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商没开口，等着他继续说。
孟校长指了指墙壁上挂着的几个表彰红旗，又指了指自己：“我在二中当了四年校长咯, 程小姐不信可以去问问老师们嘛，看看我口碑如何。”
四年！
程商突然就想起来曾经程弦月说过的话, 那份留守儿童名单也是四年前统计的。
并且那个时候，那些孩子们还都在边城。
“不要这么疑神疑鬼啦，我是这个学校的校长，学校出了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嘛。我要真是凶手哦，怎么可能就把尸体，明目张胆地埋到自己学校里嘛。”
“孟校长说的是，我其实也不过是和您开个玩笑罢了，别当真。”程商歪了歪头，又好奇问：“都传凶手是那个连环杀人犯，孟校长见识广，可知道些什么？”
一说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孟校长那叫一个口若悬河，言语间不掩惧意，不过程商只注意到了一点。
他说，那凶手嚣张得很，曾丢了张被害人的照片到警局门口。
程商也因此确定了，他清楚知道这一点。
随后她解锁手机给黎声发了条信息：
[现在给我打电话。]
黎声那边很快就做出了回应。
程商朝孟校长笑了笑示以歉意，才接通了电话。
“喂，皮哥，找我啊？”
“嗯，好，那一会儿夜笙歌见啊。”
当“皮哥”这个名字从程商嘴里蹦出来时，孟校长神色一暗，又回避了视线，讳莫如深。
就是这一瞬，被一直暗中观察的程商捕捉到。
他绝对认识皮哥。
这就足够了。
程商站起身，不再多做停留：“孟校长，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孟校长嘿嘿笑着，一双本就小的眼睛眯起来近乎成了一条缝：“慢走呀，程小姐。”
程商礼貌颔首，还未踏出办公室的门，身后就又传来一声似是惋惜般的声音：“程小姐啊。”
她没有回头。
孟校长也不在意，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朵即将凋零的娇花：“你和小月老师很不一样哦，完全不像是姐妹两个呢。”
*
程商即将走出二中校园时，被一个一米六左右的娃娃头小姑娘拦住了去路。
她穿着的蓝色校服已经洗得发白，额前长长的刘海几乎快要挡住眼睛。
程商前两天刚见过她，是刘青。
胆小怯懦的女孩第一次主动去拦住一个人，问：“你是警察吗？”
程商想了想，回：“我不是警察，但我们的目标一致，我们都想找到真相，将真凶绳之以法。”
刘青犹豫了会儿，一阵微风拂过，她的刘海被吹散开，露出了一双通红却又坚定的圆眼睛。
“姐姐，我有话想对你说。”
“那天晚上……2号，不对，是3号凌晨的时候。我是住校生，那天失眠了，我从窗户看到，看到……”
程商：“看到了什么？”
刘青：“我看到校长和郭老师一起，郭老师身上还背着一个大黑布袋子。”
程商：“郭老师？”
刘青点头：“是我们年纪的教导主任，他以前是我们班的化学老师。”
她顿了顿，继续回忆着：“我还听汪雪说过，说她不想上学了。我知道，因为她身边有个社会上的朋友，叫皮哥。”
“那个皮哥怂恿她，让她去……夜笙歌打工。但是她不敢，皮哥就给她介绍了个端盘子的工作。”
“刘青，你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程商拍了拍女孩的双肩，微微弯下腰使两人能够平视：“你可以跟我去一趟警局吗？”
刘青毫不犹豫答应了。
回到警局，刘青将她知道的又说了一遍。
等她说完，程商才补充今天刚探知到的一些可疑点。
这回就连肖林也认同了：“看来这个孟校长的确有问题。”
老田愤愤：“这也忒不是人，咱们现在把他叫过来谈话？”
“不行。”肖林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现在我们掌握的证据还不够充足，贸然行动恐怕会打草惊蛇。”
坐在桌子上的沈从这才开口，一下击中要点：“现在皮哥还没有抓到。”
“确实。”肖林将一拳重重捶到老田左肩上，骂了一句废物：“你怎么回事，这么没用？要抓紧了，皮哥在这个案子里至关重要。有了他，一切都能顺畅了。”
老田嗷嗷直叫：“轻点！”
这一下把沉重的气氛活跃起来，程商笑了声，偷溜了出去。
程弦月今天一大早就去普下区小学了，但程商已经无法按捺着情绪等她回来了，她必须立刻告诉她这个消息，也好让她有所防备。
她要程弦月一定一定远离孟校长。
总之，这个孟校长绝非善茬。
还有……
如果程弦月失踪案当真是由他主谋，他既然知道她是程家的人，为什么还敢对她下手？
他只是个边城中学的校长而已。
难不成他背后有更大的靠山，这才无所畏惧？
这个念头就如一个深渊般将程商的思绪吞噬到很深，她越想越发觉得可怕。
*
审讯室。
昏黄的灯光照到孟校长那张看似和善的圆脸上，他对着面前的肖林，扯出了一个标准的露齿笑。
肖林板着一张脸，并没有因为他表现出的友善而改变态度分毫，严肃质问：“9月3号凌晨一点左右，你在做什么？”
孟校长：“我，我在睡觉嘛。”
肖林：“那2号晚上呢？”
孟校长的眼睛往左下方瞥了瞥，像是在认真回忆：“那天晚上……我六点钟就下班回家了呀，学校老师啊，保卫处大爷，都有人知道的。”
肖林：“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孟校长摇头：“没有。”
“那你说一下2号当天完整的行动路线吧。每一件做过的事，都不要遗漏。”
孟校长倒是很配合工作，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另一位女警将他的话悉数记了下来。
肖林再三确认他保证自己所说的每一句都属实后，从地上拿起了一个东西：“那这个是什么？”
孟校长看过去，他手里是一个塑封袋，里面装着的是一双男人的41码布鞋。
鞋子看上去很新，但鞋底沾了些泥，没有处理干净。这些泥巴看上去有几天了，已经干在了上面。
肖林：“这双鞋是我从你家拿过来的，认识吧？”
孟校长承认：“当然了，这就是我的鞋，我能不认识嘛。”
肖林继续说：“你家离学校很近，这段路都是刚修不久的水泥路，政府很注重这一块的市容市貌，平时一天到晚有环卫工人打扫，根本不会沾上泥。”
“你的妻子亲口所说，这双鞋是她新买的，你只有2号那天晚上穿过，之后就丢给她让她给你刷干净。但这几天她一直腰疼，所以搁着没刷。”
“并且你家里没有任何绿植，更不会有鞋底沾上泥土的可能。”
“而2号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下雨了。”
“除非你在十一点后又出了门，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才沾上了泥。”
孟校长像是有些无奈，笑得更开了：“我老婆不都说了，我那晚在家的。”
肖林明显不吃他这套，追问：“你老婆休息很早，九点不到就睡了。按照你所说，你六点回到家，为什么当时没有让她刷鞋，而是3号早上才让她刷？”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闪电迅疾划过，就连审讯室内都亮了一瞬。
继而，轰鸣雷声滚滚。
孟校长没回答肖林，只是打了个哈欠：“哎呦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了呀。听听外边这雷呦，我老婆害怕的啦。”
一直在一旁的另一位女警这才凉飕飕开口：“这么爱老婆，怎么还在她腰疼的时候让她给你刷鞋啊？”
孟校长啧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指责女警不会说话的成分在：“你这小姑娘。”
女警同样不给他好脸色：“说谁小姑娘呢？”
肖林拍了拍女警的肩，示意她不要和孟校长产生口角上的争执。
他转而看向孟校长，笑了笑：“有人指控你3号凌晨曾出现在学校，所以很不幸，你走不了了。”
外头传来叩门声，肖林喊了声“进”。
“肖林！”
“怎么了？”
来人是老田，他看了眼坐在审讯椅上的孟校长，压低声附在肖林耳边说：“边城刑警队抓到吴亮了，他自己亲口承认，汪雪是他杀的。”
闻言，肖林立即看向孟校长，只见他耸了耸鼻子，试图让自己的镜框向上一些。
末了，他像是把镜框调整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满意地笑了。
第44章 一个故事
肖林捏紧了手里的笔, 忍着心底的冲动，喊老田出去谈。
“郭勇那边审的怎么样了？”
老田叹了口气：“这个郭勇是孟海的远房亲戚，两年前来到二中任教, 短短一年多就升了主任，估计是沾了孟海的光。我问他3号凌晨有没有出现在二中, 他也抵死不认。”
肖林捶了一拳墙：“可这两个人一定有问题。”
老田赞同, 却也只能无奈说：“但现在吴亮已经认罪了，我们现在只有刘青的证词, 没有其他的证据，24小时一过, 就得放他们走。”
肖林拔腿就走：“不行, 我要去审一下这个吴亮。”
“等等。”老田叫住了他：“还有一个事我还没来得及说, 吴亮……他已经死了。多器官衰竭, 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
夜晚时分, 路灯将孟海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沉着脸, 走入小区大门, 就连门卫处保安给他打招呼都没搭理。
回到家中，他将手里的皮包扔到沙发上，里屋出来了个女人, 女人打着哈欠，皱眉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的？”
他沉默着, 突然间大发雷霆，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女人的脸上：“你差点害死我你知不知道！”
这一整，女人就来劲儿了, 精神地掐着腰：“我干什么啦？我一天天累死累活又要上班又要做家务的。我最近那个腰哦，疼的要死还浑身难受, 你也不知道体谅我，回来还对我发脾气哦！”
她见孟海没回嘴，只是自顾自地往书房走，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那样难受，忍不住阴阳怪气说：“这么几年了你怎么还没调到市局去咯？一个小校长，可把你牛坏了哦！本事不大脾气倒是挺大。”
听见这话，孟海的脚步顿住了。
过了几秒，他脸上扯出来一个笑，乐呵呵地转头认错：“好啦我的好老婆，我知道你辛苦了嘛。刚刚是我的错，我说话语气没把握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生气了嘛。”
女人哼了一声，双手环抱在胸前：“那几个警察今天来我们家，是干什么的？”
孟海：“不是我学校里最近发生的那个案子嘛，他们就来了解下情况，也没什么。”
女人有点不信，捂着胸口：“真的？你别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给你讲，我最近这个心慌的哟。”
“真的呀，老婆，都这么晚了，你快去休息吧，我还得处理点学校的事。”
说着，孟海就推着女人进了卧室。
过了十几分钟，女人已经发出了微小的鼾声。
孟海这才走进书房，又将门关好，打通了一个号码。
“五哥，这回可多亏了有您啊。我这边现在倒是没什么事了，就是有几个多管闲事的，挺棘手。”
孟海不由得想起程商那张脸，生得娇嫩艳丽，却惹人生厌。
这种威胁到他的人，就应该被毁灭。
手机中传出的男人嗓音有些沙哑，毫无情绪波动：“现在特殊时期，你已经被盯上了，就暂且忍耐这一时之气吧。”
孟海有些着急：“可万一那几个人不放过我，怎么办？”
男人沉默了会儿，缓缓开口：“等过阵子风浪平了，就按老规矩办。”
“是是是，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
边城警方正式宣布连环杀人案和操场藏尸案两个重大案件结案，但主角团一直都没有放弃调查。
他们始终认为校长孟海很有嫌疑，并且吴亮和孟海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关联。
可现在主角团已经是寸步难行，唯一的突破点就是找到皮哥。
支教开始前夕，杨老师喊着几个老师去吃饭放松一下，饭后又去KTV唱歌。程商不让黎声跟着，他不听，但也没逾越，只是在车里等着。
包厢内巨大的音响声震得程商的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她悄悄溜了出去。
程商漫无目的地走，到了通往天台的楼梯口拐角处，远远的就看见了天台上的男人。
她吃惊地张了张口。
男人笔挺的立着，他看了眼下面的辉煌灯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烟盒。
他的手很美。
白皙如玉，骨节分明，指节修长。
所以程商看见他手里的烟时，有一种想抢过来扔掉的欲望。
但她并没有这样做，只是走到男人身边，问：“时越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