪费的性子,给什么都乐呵呵地吃了,这一边儿吃着,一边儿还时不时关注着云莜的动向,仿佛看着云莜能多吃下两碗饭似的。
云相见状,心里头老大不痛快,时不时便干咳两声,提醒昭睿帝莫要忘了规矩。
原本昭睿帝的筷子多往蜜蜡肘子、八宝兔丁及椒油银耳处动,毕竟这三道菜是他点的,甚和他口味,待听一旁侍奉的南鹊提起姜汁鱼片、甜合锦与洪字鸡丝黄瓜三道菜是云莜亲自下厨做的,筷子便开始频频往这三道菜处动,仿佛突然发现了这三道菜的妙处一般,将“喜新厌旧”演绎得淋漓尽致。
有一回,昭睿帝与云相还同时将筷子伸向了同一片鱼片,彼此之间又是一阵火花带电,看得云莜直想笑。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俩人还没老呢,倒是都有了老小孩的脾性。
饭毕,昭睿帝就着下人递来的口盂漱了口,才对云莜赞道:“没想到,莜莜厨艺竟这般好。”
这倒不是昭睿帝昧着良心信口胡言,许是闲暇时总是钻研美食之故,云莜这厨艺也算是练出来了,虽不及府上大厨,但做出来的菜肴也是鲜嫩爽口,让人食欲倍增。
要是搁在从前,莜莜既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些吃食,也没有精力和时间。
如今看来,莜莜在云府的生活倒是极为闲适,这样就好。
夜幕初临,府上点起了一盏盏八角玲珑风灯,在这黑暗之中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尽管不舍,昭睿帝还是得离开了,不然,就无法在宫门下钥之前赶回去了。
在这阶段,他行事不能太过张扬,让人注意到他对莜莜的不同寻常之处。
“莜莜,能否送我一程?也不需你将我送出多远,只需将我送到门口即可。”
昭睿帝终究不能日日出宫,与云莜相处的时光太过短暂,哪怕是须臾,他都十分珍惜。
云莜本想婉拒,但看到昭睿帝转过身,那身影在昏暗的长廊中显出几分寂寥来,不知怎么,这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好吧。”她粉嫩的唇边溢出一声轻叹,取了只绘有精卫填海图纹的小巧灯笼并一只暖手炉跟在了昭睿帝身旁。
原主对这些神话故事最是喜欢,幼时总是要听身边的老妈妈一遍遍地讲给她听,府中下人投主子所好,灯笼上也多以神话故事相关的图案为主。
云莜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跟在昭睿帝的身后。
头顶一轮明月,映照着下方的影子,一前一后两道人影仿佛在道路的尽头处交汇到了一起。
“莜莜,小心,此处有个台阶,慢些走。”
昭睿帝忽然回过身来,温暖的大掌包裹在她的手上,见她拉到自己的身旁。两人也从一前一后的模式变为了并肩前行。
云莜偷偷拿眼去瞧昭睿帝,却见昭睿帝丝毫没有察觉到这种模式有什么不对一般,仿佛她与他并肩前行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再长的路,终究有尽头。
到了云府的大门口,昭睿帝停下了脚步,看着云莜手中精致小巧的灯笼,忽而道:“莜莜,若是我如你手中这只精卫鸟一般,持之以恒地衔着爱意之石来填我的意中人心中之海,这海是否能有被填满的一天?我的衷情是否有一日能被她感受到,能被她接纳?”
昏暗的灯光下,女郎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②,比起往日的明媚鲜妍,眼下的她身上少了一分灼人之光,添了一分静态之美。
只见云莜长而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颤了颤,而后开口道:“与正确的人诉衷情,自然能修得正果,与错误的人诉衷情,只怕是白费功夫。”
昭睿帝听懂了她的意思,却并未动怒,唇畔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看着她:“待到正月十五那日,朕再出宫来,与你一道去街上看花灯。”
云莜:“……”她还什么都没答应呢,他倒自说自话起来。
“对了,这些日子,宸王若是再来招惹你,只管把他打出去,莫要给他纠缠你的机会,知道吗?”
云莜:“……”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人却也霸道。
昭睿帝见云莜不说话,便轻轻唤了声“莜莜”,语调中带着点儿委屈的意思,像是只爱撒娇粘人的小奶猫,得不到答案就不肯走人。
面对这般没脸没皮的昭睿帝,云莜还能怎么办?
也只能应了他了。
而后,云莜便看到昭睿帝露出了极为高兴的笑容,像是偷吃了糖果的孩子一般。
……
这个年,过得并不太平,荣王的反叛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一般,勾得底下各怀鬼胎的人都躁动了起来。
正月里,昭睿帝去祭祖的途中遇刺,他所乘坐的那抬三十六人抬红漆大仪轿被火器炸得千疮百孔,好在昭睿帝对此早有准备,坐在红漆大仪轿之内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一名身形与他相似的死士。
待那些刺客潜入红漆大仪轿确认昭睿帝的生死之时,死士趁机引爆了事先隐藏在轿内的火器,将所有潜入轿中的刺客都炸得粉身碎骨。
并不是所有刺客都进入了红漆大仪轿之中,在负责护卫昭睿帝安危的金龙卫的努力之下,有一名刺客被生擒了。
根据这名刺客的口供,他是荣王麾下的党羽,意图为荣王报仇,这才策划了此次的刺杀行动。
这说法倒也合理,荣王虽倒,其麾下的大部分势力也被清算,但他经营了这么些年,总有些不为人知的势力隐在暗处。
只是昭睿帝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祭祖之时,为表对先祖的敬意,昭睿帝未让人跟随自己入殿,而是独自一人步入了那摆满了祖先灵位的殿中。
看着那一道道摆放齐整的灵位,昭睿帝在心中默念,愿先祖庇佑萧铮平复内乱、肃清朝政。
待行至先帝灵前,昭睿帝又在心中道,原是说好了待选出继承人便下去侍奉父皇的,如今儿怕是要食言了,上苍垂怜,令莜莜回到了朕的身边,朕要与莜莜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若父皇有灵,请保佑莜莜长命百岁、平安喜乐,莜莜安好,朕便安好。
却在此时,异变突生,早已埋伏于殿中的两名刺客一跃而出,一人持雪亮的大刀,一人持淬了毒的匕首朝着昭睿帝攻来!
作者有话说:
①菜名来自满汉全席菜谱
②本句外貌描写来源于《洛神赋》
第30章 第 30 章
◎动乱◎
云相守在奉先祠外, 见昭睿帝入殿久久不出,心中产生了些许不安。
这种危机感说不清来由, 却帮着他在朝堂之中避过了好几次危机。
他在奉先殿外焦急地来回踱了会儿步子, 最终决定进殿瞧上一瞧。
周围的人见状,赶忙拦住了云相:“相爷,这奉先祠外人止步, 唯有皇族宗亲可入其内祭拜……非皇族中人,擅自进入奉先祠可是重罪。”
“你们可还记得咱们在来奉先祠的路上遇到的事儿?皇上祭拜先祖久久未出, 本相担心皇上遇到什么危险。”云相的目光在负责护卫昭睿帝安危的金龙卫中逡巡了一圈:“事从权宜,还请都指挥使派两名武艺最为高强的士兵入内确保皇上的安危。若是皇上安然无恙,这擅闯奉先祠的罪名,自有本相一力承担。”
金龙卫都指挥使虽然知晓云相深得昭睿帝看重, 然而云相是文官之首, 无权指挥昭睿帝身边儿的武将。作为金龙卫的指挥官,金龙卫都指挥使也只需向昭睿帝负责, 而无需听从他人的命令,因此金龙卫都指挥使拒绝了云相的要求。
谁知, 云相却将手伸入衣襟之中,取出了一方精致小巧的令牌,这令牌是以金子制成,其上嵌着雕刻成龙形的碧玉, 那碧龙五抓昂扬, 栩栩如生。
金龙卫都指挥使见了,不由大吃一惊:“金龙令!”
这金龙令可号令金龙卫,几乎等同于“如朕亲临”。
金龙卫都指挥使在确认了这块金龙令是货真价实的之后, 立马就要朝着云相拜下, 却被云相拦住了:“如此一来, 本相可能暂时指挥得动金龙卫了?都指挥使莫要浪费时间,快快选出两名武艺最高强者随本相入奉先祠内,确保皇上的安危。”
“是,本将麾下的李子莫将军及白启云将军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有他们二人跟随在相爷身边,想来能确保相爷与皇上的安危。”
云相闻言,点了点头:“事不宜迟,咱们动作快些。”
至于为何只点了两人入内,却是因为奉先祠中摆放着大夏历朝历代皇帝的牌位,到底是个清净地儿,进去的人若是多了,恐会扰了先人的清净。
云相与李子莫、白启云两位将军赶到之时,恰好撞见两名刺客行刺的场景。昭睿帝虽是大病初愈之人,身手尚未完全恢复,但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又随身携带了佩剑,倒是暂且阻挡住了那两名刺客的攻势。
只是他面色苍白,握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显然不可持久。
云相与金龙卫两名将军到的恰好是时候,有了两位金龙卫高手加入战局,昭睿帝很快便压力大减,被云相护着脱离了战区。
两人刚要松口气,就见一支冷箭从背后射来,此时昭睿帝已经脱力,来不及闪避,云相见状,赶忙护在昭睿帝身前,一声闷哼过后,便是箭矢刺入皮肉的声音。
昭睿帝一面扶住云相,一面手持宝剑竭力向那箭矢射来的方向刺去。
那暗中偷袭之人一击未能得手,当即便隐于帘幕之后,一时颇为难寻。
好在李子莫将军抓住机会,将自己的对手一刀砍翻在地,待确保他丧失行动能力之后,便赶去帘幕之后缉拿那暗中放冷箭之人。
不过须臾功夫,白启云将军也结束了他的战斗,将他的对手捆了揪到跟前来:“说,谁派你们来的?”
谁知,两名刺客竟齐齐咬中了自己的毒囊,有黑色的毒血从他们口中溢出,不过片刻功夫,他们便已气绝身亡。
白启云在他们身上搜索了一番,从其中一人怀中取出了吴王的令牌。
在将这令牌呈予昭睿帝后,已为云相做了紧急止血措施的昭睿帝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能够培养出这等死士的,也唯有他那些个好兄长、好堂兄以及好堂叔们了。
只是这两名死士既然能够及时咬破牙齿间藏着的毒囊自尽,为何会将可代表吴王身份的令牌明晃晃的放在身上,莫非是有人故意想嫁祸给吴王?若果真如此,那幕后之人所使用的伎俩未免太拙劣了些。
此时,最后一场战斗也终于结束了。李子莫一脸歉疚地带着那名躲在背后放暗箭之人的尸体走了过来:“末将不才,竟让奸人逮到机会自尽了,没能留下活口,还请皇上恕罪。”
李子莫与白云启二人的功夫本比三名刺客高上一筹,想要击败他们不难,奈何他们三人都是有备而来,不成功便成仁,抓不到活口也怨不得他们。
昭睿帝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见他挥了挥手,对这二人道:“此番朕能转危为安,全仰仗云爱卿与两位将军。尔等皆是有功之人,朕必有重赏。眼下还请两位将军助朕将云爱卿抬出奉先祠,请太医来为云爱卿处理伤口是最为要紧之事。”
二人听昭睿帝这么一说,才终于放下一颗心来,又细细去打量昭睿帝与云相。
昭睿帝尚可,只露出了些许疲惫之态,倒是云相,让那突如其来的一箭深深扎入了肩头,伤得着实不轻,即便昭睿帝已为他做了些许止血措施,血仍在向外渗着。
李子莫上前搀扶着云相,白云启则搀扶着昭睿帝向外走去。
好在随行的太医一直候在奉先祠外,倒也方便。待为云相诊治了一番过后,一名太医道云相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需要好生将养一番,那只胳膊伤得太深,日后怕是不能如往常一般灵活。
听得昭睿帝颇为歉疚。
云相对此倒是看得很开,还有心情与昭睿帝说笑:“若是往后微臣给皇上递折子时那字儿写得不如从前,皇上可千万别嫌弃。”说着,又皱起了眉:“此番出京,皇上已两次遇刺,看样子,某些人终是按捺不住了,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做?”
“将计就计,且看看是哪些人最先跳出来吧。”昭睿帝冷笑一声。
先帝时期,为了平息外戚元笙篡位留下的后遗症,加强对边境地区的管辖与统治,昭睿帝之父光昭帝频频与藩王们会面,共同怀念萧氏先祖们的事迹,勾起藩王们对大夏王朝的拥护之心。
于是藩王们为大夏身先士卒,对外抵御羌人、东越、闽越等外地,对内协助光昭帝清除外戚元笙留下的党羽,避免了大夏江山旁落的危机。
光昭帝也没有辜负藩王们的付出,对于藩王们,他给予了极为优渥的政策,同时也赐下了极为丰厚的奖励。
彼时,当真可以说是藩王们与朝廷关系最为融洽的时候了。
随着各藩王土地、驻军人数等不断攀升,终于到了能够威胁到中央的地步。只是由于光昭帝与藩王们的良好关系,这个弊端在初时并不显眼。
直到一场意外的发生,使得这个矛盾凸显了出来。
光昭帝寄予厚望的太子,同时也是他的嫡长子,在与秦王世子博戏之时,因秦王世子急于争胜,态度不恭,竟用棋盘将秦王世子给砸死了①。此后,尽管光昭帝对太子大加训斥,并命太子向秦王致信道歉,秦王还是对此耿耿于怀,称病不朝。数年后,太子屡屡犯错,被光昭帝所废,秦王与朝廷的关系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朝廷与秦王在蜜月期时,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可双方关系一旦紧张了起来,免不了要开始相互提防。当朝廷派去秦王藩地境内打探梁国的发展情况及兵力情况时,着实吃了一惊。
当初疲于抵御羌人的梁国,不知何时,竟已变得如此强大。
也是从那时候起,光昭帝开始将一直倚重的藩王视为威胁,不着痕迹地削减包括秦王在内的藩王的势力。秦王在太子砸死自己儿子的那一刻起,便生出了谋反之心,对于朝廷的这种做法自然更为愤恨。
然而朝廷每一回削减秦王的势力,都师出有名,实打实地揪住了秦王的错处,秦王明面儿上也不好反驳什么,只是暗地里,他免不了悄悄儿地联系那些同样被光昭帝削减的势力的诸侯,激起他们的不忿之心,以便将来自己举旗谋反之时,其余藩王能够与自己遥相呼应。
尽管有相当一部分藩王因削藩之事对光昭帝起了不满之心,但光昭帝早年与藩王们的亲厚终究也不是假的,且那些受罚之人都是实打实做错了事儿,光昭帝并未无中生有。要让藩王们与秦王一道发发牢骚可以,但真要让他们反了光昭帝,他们终究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